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稱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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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綁在椅子上，血順著她的手腕滴落，她坐在那裡充滿希冀地看著我。
我忘記了她是一個罪大惡極的女人，只覺得現在的她脆弱又無助，滿懷信任地將我當做了救命稻草。
但我救不了青燕。
她的命數已經盡了。
我不懂，為什麼青燕要以命去跟杜玉郎做糾纏。我們明明計劃好，讓杜玉郎廢了柳一的手腳，讓她變成一個對我們沒有威脅的人。青燕也說過，她對柳一隻有奴僕的忠貞，而她已經厭倦了那樣的生活。
將軍站著我身後，不肯走進來。
張統領去稟報的時候，我們正坐在附近的茶館喝茶。我以為將軍會高興，卻看見他捏著茶杯的手指因為太過用力而泛著白色。
我進門處理柳一的傷口，她卻不住地哀求我救救青燕。
怎麼會呢，被清苑背叛的關頭，她居然一心只想要青燕活過來？
她焦躁地同我說著話，眼睛裡蓄了淚水但是倔強地不肯讓它們滾落出來，她看著我又不時去看青燕的屍體。
將軍走過來把我拉到身後，我臉上發涼，抬手一摸才驚覺我居然被她的情緒感染哭了出來。
將軍要她冷靜。
她的神情突然黯淡了，眼神如泣如訴，直戳人心窩。
將軍把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她才放鬆了神經大哭起來，一遍遍地求將軍殺了她。
將軍平靜地說著話，但是我看到，有淚水從他的下巴滑落。
我轉身出了門。
我心裡很憋悶，為著將軍對柳一動了心。
在遊園會上，我就覺出將軍看柳一的眼神不對勁了，現在想想，其實更早的時候就有這樣的跡象。
我愛慕將軍，但並非因此難受。他死而復生，一心報復柳一，如今竟然生出對她的情感來，必然心中痛苦，這樣的愛戀怎麼會有結果呢？
他的內心又是怎樣地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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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遊園會之後，柳一已經幾天不肯進食。
將軍大葬了青燕，以將軍府親眷的規格，我知道他厚心待人，青燕為了他的計劃而死，有朝一日，我若是因此死了也能有這樣的厚待。
還有，他也是以這種方式寬慰柳一。
但是柳一一心尋死，還是不肯吃飯。
我去書房找將軍，想與他商議此事，卻見他犯了心疾，臉色蒼白地靠著椅背，嘴唇失了血色，汗水浸透了薄衫。
他手裡緊急攥著的物件被生生捏碎了。
我連忙給他施針送藥，折騰了好一番，他的臉上才恢復了血色。
他單膝跪地謝我，他說謝我讓他苟活於世，得以報滅門之仇。
他一直都在謝我。
我同他說了柳一的事，他極認真地聽著，最後冷著臉要去廚房端藥予柳一。
我要他再休息片刻，可他執意要去。
我便趁機問他，將軍還恨柳一嗎？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像是我問了多麼愚蠢的問題，他說他恨她入骨。
將軍可有看清楚自己的內心嗎？
我問。
他走到了門口，回身看我，說我也是戰亂當中逃生出來的，應當知道親人一個個在面前死去是怎樣的滋味，那滋味一遍遍提醒著他柳一是個怎樣的魔鬼。每次弒心之痛發作都是他的父母幼弟、顧府八十三人死前所遭受的疼痛。他要讓她餘生都為此煎熬贖罪、生不如死。
他走後，我悄悄哭了一場。
他放不下，放不下仇恨，也放不下柳一。
煎熬的是柳一，又何嘗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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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一逃走了。
