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雲+吞海里面的秦川

破雲

秦川文可比肩江停,武可比肩嚴峫 ,還憑藉自身本事熬死了兩任大boss。

說話的人面相斯文俊朗,戴一副金邊眼鏡,聲調也不溫不火,是被苟利臨時從隔壁禁毒支隊拉來的秦川。雖然兩人是經常勾搭出去喝酒的狐朋狗友,但在市局內部秦川的口碑靠譜很多——畢竟秦川擅長裝大尾巴狼,雅的一面深入人心,痞的一面則隱藏得比較好,這種知性青年比較討大叔大媽們喜歡。像嚴峫那樣動不動把整組刑警帶出去唱K的,比較挑戰領導們脆弱的神經。

秦川在玻璃倒映裡抬頭笑道:『喲,我可什麼都沒聽見。』

秦川爆發出肆無忌憚的大笑。

秦川嚴肅批評他:『你這就不對了老嚴。首先在我眼裡這世上沒有不漂亮的女性,其次柳宛秋長得雖然平常一點,但人家本科碩士全是211。

秦川顧不得自己差點踩在坑坑窪窪的泥土中崴了腳,簡直是手腳並用地衝到最前,順手抽出搜救隊員配備的彎刀,嚓嚓幾下狠狠劈開荊棘叢。

秦川拿了個紙杯,強行來倒走一半熱咖啡,喜悅得如同重獲新生,還主動掏了根菸給嚴峫,兩人各自捧著咖啡站在窗前,面對面地吞雲吐霧。

秦川嗤之以鼻,反手敲了敲身後的玻璃窗:『哪邊涼快你上哪上待著去,我是剛才眼睜睜看著你從樓下一路扭腰走上來才問的。怎麼,被人騙財騙色還騙虛了腎哪?』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下嚴副支隊被人欺騙感情慘戴綠帽的事可算傳遍神州大地了。

『你把嶽廣平的一撮頭髮帶回去跟令堂合葬,確定她真的會因此而高興麼?』秦川長長出了口氣——彷彿那塊壘已經鬱結於胸十多年,至今終於徹徹底底化作白霧,在半空中一瞬就消散了。『高興的吧,我想。』他微笑著回答。

秦川反手咔噠關上房門,脫了外套隨手扔在了沙發上,活動了幾下肩膀肌肉,襯衣下發出清晰的骨骼脆響,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表情卻還是很彬彬有禮的:『久聞大名卻緣慳一面,你好,江支隊。』那年輕人轉過身,赫然正是江停。

如果去恭州,以嶽廣平的愧疚之心,即便不至於走後門幫兒子升官,也絕不會少做安排。但秦川沒有——他來到建寧,從派出所實習警開始幹起,這麼多年來的血汗傷病是真的,功勳也起碼有八成是真的。『他是為了他的前程,』江停輕聲說,『所以你也要自己掙出一個不輸於他的前程。』秦川沒有否認。

秦川頓了半秒才選擇這個詞,然後道:『我告訴他我是出差經過恭州,順道進來抽根菸就走,所以他想也不想就讓我進門了。』嶽廣平沒想到的是,這抽根菸的工夫,卻要了他的命。江停默然良久,才問:『你讓他喝藥酒了?』『不,是茶。』秦川傷感地笑了笑,『僅僅一滴烏頭鹼濃縮液而已,老年人本來心臟就不好……事後我把茶杯帶走了。』

明明是那麼慘烈又悲哀的親子謀殺,他的表現卻異常平靜,彷彿嶽廣平是真的心臟病發作去世一般。

能把人心算計到這份上的確實不多。方正弘就算了,連呂局這樣的老狐狸都悄不作聲地著了道,秦川在這方面的能力或者說天賦,確實相當不同凡響。

秦川揉了揉額角,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能表達自己的本意。未幾他推了下眼鏡,儘量誠懇地開口道:『我要是認真想殺嚴峫,他現在已經死了一百次了。』江停抬起半邊眉角:『哦?』秦川一聳肩:『你對我可能有些誤解,覺得我是個投毒殺人狂。但其實我是個清晰的目標導向者,對人命根本沒那麼執著,如果嚴峫死了我甚至會感到很傷感……如果他只是受傷或撞車,從而永遠離開建寧市局回去繼承家業的話,就像方正弘提前退休一樣,對我來說都是很好的局面。因為我只是想要他們的位置,並不是想要他們的命。』

