平州昊玉帝君身死道消後,陸衍帝君即位創世,又過了五百年光陰。屏山天台上雙月當空,清輝皎潔,流照帝君白衣,一如當年。

流霞在凡間已經輪迴七世,天魔霜梓當年被御守凌霄解除封印,魂魄一分為二,一為碧落一為流霞,碧落負天魔神識,借青冥神劍之力戰敗昊玉帝君,離開此界,陸衍帝君挽留不果,只得守著凡間那縷魂魄轉世,聊慰相思。

舊世昊玉帝君掌宿命定因緣,自認一切安排盡善盡美,卻因隱瞞有負青霖守之事實,致天道有缺,道衰之世御守凌霄放出天魔逼宮,帝君欲與天魔同歸於盡卻輸一籌,舊世終結。

陸衍得其教訓,鼎革弊政,消舊世積怨,治享五百年安寧。

帝君洞察人心,無有怨懟,平州天地秩序執行不怠,唯有一事求不得,流霞在凡間生老病死平凡七世,雖修習聖典,卻始終不願離開晴海神殿。

陸衍對她有私心,希望其能努力修行成為御守,來屏山天台與己相伴,但一切安排不能違逆凡人本心,帝君亦無可奈何。

他在天台正中佈下本命鏡花,金色花瓣迎風搖曳,似真似幻。

流霞畢竟是凡人,陸衍更想再見碧落一面,他記得當年在天台,凌霄離開此界前給了碧落一株本命鏡花,用帝君法力或許能查到其所在。

陸衍試了片刻,金色鏡花未有變化,他暗暗吃驚,想不到帝君的本命鏡花也無能為力,就這樣徹底斷了聯絡。

陸衍隱隱不甘,一位世外訪客恰時到來。

“在下棲風,五百年前在此界留下法寶盔甲,今日前來收回,請帝君允我入世一遭。”

那人玉冠白袍,神態謙和,不知是何方遊仙,陸衍掐指一算,道:“你贈寶那人,在我治下做了南鄉郡守,百年後將法寶留在郡府,如今該是還在那裡,除了他無人能驅使此物,你收回也罷。”

棲風笑著點頭,謝過陸衍帝君飄下天台,去了塵世。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陸衍等了片刻,棲風便自人間返回,他收起法寶,正要告辭,卻被帝君攔住。

“閣下游歷諸天十五界,卻沒有合心意的坐騎,正巧我座下神鳥小白,主人神識去了世外,只留下殘魂在人間,小白十分思念,願隨你一程,或許有機會再見主人。”

說著陸衍輕喚一聲:“小白!”

一隻白鶴翩翩飛來,白羽紅喙輕靈優美,一望便知不是凡品。

棲風正要婉謝,小白突然撲稜著飛到身邊,輕啄他的衣角,低低叫了一聲。

棲風手撫鶴頂,很快知曉靈禽心意,笑道:“陸衍帝君相思成疾,小白擔心不已,願意替你尋她一遭。”

陸衍挑眉道:“禽鳥果然不識禮教,豈是一句相思難了?帝君與天魔必有因緣要了,這是陰陽相生相剋之理,她遠去世外,我卻苦於無法斬斷情絲,不得已求你幫忙……”

平州帝君素來修的禁慾剋制一道,不會縱情,陸衍忍不住開口相求,看來事態已是十分嚴重,情絲不斷,勢必影響平州道運。

棲風也嚴肅起來,道:“帝君有如此麻煩,我也不應再瞞你,其實碧落我是見過的。”

陸衍一瞬恍惚:“她……還好嗎?”

“她在明州作亂,致救世賭約失敗,已被凌霄帝君封印,永不得出。”

陸衍神情由喜轉悲,嘆道:“難怪我的本命鏡花也查不到她……凌霄帝君在平州養育她一世,更有恩於平州子民,我對他敬畏有加,不應妄議,但……”

陸衍想到永遠見不到那人,心頭隱隱作痛,不可抑制,這等強烈的情緒失控令帝君驚懼,一面強行壓制著,一面故作鎮靜道:“凌霄帝君為什麼這樣對她?”

棲風苦笑:“你可曾嘗過被子民背叛的滋味?”

