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五)

乾隆十年,你被晉封為皇貴妃,兩日後亡,諡為慧嫻皇貴妃。

鹹福宮門前掛上了白燈籠,大門被緊鎖,宮中所有的擺飾如常,只是你已經是一個死人了,這鹹福宮也成了一座冷宮。

好在衣食用度都不缺,每日都有人送飯菜來,每個季度的布料衣物,冬日裡的炭火也不曾缺過。

“近來宮中有什麼事?”她不明白皇上對她是什麼意思,對外宣稱她病逝,卻不處罰她,每日衣食不缺,賞賜不缺,按時派太醫來為她整治,只是將她囚禁在這宮中。

“皇后有孕,嘉妃有孕。”

武暨為你診脈,他也沒有想到皇上會派他來為被囚禁的你診治。大概是因為他在太醫院中的存在感最低,大概是因為覺得他在宮中與各方人士牽扯不深,所以才讓他來的吧。這樣更好,你想,不用費盡心思向父兄傳遞你安好的訊息了。

“她也算得償所願了。”你說。

帝后盼望嫡子多年,如今驟然有孕,自然喜出望外,宮中連著數日歌舞宴飲不斷,遍請王公貴族,舉杯相賀。難怪前些日子宮中禮樂聲不斷,持續了許久。

武暨將腕枕收進醫箱,“無人時,我偷偷看過脈案,皇后這一胎懷象並不好,懷孕四月已經燒艾保胎了,即便是能平安生下,孩子怕也難教養。”

“在這宮中,一個身體孱弱的嫡子,恐怕——”你嘆息。

金玉妍有野心,有手段,由江與彬親自看護的海蘭都著了她的道,胎兒過大,致使生產時撕裂傷,永不能再侍寢。

武暨看了看你,向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微臣認為皇后的胎即便是生下也絕對養不大。”孕四月,正是胎兒生長的時期,可已經出現流產徵兆,開始保胎了,即便是生下,胎裡的不足遲早也會要了命。

你看著他,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如若是,也是她的命。”

武暨診脈後便離開了,不一會兒就配好了藥材送來。大概是皇上吩咐過,鹹福宮要用的藥材,無論多珍貴,御藥房都不會推脫不給。既是如此,武大人也就不客氣了,各種溫潤滋補的藥材一樣樣的送來。

沫心端來熬好的湯藥,“主兒,我覺得皇上對你還是不錯的。”雖是囚禁,卻也不曾苛待,待他比以前更甚。

你不語,坐在桌前抄著佛經。

“主兒,要不你服個軟,我覺得皇上對你還是有心的。”

你放下筆,接過沫心遞來的湯藥,“他只是不想順我意罷了。”她不畏生死,他就偏偏不讓她死;她看淡了宮中的榮耀賞賜,他就偏偏讓她受著。

“自從您病癒後,皇上對您就不太一樣了。”以前除了嫻妃,皇上何時讓別人伺候過筆墨,“如果能和皇上白頭偕老……”見你微微蹙眉,沫心止住了話語。

你仰頭喝下湯藥,“涼薄之人,如何偕老。”

你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壓下口中泛起的苦味,“即便皇上不是涼薄之人,我又如何能與他白頭偕老,只有明媒正娶才能和丈夫白頭偕老,我也好,如懿也罷,純貴妃、嘉妃、愉嬪、玫嬪……我們都是妾室。”以前不懂皇上為何獨獨重視嫡子,現在卻是想明白了。非正妻所生,到底是妾室的孩子,即便是生在皇家,也是妾室的孩子。自出生,便比別人矮了一頭,終歸是嫡庶有別阿。

乾隆十一年三月,嫻貴妃代皇后行親蠶禮,皇后心中不快;四月,皇后早產生下皇七子永琮;七月,嘉妃生皇八子永璇;八月,魏嬿婉晉常在,賜住永壽宮。

乾隆十二年的臘月,永琮因乳孃染上痘疫,於臘月二十九去世。那是除夕的前一夜,他過早降臨世間的身體根本經不起任何看似微小的病痛,何況是痘疫這樣來勢洶洶的惡疾。即便是在所有太醫的拼力救治下,也未能熬到新的一年。

皇后在目睹親生兒子死於懷中的一刻昏厥過去,且憂傷成疾,再難起身。

你是在皇后的哀嚎聲中驚醒的,她的聲音悲切,一聲聲的悲泣傳遍了宮中的每個角落。

你從夢中驚醒,再無睡意。讓守夜的程嬤嬤點了燈,加了炭火,披著大氅,在佛堂前跪下,七皇子永琮,到底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七皇子永琮治喪後幾日,如懿前往長春宮探視悲痛欲絕的帝后,卻在長春宮外的長街一側,以驚鴻一瞥的短促,看到了素服銀飾的玫嬪,正望著被悽愴的白色包裹的長春宮,悠然噙著一絲詭豔的笑容。

她到了長春宮,皇后病重,不便見客,其他妃嬪便同她一起回了翊坤宮。

“姐姐,皇上可有與你提起薨逝的慧嫻皇貴妃。”

如懿不解,“為何這麼問?”