秦川平時多以斯文雅痞的形象示人, 但一出手根本不是平常那個樣, 其冷酷、殘忍和敏捷程度,哪怕跟專業等級的阿杰比也不遑多讓。 『——如果嶽廣平死時你真的一點觸動也沒有,』江停近距離盯著秦川的眼珠,突然問:『為什麼你離開時, 會慌張到把菸灰缸撞翻在地上?』話音剛落, 三年前那清脆的撞擊聲彷彿再次響徹耳際,還是同樣的震人膽寒——咣噹!秦川一直波瀾不驚的面色瞬變,手腕下意識鬆勁,被江停發力推了出去! 『所以謝謝你讓我有了一個傾訴的機會,』秦川輕聲道,『這麼多年來確實很難熬。』緊接著,三稜刺帶著細碎石子拔出牆壁,刺向江停避無可避的太陽穴!

恰好此時遠處車燈照射進來,映出了他緊繃的肩臂肌肉,手中鋒利的三稜刺,以及盯著呂局手裡那把槍的、淬滿森寒的眼神——明明什麼都沒發生,但那瞬間所有人都突然感覺到了:如果他想,他能在頃刻間擲出刀鋒將槍打下來!那只是眨眼間的事,呂局扣在扳機上的食指條件反射繃緊了,但下一刻出乎意料的是秦川沒有動,他衝著呂局微微一笑,在『叮噹!』清響中輕描淡寫地丟下了三稜刺。

『也許秦川覺得那個時候冒險嘗試逃跑不值得,他的智商確實非常高,而且是個善於籌謀的目標導向者。』江停說,『不管怎麼樣,這個人一定會嘗試越獄,我建議你重點看守他,不要留下任何可乘之隙。』呂局『唔』了聲,凝重地點了點頭。

『咱倆認識十多年了,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父親是誰,母親是怎麼走的,以及上學時就認識黑桃K的事。現在想來應該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卻對你來說非常重要吧,但已經太遲了,對你或對我都是。』嚴峫也抽出一根菸點上,淡藍色的尼古丁香味緩緩盤旋上升。『怎麼說呢,』他道,『可能人生最無奈的三個字,就是「太遲了」吧。可惜我知道這一點也太遲了。』

秦川似乎想說什麼,但臨出口又閉上了嘴,笑問:『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參加現場行動的時候麼?』『前頭幾輛警車去圍賭場,咱們兩個實習警埋伏在後門,本來以為根本沒事,結果突然躥出來幾個打手,還他媽都抄了傢伙的那次?』『對,那時候我都以為鐵定要涼了,沒想到你的第一反應是一腳把我踢出去大吼:「我來擋著,你快去叫增援!」……』嚴峫笑了起來:『但你也沒跑啊,咱倆還一道立功了呢。』『跑個屁,你那一腳差點給我踹出腰間盤突出,後來我還說呢,戰鬥還沒開始就差點損在自己人的鐵蹄之下了,你要光榮了誰賠我醫藥費。』

秦川搖頭嘆道:『還有第一次去掃黃臥底,你小子竟然走錯了路,害得我倆都平白繞了二十分鐘才回來,最後魏副局死活都不信咱倆沒有結伴去嫖……』『還是餘隊給解的圍,說「我相信我們局裡的小夥子都不該只有二十分鐘」,最後只得罰錢了事。臥槽,』