“這……我背叛了昊玉帝君,我理解他欲除天魔而後快……”陸衍沉思道。

“昊玉帝君畢竟失道,你不算背叛。凌霄帝君不曾有負子民,凡人卻被天魔蠱惑篡位,他心中痛苦遠甚於你。”

棲風說著,自袖中取出法寶卷軸展開,書冊上文字蜿蜒流動,漸漸幻成一幅畫卷,畫面上金鑾寶殿宏偉瑰麗,凌霄帝君端坐殿上,氣鎮十方。

陸衍明白這是再現時空的丹青術,看得專心致志。

畫中殿上還有一人,一身玄甲手執令符,陸衍看清那人容貌,驚道:“何謙!怎麼是他?”

“這位是陳州帝君,奉上主之命前來滅世。”

棲風解釋道。

陸衍心緒複雜,暗道怪不得自己用帝君法力無法在平州復活其人,這位本相是陳州帝君,自然生死不受他人掌控。

金鑾殿上,何謙手執滅世令,盛氣凌人,凌霄原是在寶座上冷眼相看,見滅世令出手,即刻下了帝座,上前喝道:“她願保護蒼生,你騙取了她的滅世令來毀明州,你還說對她好……”

何謙道:“這是她親手送給我的,怎能說我騙她?”

凌霄哼了一聲,懶得再駁。

陸衍好奇問棲風:“陳州帝君和天魔霜梓,到底是什麼淵源?”

棲風神色不齒,道:“陳州帝君末世失道,本該身死道消,霜梓前去降劫滅世,此事當年諸天帝君都知道,陳州帝君不願封魔又貪生怕死,對天魔說要自行了斷,霜梓誤信其言,將滅世令給了他,哪知他發動祭魂陣,配合手中滅世令,將陳州蒼生屠戮殆盡,無數冤魂怨力不散,陳州帝君又將其封印在天魔體內要其保護,這就是凌霄帝君說的她願保護蒼生。”

陸衍震驚不已,想這陳州帝君真是心狠手辣,他看了一眼何謙,卻見他看著滅世令神色溫柔,那句“這是她親手送給我的”又透著一往情深,這份愛而不得的痛苦令陸衍感同身受,一時又糊塗起來。

棲風在一旁冷笑:“他已墮入心魔不能自拔,害死治下子民亦不知悔改,你能警醒求助,是平州大幸。”

陸衍大慚,沒有作聲,畫面中何謙已將滅世令驅動,漆黑令牌上金色符文明滅不休,散出肅殺威壓之勢。

“你能驅使天魔之力,是借了陳州蒼生怨魂做引,實是邪魔外道,豈能要你得逞?”

凌霄說著手掐法訣,寶殿內虛空被切割成無數碎片,挪轉錯移,法力低微者看不出異樣,實際已經佈下空間障壁,帝君欲將滅世令無邊威力封在此地。

這時一人突然闖進寶殿,那少年手執青冥神劍,喊道:“聖君我來助你!”

凌霄見他手中神劍,暗暗吃驚,又見天魔雲嘉出現在少年身邊,明白了大概,怒道:“碧落承諾除非我親自來取,絕不會把神劍交給別人,你是怎麼誆騙她的?”

雲嘉嫵媚一笑:“那是對北辰宮的約定,現在他們已經輸了,明州是鳳天閣的天下,自然我們說了算。陳公子得證天道,當執神劍取而代之,不過聖君畢竟離位六千年,鳳天閣不願逼人太甚,才來做個交易。”

“交易?你們配麼?”凌霄鄙夷道。

“陳公子欲登帝位,卻也對聖君一片忠心,只是不忍明州生靈塗炭才來逼宮,只要聖君願讓賢與他,我會勸說神界使者收回上命,放明州子民一條生路。”

雲嘉巧言令色,陳劍在一旁聽罷,單膝跪地雙手捧劍,道:“聖君在上,凡民不敢僭越,但如今唯有此路可得兩全,請聖君以蒼生為念,勿戀帝位……”

凌霄看他雙手微抖,明白此人雖能執劍,卻無法駕馭自如,充其量做個偽帝而已。

“我該說你是放肆,還是糊塗呢?”凌霄冷冷道,“天魔說的話你也要信?”

雲嘉笑道:“我雖然喜歡騙人,但這一次可沒有騙你。”

她向何謙拋了個眼色,何謙翻手按下滅世令,令牌上符文由明轉暗,氣焰漸熄。

“鳳天閣頗有誠意,我這裡也有一個條件,你們若答應,就算成交。”何謙正色道。

凌霄沉著臉道:“我是明州帝君,你與鳳天閣做交易,可問過我的意思?”

