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周說宋2018-02-10 11:11:02魯迅小時候，保姆阿長給他講過一個故事。
這故事是這樣的：
先前長毛進城的時候，我家全都逃到海邊去 了，只留一個門房和年老的煮飯老媽子看家。後來長毛果然進門來了，那老媽子便叫他們 “大王”，——據說對長毛就應該這樣叫，——訴說自己的飢餓。長毛笑道：“那麼，這東 西就給你吃了罷！”將一個圓圓的東西擲了過來，還帶著一條小辮子，正是那門房的頭。煮飯老媽子從此就駭破了膽，後來一提起，還是立刻面如土色，自己輕輕地拍著胸脯道：“啊呀，駭死我了，駭死我了……。”
阿長還對魯迅說：
“象你似的小孩子，長毛也要擄的，擄去做小長毛。還有好看的姑娘， 也要擄。”
阿長說的“長毛”，本來是老百姓對太平軍的俗稱。當年滿清入關，逼漢族男性剃髮易服，腦後必須像女人一樣梳辮子，前額卻要剔得光光的，彷彿人人都謝了頂。太平天國起義，造滿清的反，為了表示跟“清妖”不同，把辮子鉸了，前額的頭髮也留了起來，從前面看，頭髮確實是很長的，與滿清治下的順民頗有不同（順民只有在服喪期間，才會在前額上留起短短的頭髮），故此被稱“長毛”。
按照阿長的年齡，她應該生在太平天國滅亡以後，她嘴裡的“長毛”未必真是太平軍，可能是大規模作亂、進城搶掠的土匪。
但是在太平天國起義的年月，在太平軍曾經肆虐過的江浙地區，普通百姓對他們的印象，有時候是和土匪差不多的。
太平天國的政治主張相當了不起：推行天朝田畝制度、一夫一妻、男女平等、婦女可以參政、天下大同……但是政治主張不等於具體政策。洪秀全自己後宮無數，諸王彼此殘殺，天朝田畝從未真正推行，起義較早的廣西太平軍欺壓起義較晚的江浙太平軍，太平軍在北上和東下的過程中，既剷除滿清貴族和地主惡霸，也搶掠和屠殺了至少十幾萬不願意從軍的青年農民。太平軍過湖南時，大約三十萬百姓被裹挾而去，他們並非出於自願，而是被迫的。
假如我們生在滿清時代，假如我們是
普通百姓，假如我們聽說“長毛要來”，十有八九會舉家逃竄，而不是像過去歷史教科書上美化的那樣，熱烈歡迎太平軍的到來。
滿清奴役漢人，這是史實。滿清治下的民族矛盾和官民矛盾都很激烈，也是史實。太平天國起義，提出了美好的政治主張，符合人民的基本訴求，同樣是史實。但，這個在神權籠罩下的農民政權，對人民財產和生命安全帶來的危害同樣巨大。
曾國藩不是普通百姓，他是認同滿清統治合法性的漢族士大夫，對於太平天國，他恐怕沒有絲毫同情心（雖然他也有時候也會表露出對英勇作戰的太平軍將士的激賞）。站在他的政治立場上，站在他的基本利益上，你會對他和他的湘軍產生一些理解。
話又說回來，湘軍在與太平軍作戰的過程中，同樣軍機敗壞，同樣搞過屠城，同樣搶掠和屠殺過無辜百姓。
我只感到慶幸，慶幸自己沒有生活在那個時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