契合我們的計劃。
我同將軍去了地牢給綁在那裡的清苑灌下了催情藥，將他送去了柳一下榻的客棧。
將軍要柳一生下一個她與心愛之人的孩子，柳一生性涼薄，並不愛她的父母兄弟，她惦念的始終是天樞閣的外祖父和她的愛人清苑。將軍要親手結果了那孩子，讓柳一知道痛失骨肉的滋味。
柳一逃走之後，將軍喝得酩酊大醉。
他每晚都坐在祠堂小院的石階上，坐上很久。
風寒露重，他身體虛弱，撐不住的。
我為他送去狐裘，他抬眼看我時有些欣喜，而後眼睛又垂下去。
他對我說他輕薄了她。在那之前，她含著淚對他說，她喜歡的是他。眼神誠懇，看得人心驚。
將軍又喝了一口酒，嘲諷地笑著，說：“西姑娘，很可笑吧，我明知道她會說喜歡我是因為你給她的藥裡下了蠱，卻還是覺得心動……也心痛。”
他又說了好多，說他四歲的幼弟顧愚寧，說他喜歡自己的新嫂嫂，說他會在他如廁是跑進去揪他的頭髮，說他會在夜晚跑進他的房間拿一塊方糖換在他的被窩裡睡一晚……
我沒說話，默默同他並肩坐著，我清楚地知道將軍在麻醉自己，他需要牢牢記得弟弟的好，才能深刻記得喪弟的痛，才能讓自己不要淪陷到對柳一的感情裡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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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穿好了甲冑，他要去皇宮劫出柳一的弟弟。
等了四年，終於，他進行到了計劃的最後一步。
那天，他命人徹底地打掃了憐香苑。
我問他，將軍高興嗎。
他看著我，說自然高興，他一直盼著清算舊賬的那一刻。
他在騙我，也在騙自己。
他高興，是因為終於可以見到柳一了。將近四年的時間，他從沒忘記命人將憐香苑打掃乾淨，每次他喝醉了就會有幾次去到那裡。
將軍不肯面對自己的心，卻縱容著它支配他醉酒的軀體。
將軍離開了約摸半年，回來時帶著柳一、柳一的弟弟和孩子。
柳一變得更加清瘦，弱柳扶風一般，她的孩子是個很天真可愛的小男孩，眉眼長得同柳一很相像。精緻的鼻頭和嘴角微微上揚的唇卻像極了將軍，若不是那晚蟲蟲告知我柳一喝光了避子湯，我幾乎要認為，這孩子是將軍的骨肉了。
她回府那日看了看我，只是毫無感情地衝我點了點頭。
我看著她看向將軍的眼神，有疑惑、痛恨，還有，愛。
柳一愛將軍……她那樣的眼神，我在將軍看向她時，曾經無數次看到。
我驚慌極了，我看著面露喜色安排柳一等人入住的將軍，看著一瞬不瞬望著將軍的柳一。
他們兩個一同陷入了泥沼，而且再不能逃脫了。
遊園會那日，將軍出了門，柳一殺氣騰騰地來了我這裡。
我知道總會有這一日的，清算的這一日，也許從入府，柳一就在等這樣一個可以跟我當面對峙的機會。
她在我臉上割了一刀，那疼痛不足為懼，她在嚇唬我。
我將所有的事情一氣說出，順便關照她坐好，她的腳有舊傷，不能久站。
我看著她因受到矇騙的氣惱，她傷心欲泣、悲痛欲絕。
我還要告訴她，接下來，將軍打算殺了她的孩子。
我阻止不了將軍，但她一定可以。
趕在一切不能挽回之前，趕在將軍壽數全無之前，我盼著，他們能明瞭彼此的心意。
她聽完站了起來，我閉上了眼睛，等待她給我致命的一刀。
她卻踉蹌地跑了，並沒有殺我。
我從來沒有看懂她，這個傳聞中無視他人性命的長公主，除了剛剛給我臉上這一刀，好像從來只有我和將軍在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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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難以置信地走到將軍府門口，看著柳一緊緊抱著將軍，將軍渾身是血，儼然救不回來了。
柳一低著頭，不知在將軍耳邊說著什麼。
我看到將軍再不能言語的嘴角，極其艱難地浮現了一個微笑的弧度。
那晚的夜，很黑，他倆的一切糾纏都在這極黑的夜色裡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