何謙微微一笑:“你會答應的,因為你也想救她。”

說著他手指金鑾殿下,碧落不知何時出現在寶殿入口處,雲嘉面露喜色,陳劍驚得手中神劍差點掉在地上。

畫中碧落羽衣墨染,黑髮雪膚,畫外天台上,陸衍心神激盪,彷彿又見到了北涼冰淵中那位神秘少女。

“我與雲嘉說得累了,小憩片刻,你就偷走了神劍麼?”

碧落飄閃至陳劍面前,神情冷若冰霜。

陳劍低著頭,嚇得不敢說話,雲嘉插嘴道:“你教導他許久,現在他能拿起神劍不受反噬,你該高興才是。”

碧落秀眉微蹙,心有不悅卻不知如何反駁,又看到何謙,恍惚片刻,嘆道:“我誅滅昊玉帝君,放你出了平州,還了你捨命救我出封魔法陣的人情,該算舊賬了,我是殺你還是不殺你呢……”

何謙道:“你要殺我,是為陳州子民復仇,但卻不知我早有安排。現在明州滅世在即,雲嘉已選好新帝君,我要他登基後再造明州時,允陳州子民借屍還魂,如此一來明州子民可保肉身,陳州子民亦得重生。”

陸衍在畫外聽著,不由驚呆:“這……這是什麼道理,匪夷所思!”

棲風面露譏嘲,道:“這位倒是聽進了凌霄帝君的救世真訣,卻是走了魔道逆練……”

陸衍似懂非懂,又聽畫中人道:“碧落……不,霜梓你要信我,只要陳州子民能在這裡重生,你就不再受怨魂噬心之苦,徹底解脫,而我無需帝位亦得長生,我千辛萬苦步步謀劃,只為與你雙宿雙飛。”

“雙宿雙飛?那有什麼好?”碧落茫然不解。

身為異時空的旁觀者,陸衍卻是一怔,喃喃道:“竟有這等妙法?”

又見凌霄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帝君墮入魔道就是這般可悲,你最初就不該動歪心邪念,妄想與我鬥法。”

何謙斂去深情痴念,冷然道:“你現在已無路可退,我步步算來,都是依照你的救世真訣,勝負在即,只要我道勝於你,就是帝君之首。”

“不錯,我說抵禦滅世令要靠萬民之心,你便安排蒼生獻祭,我說救世秘密在凡間,你便躲到平州帝君那裡做了凡人,最後我說要天下蒼生不再是螻蟻,死去之人亦可復生,你就鴆佔鵲巢,玩弄凡人命運於股掌之上。從頭至尾你都是為了一己之私,我豈能讓明州子民成為你證道路上的犧牲!”

凌霄字字如刀剖了個明白,何謙不怒反笑。

“帝君果然神目如電,可惜我一番好心,閣下卻不領情。所謂救世真訣,當年被諸天帝君嘲諷不屑,皆因與天魔共存未有先例,我願助你才在陳州做了試驗,如今成功在即,你為何不謝我?”

“明州子民會恨你入骨,我若謝你,便不配做他們的帝君。”

凌霄語氣平淡,陳劍聽了卻差一點掉淚,深恨方才權慾薰心,竟生不臣之心。

何謙不屑道:“你不答應我的條件,明州將不復存在,那些子民恨的就該是你了。凡人朝生暮死,如螻蟻不知春秋,他們在世上活著只知眼前悲歡,百年後就忘了個乾淨,只要凡胎軀殼在,誰用不是一樣?”

說著他看向陳劍,神情傲慢至極:“你的意識皆是天帝賜予,絕無可能背叛他,方才是被天魔蠱惑才有異心,現在你的帝君為保明州安泰,需與我做交易,你還會活在世上,只不過忘卻前世,你願不願意獻身?”

陳劍想了片刻,答道:“方才為天魔蠱惑做下不臣之事,無以贖罪,帝君為救明州無論作何決斷,在下萬死不辭。”

何謙微微一笑,轉頭對凌霄道:“你看到了吧,陳州子民也是這般對帝君忠心耿耿,他們雖受屠戮心懷怨恨,但魂魄被我護在天魔那裡,如今更為他們鋪好重生之路,我何曾有負子民?”