嚴峫扶著額角感慨道:『那次可真是丟人大發了,魏副局怎麼就不相信咱們,簡直是對審美品位和個人能力的雙重侮辱啊。』秦川撲哧一下,嚴峫也笑出了聲。

『嚴峫,』秦川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聲,深深地望著他:『跟你認識這些年,在市局工作這段歲月,是我這輩子最值得回憶的時光。如果人生真有理解太遲的遺憾,那遺憾應該是我的,跟你沒有關係。』『我曾經真的把你當成過兄弟。』他們兩人曾經很多次在審訊室裡見面,但自始至終都並肩而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分別對立在兩端,咫尺之遙隔斷了幾十年的、甚至有可能是生死之間的距離。嚴峫喉結上下滑動,說:『……曾經我也是。』

嚴峫拿出自己的手機,開啟相簿,調出在嶽廣平家拍下的那套風衣正裝圖片:『這是我們在你父親衣櫥裡找到的,按時間算大前年末,應該是準備送給你的三十歲生日禮物。』秦川一動不動盯著手機熒幕,什麼都沒說。秦川踉蹌半步,繞過鐵桌,在經過嚴峫身邊時突然又停頓了一下。警察沒來得及阻止,他略微貼在嚴峫耳邊,輕聲道:『我們在看懸疑小說的時候,都是跟隨主角懷疑所有可能作案的物件,在一層層抽絲剝繭後將壞人繩之以法。但為什麼我們從未懷疑過主角呢?』嚴峫一愣。『如果「壞人」就是主角,故事又將寫出怎樣的結局?』嚴峫瞳孔急劇擴張,驀然抬頭望去,卻只見秦川向他微笑起來,隨即在兩名警察的押解下,一步步走出了審訊室。

秦川直起身,眯眼望向關押著王鵬飛等人的廠房倉庫,二號炸彈的觸發裝置就在那。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特警組應該正在破門。明明這麼暗,又隔著那麼遠,他卻不用看就能一口報出那些特警的名字,甚至還能想起為首那個特警大隊長的綽號叫康師傅。他只不記得這個綽號是哪次慶功酒後大家一塊起的了。 阿杰終於站住腳步,冷冰冰道:『一。』秦川眼底湧現出一絲古怪的笑意,緊接著,他結束通話電話,將手機扔下了石崖。

秦川掀開頭盔,只見遠處烈焰於廠區沖天而起,篷房大片坍塌,全數映在了他壓緊的瞳底。誰引爆的二號線,黑桃K自己?但怎麼可能?!

『果然是你,』他一字字道。暗處山崖上現出一道精悍身影,槍口正散發出嫋嫋的藍煙——那是阿杰。『這話由我來說才對吧。』阿杰右手持槍,左手握著手機,盯著秦川笑起來,那表情就像嗅到了血腥的鯊魚:『或者我應該說,果然是你?』秦川呼了口氣。他肩臂繃緊的肌肉似乎已經放鬆了,無奈地問:『能告訴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暴露的嗎?』 秦川邊笑邊放下手,搭在了摩托兩側把手上。這個動讓阿杰神經敏銳一跳,只見遠處熊熊燃燒的烈焰映在他身側,將他半邊身體照得似乎要燒起來一般。