“自從慧嫻皇貴妃薨逝之後,鹹福宮的宮門便緊鎖著,可前幾日我經過那兒,卻無意中遇到了一個太醫從裡面走出。”

海蘭看了一眼翊坤宮中的其他妃嬪,“不知鹹福宮中現在所住的是何人?”

如懿微微蹙眉,她也聽聞了宮中的一些有關於鹹福宮的傳言,傳言說慧嫻皇貴妃死後,皇上就偷偷的將一個女子藏在了那裡,衣食用度全絲毫不見怠慢。前幾日因永琮的薨逝,宮裡宮外忙著七皇子的喪事,怠慢了鹹福宮的人,皇上還懲處了他們。

“我也不知。”心中略有酸澀,什麼樣的人能讓皇上在最看重的七皇子逝世,悲痛欲絕之時還能記掛著。

純貴妃與海蘭對視一眼,笑道,“管她是誰呢?皇上的心意豈是我們可以猜測的。”

乾隆十三年二月初四,皇帝奉皇太后,欲攜后妃,東巡齊地魯地。秦皇漢武皆有東巡之舉,尤以登泰山封禪為盛,皇帝登基十三年,自以為江山安定,民眾富庶,放眼四海之內,唯一不足唯有嫡子之事,然而困在宮中,亦不過舉目傷心罷了,於是便動了效仿皇祖東巡之意。

東巡前十日,鹹福宮的大門終於被打開了。正在院子中喂孔雀的你看到了來的人微微的皺眉。跟在皇上身後的武暨見你的神色,無聲的搖了搖頭。

你低頭,調整了一下表情,起身行禮。

“起來吧。”皇上環視四周,最後目光落在了你臉上,“看來你這兩年過的過的不錯,豐腴了不少。”

“還得多謝皇上。”這兩年你過得確實不錯,平平靜靜,無人打擾。

“身體可還好。”他問。

“還行。”你低頭。

皇上在室內坐下,沫心連忙端上茶點,倒上熱茶,“武大人跟我說你的身體好了很多。”

“嗯。”你依然低頭。

皇上微微皺眉,“抬起頭看著我。”

你抬頭,眼中的一絲惱怒跑的慢了,不小心被他捕捉到了,他挑眉,“你不喜歡我來?”

“是。”你大方承認。

“為何?”

“不為何。”她懶得去猜測他想要做什麼。

他搖頭,端起茶喝了一口,“現在這性子,倒是更能討人喜歡。”

“請問皇上親自來看我一個‘死人’有何事?”你拿過一塊酥餅,咬了一口。

被囚禁這兩年你確實豐腴了不少,整個人胖了一圈,身體好了,胃口自然也就好了,食量大了不少。

“十日後,朕要帶后妃東巡。”

“所以呢?”

“朕想帶你一同前去。”他見你吃的香,也忍不住拿了一塊酥餅。

“我不想去。”

“為何?”皇上問完就後悔了,她大概又會說不為何了吧。

“這宮中雖經歷無數風霜雪雨,卻依然滿園春色,只是世人只看這滿園的美色,又何曾絢麗之下埋葬的謀求算計,陰謀詭計。”你淡淡一笑,“您這宮中,人太多,事太多,心思太多,我不願參與,太累。”

皇上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卻即刻恢復和藹之態,“你情願被困在這鹹福宮中過完一生?”

你迎向他的目光,“也無不可。”她本就是一個該死之人,如今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賜,她只願平淡過完。

“呵呵。”皇上輕笑,將剩下的小酥餅送入口中,“你這糕點不錯,這是什麼?”

沫心看了一眼你,見你不想回答,便上前道,“回稟皇上,這是芋泥酥餅,我們主兒親手做的。”

“哦!?”皇上笑,“不錯,以後做了送些去養心殿。”

沉默了一會兒,皇上似嘆了一口氣,“永琮殤了。”

“節哀。”

“朕每每去長春宮看望皇后,便會想起永琮,每每都傷心不能自已。”

你微微皺眉,“為何要跟我說。”

“嗯?”臉上閃過一絲怒意,皇上的眼神變得銳利。

“天下無人沒有傷心事,但帝王的傷心事只能對天言,對地言,不能輕易對旁人說。”你喝了一口茶潤喉,正色道,“鎧甲上哪怕有一絲裂縫都可能是致命的,絕頂聰明的您怎能輕易暴露自己的創傷。”

皇上心中一震,她說的對,我是一國之君,怎可輕易透露情緒。堂堂天子尚不如小女子明道理,慚愧慚愧。

想到這裡,他胸中的苦悶紓解不少,越發覺得她可愛,輕輕握住她的手,“你說的對。”

他握著你肉乎乎的手拍了拍,“我會重新賜你封號,十日之後,同我一起東巡。”

“禾口和,禾代表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糧食,糧食入口中,寓意天下百姓無一飢寒。和還有平和、和緩之意,也有和諧、和睦之意,以後你就是和貴妃了。”

你無法拒絕,因為他是皇帝,即便是百般不願意,也只能領旨謝恩。

皇帝站起身,“賜大姓,烏雅,晞月這個名字不好。”他在原地徘徊沉吟,“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裡。然諾重,君須記。”

“今後你就叫悠然,烏雅·君然。”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