雲嘉拍手道:“陳州帝君雖走魔道,卻是不簡單,知道如何與天魔合作,凌霄帝君卻為何拒絕我,真是無情啊……”

凌霄心知這位戲精又在演戲,懶得理她,只盯著何謙道:“你可問過霜梓她的意願?”

何謙神色微變,似被擊中軟肋,一時沉默。

碧落不大記得前世,一心找陳州帝君報仇,是為蒼生怨念所驅,此刻卻是不知所措,因為何謙說出鴆佔鵲巢的計劃後,日日噬心的怨念竟然消減了,取而代之的是喜悅和感激,還有不可抑制的復活的慾望。

碧落猶豫不決,問了何謙一句:“你在平州可以為救我捨生取義,為何做回帝君就不管凡人死活,只為達成目的,肆意定人生死?”

“此一時彼一時,在平州為隱藏身份不得不逢場作戲,帝君的道理怎能和凡人一樣?”

“天道至公,鬱郁蒼松,不墜時節,不改夏冬。聖典中的道理你從未當真過麼?”碧落一腔幽恨,說給何謙聽,更是說給無數怨魂聽。

說完這句話,碧落感到怨魂的意志有了些許變化,多了一絲迷茫。

何謙聽出弦外之音,急道:“我身為陳州帝君,護佑蒼生是本分,我從頭至尾的安排,都是為了要子民活下來,我也做到了,很快就要成功了,你為何要挑撥離間?我所作所為無愧帝君身份,唯一不該的,就是不願封印你……我喜歡你……”

陸衍於畫外聽了,莫名感慨:“他說的倒是真話,但天道怎麼可能在他那裡……”

陳州帝君一番肺腑之言,終於打動子民的怨魂,碧落聽到無數聲音充斥腦海。

“原來天帝從來沒有拋棄我們,一番苦心我們卻誤會了他。”

“是啊,我們成為怨魂只能被天魔保護,現在我們原諒了聖君,天魔卻不肯原諒他,眼看著重生的機會沒了,就是把我們害慘了。”

“沒錯,我們信任天魔就是以為天帝是殺人昏君,現在真相大白,天魔的本性就暴露了,她根本就不在意蒼生死活,聖君說的沒錯,滅世危機就是天魔造成的,我們不會再上當了。”

“聖君還是好聖君,就是走了些彎路,要我們吃了些苦……”

碧落一句句聽得清楚,突然放聲大笑。

“陳州帝君果然愛民如子,你處心積慮想要活下來,你的子民也是一樣,上行下效一副德行。你們想活下來,別人就該去死了是嗎?”

碧落看著何謙,鄙夷道:“平州帝君想活下來,逼我接受封印,你想活下來,逼我順你心意,凡人不過是你們的棋子,你們都不肯承認失道,彼此又有什麼區別?但失道帝君就該去死,這是道之所存,所以平州帝君最後慨然赴死,你不想死,憑什麼?”

“天道之爭就是你死我活,我想活下來又有何錯?”何謙心有不甘。

“活下來不該以凡人為代價,我當初答應你保護他們,是因為他們不應作犧牲,我只是循天道行事,現在我也不會再保護他們了……”

碧落冷酷中藏著一絲傷心,正欲轉身離去,突然感到周身痛苦不堪,被她放棄保護釋放出來的怨魂嗚咽不止,死死纏繞著不肯離去。

碧落驚怒不已:“怎麼會這樣?你們這些朝秦暮楚的凡人……”

何謙看得明白,哀聲道:“你一直在保護他們,他們已經視你為主人,要為凡人的存在負責。但你是天魔不能造世,我便想盡辦法竊明州帝君世界一用,你不肯答應我的計劃,他們就無處可去,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和你在一起,我們的命運早就生死相依。”

陳州帝君說得情真意切,怨魂們也繞著碧落眷戀不已,如泣如訴。

這場面看去悽婉動人,陳劍身為凡人,深受感染,暗想自己讓出肉身要陳州子民重生也不是不可以,一來可成人之美,二來免凌霄帝君兩難。

陳劍神思恍惚差點說出願意奉獻,雲嘉一句話敲醒了他。

“陳州帝君真是痴情感天啊,你捨不得她痛苦,自裁不就完了?何必繞這麼大彎子這麼麻煩?”