『那段時光值得懷念,但也確實到該結束的時候了。』秦川惋惜道,『你們老闆沒錯,我跟他的確是同一種人——』 阿杰抽身離開,是因為他要立刻去撥打三號線,好觸發峽口的炸彈!秦川猛然回頭,眼底映出了遠方夜幕中成片閃爍的警燈。趕緊跑路吧,大腦中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他已經暴露了,就算弄死阿杰,也失去了狙擊黑桃K唯一的時機。現在最關鍵的是趕緊逃命,只要能順利脫身,早幾年他就已經為自己留好了後路,以後還是有機會能捲土重來的。阿杰走到石縫邊彎下腰。他已經不屬於那些人了,他已經永遠離開那個隊伍了。即便活著被抓住,下半輩子也註定要在鐵窗中度過,直到離開這個世界,那樣的結果還不如直接去死。是的,他告訴自己,還不如直接去死。但同時又有另一個聲音從腦海深處漸漸冒出來:這世上還有比死更讓人不願接受的事情。手機明滅幾下,隨即被阿杰撿起來,熒幕照亮了殺手桀驁的臉。紅藍光芒映著秦川的眼角,他轉過身。其實即便今天他死在這裡,也沒有人會知道他因何而死吧。零、零、三。阿杰依次按下分機號,大拇指移向#鍵——就在這個時候。凌厲風聲劈向後腦,阿杰條件反射偏頭,手機被遠遠打飛!『我艹!』阿杰一句大罵沒出口,被秦川手肘從後勒住了脖頸。那力道簡直鋼筋鐵骨,絲毫也無法撼動,恐怖的慣性讓兩人同時以身砸地,滿地銳石瞬間切進皮肉,緊接著他們翻滾著衝向了崖底! 『等…………等著瞧, ”阿杰喘道:『老子今天決不,絕不讓你活著走出這裡……』接著他不耽誤時間,調頭就往上坡走,還要去拿那個手機。秦川不知哪來的力量,突然起身撲了過去, 就像當頭而下的猛禽,從後一把勒住了阿杰!

“@#¥!』這回阿杰是真暴怒了,衝口就罵出了幾句緬甸語,就勢前傾後背摔,重重把秦川摜上了地面!落地當時秦川飆出了滿口血箭,阿杰不待他緩氣,拽著衣襟把他拎起來就是兩拳,怒吼:『老子弄死你個傻逼!你攔啊,你再攔他們都是個死!!不是條子死就是你死!!』 『……那就,』秦川粗喘著說,『就我死吧。』

秦川不住倒氣,血色屏障甚至矇住了視線。但恍惚間他還能看見遠處,藍紅交錯的光芒映照著峽谷。他知道那裡佈滿了無數警察,有些素昧平生,但更多都能叫出名字;他們正緊張等待著特大毒販的出現,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背水一戰,沒有人知道曾經的叛徒正在這裡。沒有人來送別他的死亡。不過至少,秦川想,他們都曾一起出現在很多個戰前動員、很多個戰後慶功,以及更久遠以前,自己剛進入禁毒支隊時的迎新大會上。既然曾有過那麼多完滿,那麼偶爾一次的缺憾也沒有太大關係。『行,今兒我送你跟那些條子一道下去,』阿杰隨手抄起拳頭大的鋒利石塊,冷冷道:『下輩子再找他們做兄弟去吧!』呼——石塊迎面而下,秦川閉上眼睛。

但預想中的撞擊卻沒有來臨。——啪!阿杰手臂被人從身後抓住了,隨即巨力將他掀翻,迎面一拳向後栽倒!『用不著下輩子,』一道熟悉的男聲森然道,『他一直是我的兄弟。』秦川瞳孔瞬間擴大。『嚴……』他喃喃道,『嚴峫?!』

『你剛才是不是罵了我媽……』秦川癱在亂石間,猛咳了好幾聲,才精疲力盡地喘上下一口氣:『再敢罵試試,小心老子揍你了。』嚴峫嘲道:『行啊,來啊。』

秦川收回目光,緩緩望向夜空。挺好,他想,我比我爹走運。

不知道第多少次,他的思緒漸漸飄起,再度回到了那混亂倉促的下午。嶽廣平急促抽搐著倒在地上,佈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似乎包含著說不出來的千言萬語,有錯愕、遺憾、惋惜、眷戀、不捨、難以置信……但唯獨沒有恨。『不是說只需要拖延時間嗎?!不是說劑量不足以致命嗎?!』秦川顫抖著退後,聽見心裡有聲音瘋狂嘶吼:『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驚疑恐懼在他腦海中瘋狂撕扯,令大腦一片空白,直到那個被他懷恨了很多年的、應該被稱作『父親』的男人終於停止抽搐,癱在地上,徹底沒有了呼吸。

