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點年紀,就會思鄉,時間越久,思念便如陳年的老酒般,倒越發的濃郁,孩童時期的很多記憶都被歲月侵蝕的斑駁了,但有些東西,卻是怎樣都帶不走的。 歲月如梭,抹不去的,是家鄉的雲,家鄉的水,家鄉的樹,家鄉的野花野草和小路

我的家鄉在賈魯河畔,一個只有寥寥百十人的小村莊,村裡的人們遵循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鑿井而飲,耕種而食的生活方式,生活雖然勞累辛苦,但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記憶中的家鄉

家鄉的雲

農村長大的孩子,沒幾個是不幫父母幹農活的,而頭頂的藍天下,有些永遠也看不膩的雲,彎腰幹活累了,隨便一處都可以躺下,眯縫著眼睛往上瞅,一頭雪白的綿羊在天上飄著,愜意的像是在吃草,綿羊的旁邊是一座座小山丘,突然,小山丘變成了

大尾巴狼

,張著大大的嘴巴向綿羊衝去,綿羊慌忙的向前飛奔,跑著跑著變成了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巨龍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大尾巴狼,彷彿是被嚇到了似的,大尾巴狼一下子碎掉了,變成了一隻只鳥,跟在巨龍的身後。耳旁聽到父母的呼喚,催促著不要再歇了,再歇太陽就要下山了,只能戀戀不捨的眨眨雙眼,翻身坐起繼續幹活,手裡忙碌著,仍不忘時不時瞟向天空,盼著太陽快點下山。太陽下山前的雲彩更是令人迷戀,彷彿是被媽媽煮飯時灶臺的火烘烤過,一朵朵雲彩鑲上了一層金邊,白色的雲彩漸漸成了帶著金邊的灰濛濛的顏色,隨著太陽的下沉,雲彩像是燒著了一樣,變成了一團團橘紅色的炭火,烘烤著天幕下的一切,也把落日下抬頭仰望的那張小臉映得通紅。

家鄉的水

坐落在賈魯河畔,從小便與河水打交道,猶記得每年夏季漲水,河水漫出河堤,漫過河灘,灌滿村莊周圍大大小小的河溝,不出幾日,村裡的人們便帶著捕魚的用具到河灘上開始撈魚,最初是下網子撈,下地幹活時帶上漁網,一天的農活結束後,拿起網子找個覺得合適的水溝把漁網下好,便可收工回家,次日清晨,再收回漁網,初時的漁網裡網到最多的是丁點大的蝦米,有時也會有拇指大小的小魚,每回總會有所獲,漸漸的網到的魚越來越大。於是,幾家人約起來,圈起一窪水溝,用拖拉機將水抽乾,立刻,失去了水的護佑的大魚小魚們,便失去了藏身之所,大人小孩都興高采烈的抱著籮筐提著桶,光著腳巴丫子下到水溝裡撿魚,不過水溝裡卻不止有魚,一腳踩到溝底,腳底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抬腳一看,原來泥鰍也被人們吵鬧的聲音吸引了出來,悄悄伸出頭扭動著它圓滾肥美的身軀。既然硌到了我的腳,你就乖乖到我的桶裡來吧,捧住滑溜溜的泥鰍丟進桶裡,前面好像有條更大的,慢慢走過去,用手揪住它的尾巴往外拉,怎麼有這麼長的泥鰍?等把它整條拖出來才發現,是條黃鱔,像蛇一樣彎曲著身子,頭向上伸著,提起黃鱔準備往桶裡丟,瞥見膽小的老媽一個人在河溝邊沿上撿小魚,突然就皮癢的我,拎著黃鱔來到老媽身邊,喊了聲老媽,就把黃鱔提到她眼前晃悠著,老媽抬頭看了看我手裡提的東西,先是一愣,緊接著,手裡籮筐嗖的丟出好遠,光著腳拔腿就往遠處跑去,看到老媽被嚇壞的樣子,作死的我竟然拎著黃鱔追了上去,你沒聽錯,我真的拎著條黃鱔追著我媽在村裡跑了幾圈,我媽一路跑一路哭罵著,然後,晚上回到家裡,全村人都聽到了我的鬼哭狼嚎~~~

記憶中的家鄉

家鄉的樹

村莊與賈魯河的中間,隔著一片防風林,對於孩童時期的我來說,它簡直就是一個我怎麼也走不出的迷宮。

春天,林子裡的槐樹總是最能吸引我的,裹著一身尖尖的刺,槐樹的花就在刺與刺間同葉子一起萌芽,一起生長,在葉子抖落一身褶皺舒展開來的時候,躲在枝葉間隙的青綠色的

花苞

華麗麗的旋轉起它白色的衣袂,似一串串雪白的精靈般

任春風

挾裹著它的芬芳浸入人們的心脾,小小的我挎著個小小的籃子,扛一根頂上綁了鐮刀的長鉤(長鉤是老爸為我量身定做的,對於那時的我來說,高出我兩個腦袋的長度,確實屬於長鉤)來到林子裡捋

槐花

,瞅準花開最濃密的枝丫,舉起長鉤一鉤一拉再一扭,掛著一串串雪白花苞的槐樹枝就被撇了下來,直接將鉤往回一拉,白花花香噴噴的槐花就被帶到了面前,先捋一把塞進嘴裡,大口嚼著,鮮花的清香夾雜著絲絲蜜甜,在青黃不接的春三月,它是大自然的饋贈,是貧窮歲月中難得的美味。