陳劍恍然大悟,感慨天魔也是會幹好事的,方才還在和陳州帝君聯手逼宮,現在到底是向著凡人了,不願明州子民犧牲。

何謙臉色一變,冷笑道:“天魔果然不憫蒼生,方才你要明州子民獻身,現在又不管陳州子民死活,我若自裁,他們尚未尋到陽世重生,連魂魄都不會留下……”

雲嘉一瞪眼:“關我何事!”

碧落厭倦至極,連連搖頭,低聲道:“利用,欺騙,自私,以愛之名……墮入魔道的帝君竟會如此可憎……”

碧落恨意綿綿,更兼傷心欲絕,何謙靜靜聽著,知道再也無法挽回,長嘆一聲,突然祭出吳鉤神劍,因陳州子民皆成怨魂,鎮世神劍亦通體血紅,煞氣沖天,映得帝君清俊容顏愈發冷酷。

“男兒帶吳鉤,功業當不朽,我得救世真訣,證道穹蒼,怎能止步於此功敗垂成!”

何謙痛呼到聲音嘶啞,怨魂們彷彿感到危機,紛紛離開碧落向吳鉤神劍聚來,陳州帝君劍指腳下山河,只待一聲令下,無數魂魄便去人間尋找肉身重生。

雲嘉嗤笑道:“你有本事用強,早幹什麼去了?這時候又來嚇唬誰?”

碧落卻厲聲道:“陳劍,快逃!”

陳劍正在發呆,聽到警告總算回過神來,拔腿就跑,卻像沒頭蒼蠅一樣不知該往哪兒跑,一頭撞在柱子上。

碧落見狀擋在他前面,無數怨魂撲過來,盡數被天魔收入體內。

“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要使詐聲東擊西,你動不了凡間,便要利用這個唯一在仙境寶殿的凡人,雖然能夠重生的子民只有一人,也可保你不死,至於爭奪肉身失敗的萬千蒼生,你就任他們魂飛魄散……幾曾有你這樣狠毒的帝君!”

碧落痛罵出口,何謙卻面露欣喜:“只要你能回心轉意,我賭一次又何妨?現在你又願意保護他們了不是麼?你願意回到我身邊,我就有路可走……”

碧落神色哀怨,心如死灰,一如方才再次被帝君拋棄的子民,絕望無以言表。

金鑾殿上雲煙嫋嫋,氣氛靜穆至極,卻又殺機隱隱。

何謙望著碧落,試探著走近,還未來得及拉到她的手,突然一聲驚雷自虛空炸響,天降一道聖光將碧落淹沒,待聖光退去,人已不見,連無數怨魂也沒了生息,彷彿從未存在過。

“你……你殺了她!”

何謙轉身怒視凌霄,恨道:“只有上主才能誅滅天魔,帝君只能封印,你居然有這樣的神威!”

“是她求我這樣做的。”凌霄手中浮現一株血色鏡花,含苞欲放,他注視著花蕾,神色溫柔又悲傷,“她了無生意,陳州怨魂亦隨她同去,你命不久矣,有什麼遺言儘快說罷。”

何謙愈發怒不可遏:“你一直在騙我,所謂救世真訣也是你設的局對不對?難怪諸天帝君都不信你,枉我一番好心願意一試,卻落得這般結局!”

凌霄任他怒罵,只顧注視鏡花。

“救世真訣是真的,可惜你未能領悟犯下大錯,濫殺無辜,我造世明州就是為了證道給你看,幾曾打算騙你?”

“這不公平!你隱藏實力我才誤會可以一較高下,可惜功虧一簣……她是死在你手裡的,還有陳州蒼生,你說我濫殺無辜,你又哪裡比我強?”

何謙兀自不服,雲嘉終於看不過去了,氣道:“她是被你害死的,你還要怪別人,我早晚找你算賬!”旋即又想到這位陳州帝君也很快要死了,一口惡氣撒不出來,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

凌霄抬起頭來,道:“你不相信也無妨,這是她在平州的本命鏡花,她願形魂俱滅,但還是留下了這個,作為凡人最後的心願。”

本命鏡花是平州世界道法,是凡人一生之縮影,即使肉身消亡,鏡花亦會長存於世,其間記載神仙亦不能更改。

凌霄又道:“陳州子民因你而生,的確無法背叛你,他們不想死,這也是你的意志,但是他們的痛苦你可願瞭解?”