這麼多年了,他從沒好好觀察過自己父親的臉。直到陰陽兩隔這一刻,他才發現那張臉原來與自己是如此的神似。直到最後他都沒有就毒藥劑量的事去質問黑桃K,他好像就比較平靜、又帶著點情理之中的忿忿,順理成章接受了嶽廣平死亡的事實。他的所有表現都那麼真實又自然,以至於沒有人對他提出過任何懷疑——呂局沒有,黑桃K沒有,甚至連無數次深夜夢迴中的父親和記憶深處的母親也沒有。

毒牙藏在舌底,直到最後一刻,才圖窮匕見。太冷了,秦川竭力想屈起腿,但已經動不了了。他曾希望黑桃K死在自己手裡,不過死在警方手裡也一樣,如果上刑場吃槍子的話那差不多就是中六合彩了。雖然中途出了點意外,不能活著親眼看到六合彩開獎,但姓嚴那小子替自己看也是差不多的吧。秦川的視線愈加渙散,他閉上眼睛,千萬星辰化作模糊的光點。好睏,他想,我得睡一會兒……就睡一會兒。風掠過山澗,吹著悠長的哨子,衝向紅藍光芒變換閃爍的夜空。遠處隱約傳來了急促的警笛。

冷清的病房一色蒼白,病床上孤零零躺著一道身影,至今上著呼吸機和生命裝置,右手被死死銬在鐵製的床架上。那是秦川。

呂局敏銳的第六感一動,眼皮突然狂跳。這時只見一名男子匆匆衝出人群,直奔這邊而來,赫然竟是剛才樓上的便衣刑警!『呂局!呂局不好了——!』眾人心頭同時一撞,呂局脫口而出:『怎麼回事?!』『嫌疑人、嫌疑人秦川,』便衣神情肅厲臉色煞白,顫抖道:『他,他——』他跑了。

反水小王子秦川, 在奇蹟般騙過了主治大夫的判斷和所有便衣的監視之後, 趁著守衛交接的短短空隙間, 順利掙脫手銬,翻窗而遁,消失得無影無蹤。呂局從得知事態到緊急布控只花了不到半個小時, 然而天羅地網沒有網住這條狡猾的鯊魚。從病床手銬到窗臺外牆佈滿了他的DNA,視偵對著監控影片奮戰兩天,最後只在某高速公路出口處找到他模糊的半邊背影, 以及在風中向後揚起的手。那姿態彷彿是在告別。

沒人知道秦川為什麼選在那天逃跑, 也許是因為他終於休養生息到了可以行動的地步,也許是因為那天守衛換班途中確實有所疏忽。秦川捉摸不定的善惡沒人能摸到頭緒, 呂局卻說:『也有可能是因為一直在等你吧。』嚴峫:『啊?』

『秦川這個人, 他性格中是有正義、忠誠那一面的,是我沒有盡到引導的責任。老嶽剛走那陣子我懷疑過他,那時其實還來得及懸崖勒馬,但他這個人展現給外界的模樣太遊刃有餘了,從來沒有固定下來的時候,自始至終都在變化……』『老啦,老啦!』呂局最終自嘲地作了總結。

『等你?』江停靠在病床頭,啪地合上《DNA甲基化在法醫實踐中的意義(作者苟利)》,失笑道:『——等你幹什麼,你跟呂局的情感也太豐富了吧。姓秦的跑路絕不是他一人策劃的,極可能有同夥接應,之所以選擇那天只是因為那天時機恰好成熟,哪兒來那麼多有的沒的?』 江停翻過一頁,噘嘴『唔』了聲:『秦川這人做事不做絕,習慣借刀殺人,喜歡留後手,當初效忠黑桃K的那陣子就暗下示好汪興業,否則也不會在民用監控中留下破綻,以至於被呂局抓住。除了汪興業那麼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玩意之外,我估計他還有其他聯絡人,可能早就給自己鋪了不止一條後路。』