記憶中的家鄉

家鄉的野花

農村一望無垠的田野上,莊稼和野花野草唱主角,整齊劃一的莊稼長在農田裡,沒有長莊稼的地方便是野花

野草

的天下。

槐花落盡時,

白茅草

萌芽,蒲公英頂著毛茸茸的腦袋時刻準備綻放笑臉,將開未開之際的蒲公英,挖來曬乾變賣,是兒時換取零花錢的一個重要途徑。

散學歸來,丟掉書包,挎上小籃子,拎上小鏟子,奔著田邊地頭衝去,遠遠的便能看到一地金黃,蒲公英的花已然盛開,爺爺說過,開了花的蒲公英藥效已經隨著花粉揮發,入藥的蒲公英需挑帶花苞的連根挖出才行。挖蒲公英可是個技術活,別看它小小一株以為隨手一拔就能出來,不過緊貼地面生長的它卻有著長長的根莖,深深的紮根在泥土下面,用手一拔,只能收穫一把葉子和花苞,沒有了根莖的蒲公英便如同一把野草般,是賣不上價錢的。這個時候,我的小鏟子可算派上用場,先用手扒開蒲公英周圍的雜草,一手抓葉子,一手用鏟子刨開根部的土,然後,順著刨過土的地方深挖一鏟子,再用力向上撬起,一株完整的的蒲公英就被挖了出來。一斤新鮮的蒲公英曬乾後只有二兩不到的樣子,一個春季我可以掙得到二三塊錢,在那個一毛錢可以買十顆糖的年代,這些錢可以讓我在小夥伴面前嘚瑟好一陣子了。

記憶中的家鄉

家鄉的野草

《毛詩品物圖考》上說:“茅春生芽如針,謂之茅針”,白茅草萌芽時,和茅草葉同時鑽出地面的,還有尖尖的茅針,在零糖塊很少的年代裡,怎麼能錯過軟軟甜甜的

茅針

初長出的茅針混合著茅草葉,尖尖的形狀,急性子的小不點們,常常錯拔到

茅葉

,而我卻總能輕易區分出它們,茅葉看起來和茅針形狀相近,卻少了茅針的飽滿,多了份單薄,一會兒的功夫,衣服口袋便被茅針撐得滿滿的。不過,當時那種比同伴拔得多的時候被他們追著討要的優越感已經不記得了。

才剛剛從地面探出腦袋的茅針最為細嫩,輕輕的,如同對待襁褓中的娃娃般,一層層輕輕剝開包葉,像是媽媽手中捻出的燈芯一樣,柔軟嫩綠的

茅絮

被剝出來,迫不及待放入口中細細的嚼,絲絲的甜,軟軟的糯。

歲月流淌中的茅針,留下的是我對那個時代美好的回憶,耳旁彷彿又響起那首吃茅針時哼唱的“吃茅針,拉套子(套子是農村的土話,指去了籽後被彈的很鬆軟的的

棉絮

),給老公公做個氈帽子”。一晃三十年再沒吃過茅針的我,依然沒弄懂當初為什麼會這麼唱,也再沒有邊拔茅針邊哼唱的機會!

記憶中的家鄉

家鄉的小路

昨晚做了個夢,夢裡,上課鈴響了,撒丫子往教室跑的我,被老師攔在了門口。

你怎麼又沒有穿鞋?老師問我。

我低頭,看到自己滿是泥巴的腳丫,因為緊張而互相扭打在一起的腳趾頭。

你的鞋子呢?老師又問我。

我繼續看著扭打在一起的腳趾頭,腦子裡拼命地搜尋著鞋子的位置。

不穿鞋不準進教室……

不止一次夢到這個場景,我的童年時光,除去寒冬臘月冷得不要不要的以外,喜歡光著腳丫子到處跑幾乎成了一種上癮般的嗜好,而我的鞋子,也會因我的不管不顧而找不到回家的路。

喜歡光腳丫,是有原因的。賈魯河屬於黃河的支流,聽老輩人說有一年黃河發大水,淹沒了賈魯河畔方圓百里所有的村莊,河水退去後,逃荒回來的人們發現曾經的土地變了樣,遍地是金黃的沙子。而我,無比熱愛這純淨的,細膩的、軟軟的沙子!踩在上面,如細毛親吻腳丫,癢癢的,於是,無論是走在上學的小路上,還是幫家裡幹活的田裡,無論是下了雨的傍晚,還是烈日炎炎的午後,我總是光著腳丫,沙地裡的

蒺藜

趁我不注意,偷偷刺我的腳板,沒事,往沙地上一坐,抱起腳丫,拔掉蒺藜繼續跑;槐樹上的尖刺偶爾也會扎進腳後跟,大概是春天捋槐花時被我扳掉的枝丫要找我報仇,還是沒關係,還是抱著腳丫拔掉它往沙土裡一扔,下次扎到我腳的說不定還是它。不過有些時候,沙子也是有火爆脾氣的,

三伏天

的正午,踩在被太陽炙烤到滾燙的土地上,頭上的炎炎烈日,腳下是滾燙的黃沙,每踏出一步,簡直是對精神的一次冶煉。

愛光腳丫,是對家鄉小路的愛,讓我不願錯失跟它每一次親密接觸,雖然因此被老師批評,被爸媽責怪,也被各種紮腳,但是現在回想起來,留下的仍然是那時無憂無慮的赤腳時光。現在的我,已經很久沒有光腳走路了,不是不想,是因為沒機會。

記憶中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