“我不擇手段也要他們活下來,只要蒼生復活,什麼痛苦都可以一筆勾銷,我為什麼要去了解?”

何謙命若殘燭,說話也不似方才那般有底氣。

凌霄輕嘆道:“世人皆苦,生老病死,皆因帝君持道不能長久,他們願忍受被煉成怨魂的苦楚,就是希望你能懸崖勒馬回頭是岸。碧落本是天魔,有無數機會取你性命,亦合天道,她始終沒有動手,只為再多給你一次機會,不是她對你的真情視若無睹,是你一直在辜負她。”

何謙聽得啞口無言,如遭重錘,他閉上雙眼,神色悲慼,不知其間有幾分悔恨。

凌霄說著,手中鏡花已然全開,纖柔花瓣無風自舞。

“你是陳州帝君,自覺世間一切盡在掌握,還覺得愛民如子,為他們殫精竭慮,其實他們是你的鏡子啊,真是不可救藥……”

何謙沒有再辯駁,身形漸漸淡去,終於徹底消失,陳州帝君和曾經的陳州大陸,不復存在。

凌霄傷懷片刻,轉身將鏡花遞給雲嘉。

“這是她在平州留下的記憶,你當初想利用我救她,卻又不全然信我,背地裡與陳州帝君做下交易,如今她不在了,你拿了這鏡花做紀念吧。”

雲嘉心中百味雜陳,一時無言。

“陳州帝君就算悔改,難道不是一樣要死?你說能救下他們,難道不是騙人?”雲嘉想起一事,詰問道。

“這是天機。”

雲嘉皺眉,暗想凌霄帝君從不故弄玄虛,何出此言?大概是他心情不好懶得說話,雲嘉分析一番,也懶得想了,她小心收起鏡花,道:“明州救世賭局已見分曉,我該回上界覆命了,棲風現在還未回來,看來是上主不願再給機會,帝君應心有準備。”

雲嘉離開寶殿,殿中只剩凌霄帝君和陳劍兩人。

凌霄面向凡人少年,那人不敢正視帝君,跪下奉還神劍,道:“凡民冒犯聖君,罪該萬死。”

凌霄收回神劍,在他面前坐下道:“光陰曆歷,逝不可追,憂思惘惘,終與願違。我為救世傾盡心血,奈何眾人各懷私念,終致不成。明州滅世,這不是你們凡人的錯……”

陳劍聽得似懂非懂,方才心中害怕,此刻想起神仙姐姐真的死了,而自己好像也要死,更難過得說不出話,兀自淚如雨下。

畫卷至此終結,棲風收起法寶卷軸,心緒難平。

他想起當年去見神界主人,在仙居外長跪數日,上主始終不肯露面,無奈折返,便見凌霄一人獨在金鑾殿,明州大陸蕩然無存。凌霄未多解釋,只道天魔已被誅滅,隨他返回神界分別,後不知所蹤。

陸衍看過歷史,陷入沉思道:“陳州帝君才是對的,凌霄帝君不答應他的條件,明州子民一樣沒有保護下來,豈非無能?他的救世真訣能實現完美結局,可不曾有人見過,又如何信得?到頭來此間流傳的,也只有那個愛江山更愛美人的陳州帝君……”

棲風怔道:“明州子民不願做傀儡犧牲,凌霄帝君說的很明白了,你當年不也是這樣反抗天帝,怎麼過了五百年就忘記了?”

陸衍搖頭嘆道:“不能實現的事情,就要有取捨,我想再見那人,現在已無可能,倒是不必麻煩你了。”

小白卻是叫了一聲,不住啄弄棲風衣袂,好似生怕他也同帝君一樣放棄。

棲風摸了摸小白,想了片刻,笑道:“閣下怎可輕易言棄,我今日方知舊事,才知凌霄帝君心有遺憾,卻是我未盡全力緣故,在下不才,願折去三分修為,換時空逆轉,再助其證道功成,復蒼穹正氣。”

棲風說完暗掐法訣,一道紫電縈繞周身,他眉頭微皺忍了一瞬,人與鶴騎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陸衍萬想不到有人願自損修為成就他人心願,震撼不已,默默向棲風離去處一拜,天台正中金色鏡花光耀天宇,諸天帝君感之,亦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