嚴峫若有所思,江停又道:『我覺得你們早該看清楚這點,秦川跟常人迥然相異的地方在於,他人格中的善和惡是流動不定的。聞劭之所以在十多年前就開始引誘他下水,不僅因為他是嶽廣平虧欠良多的獨生子,更因為他嗅到了秦川身上與自己相似的那一面——他們都喜歡那種將邪惡控制在手上的感覺。秦川故意當著我的面問阿杰要回那把九二警槍時,用槍口虛指阿杰的頭作勢要打,絲毫不顧阿杰已經起了疑心,因為他享受那種在重重人心中火中取栗的刺激感。跟聞劭相比,秦川心裡只是多了一道緊箍咒而已。』『如果有可能的話,最好還是儘早把他繩之以法,』頓了頓江停總結道,『否則我怕他很可能會在外力作用下,漸漸演變成第二個黑桃K。』

秦川會走上那條不歸路麼?沒人說得清這一點,但嚴峫卻覺得他心裡比黑桃K多的並不僅僅是一道緊箍咒,還有些別的東西。

然而,這隻有等將來他親手抓住秦川的那一天才能知道了。

吞海

誰知步重華卻淡淡道:『不,即便時間倒流重來一次,你還是會一樣選擇掩護警方臥底。』秦川倣佛聽見了這世上最荒唐的笑話:『為了讓你今天親手來抓我嗎?』

『為了堅持你就是這樣的人。』

『?』秦川眨巴眨巴眼睛,這次他真的笑了起來:『你又知道我是怎樣的人了?』

步重華定定地盯著他,似乎在反覆地斟酌和思攷什麼念頭,半晌終於道:『有一件事你大概還不知道,秦副隊。警方已經在接你來製毒工廠的那輛車底盤下,發現了一枚共頻炸彈。』連他身側的楊成棟都大出意料,舉著槍呆了一下:『共頻炸彈?』『那是一個利用無繩電話共頻系統來進行觸發的遠端可控炸彈,只要撥打特定號碼,短路電板就會迸濺出電火花,點燃引爆器,從而引發高爆塑性炸藥的爆炸。這個東西在內地不常見,但當年黑桃K聞劭教你使用過,所以我一聽說專案組在車裡搜出了這玩意,就立刻想到了你。』

步重華在秦川難以言描的目光中挑起眉梢:『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這麼對鯊魚說的:「你們那兩輛車上油不多了,只有接我來的那輛車上有備用汽油,不如我們都坐那一輛車,火力集中起來也好突圍」 ——是不是?』『……』

『然後半途你隨便找個理由下車探路,只要撥個電話,引發共頻系統短路,暗網毒梟就會跟著整輛車一起炸上天——與之一起粉身碎骨的還有那個裝著藍金中間物殘畱的手提箱。如此一來鯊魚死了,藍金也徹底消失,你孤身一人霤出華北並不困難;只要日後回了緬甸,從此再也不會有人能抓住你一根汗毛,反正天大地大,哪兒都能當家。』

『是啊,』步重華淡淡道,『為什麼呢,秦副隊?』秦川一言不發。

『「我志願成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警察,秉公執法,清正廉潔,恪盡職守,不怕犧牲,為實現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奮鬥」……』步重華的聲音緩緩飄散在黑暗地底的空氣裡,象是一聲嘆息:『有些謊言重複一千次,就連自己都會當真,那麼最開始是真是假也就不重要了吧。是不是,秦副隊?』

『我更希望你叫我秦老闆。』沉默良久後,秦川終於無聲地嘆了口氣,說:『這樣馬上我拒捕逃跑的時候,起碼感情上能更入戲一點。』

秦川又雙叒叕跑了。 這頭狡猾的猛獸再一次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間,他所畱下的最後一句話是實習生轉述的,這倆憨逼因為姓秦的王八蛋而被處分了,連驚帶嚇帶害怕,至今情緒都非常不穩定:『他他他……他嘆了口氣說……「老天保佑我,這輩子千萬別再遇見內坑爹的畫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