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學的最後一年,我進入臨床實習,開始我九個月的白衣天使生涯。

我輪轉的第三個科室,是神經外科。神經外科,也叫腦外科,專門接收有腦部疾病的患者。

依然能清楚的想起,在神經外科的第一天,我很幸運,被安排在神經外科重症監護室學習。神外護士長告訴我:“給你安排了一個男老師,他是我們科室的骨幹。”

隨後,護士長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我獨自一人,走進監護室去找我的帶教老師。重症監護室很大,值班的護士也很多,可我一眼便知道,誰是我的帶教老師。

原因很簡單,整個監護室,只有他一個男性。同時,他也是我見到的第一個男護士。

在講述關於男護士的故事之前,我要普及一個常識:神經外科不是治神經病的科室。

神經外科的患者,都是一些腦部受創傷的病人。比如腦部長了腫瘤,需要動手術;或因發生車禍,患者腦部出血了;還有就是從高處摔下來,患者腦部有傷口等。

腦部,是整個人體結構最複雜的部位。腦部受傷了,就會出現很多症狀,比如神志不清、說不出話、大小便失禁,甚至昏迷等。

而神經外科的重症監護室,便是接收一些嚴重或隨時會發生危險的腦疾患者。所以,在神外監護室的患者,大都處於嗜睡、昏迷狀態。

嗜睡、昏迷是一個什麼狀態呢?答案就是,他們彷彿都“沉沉的睡著了”。

我的那位帶教老師,神外監護室唯一的男護士,就是在這樣一個環境下,幹了15年了。他每天都和腦出血、小腦出血,或者腦挫傷的病人打交道。每天的工作很繁忙,也很瑣碎。他需要執行醫囑,給病人吸痰、記錄生命體徵、用藥等,也需要執行護囑,測量體溫、口腔護理等。

2

我跟著這位老師,學習了一個半月。這一個半月,我領悟了很多東西,專業知識有,職業修養也有。

記得有一次,我上夜班。凌晨的時候,收了兩個病人。一個是高處墜落傷,頭部嚴重受創,處於深昏迷狀態;一個是受了家暴,頭皮多處裂傷。前者情況緊急,隨時需要搶救,我的老師不能走開。所以,他把受家暴的病人交給我負責。

因家暴而受傷的那位病人,只有二十九歲,沒比我大多少,我便一直稱呼她“姐姐”。她的情緒非常不穩定,在監護室裡大哭大鬧。

從她的家屬口中得知,早上九點,她和他的丈夫發生爭吵,他丈夫用啤酒瓶狠狠砸她,這才導致她的頭部血流不止。可她很倔強,始終不肯去醫院。她說:“我要死在家裡,我要讓他愧疚一輩子。”

直到晚上,她頭痛欲裂,堅持不住,才來了醫院。可到了醫院,她卻不肯配合我們。她不願意脫衣物,不願摘下首飾,不願醫生給她檢查傷口。甚至,她還提出要求,讓我們去把他的丈夫給找來。

她的病情,並不緊急,做個縫合處理就可以了。但她的不配合,讓醫生沒有了耐心,畢竟還有其他病人等待著處理。

當晚的值班醫生,拍拍我的肩膀說:“護士妹妹,你趕緊做個思想工作,我先去處理其他人,一會兒再過來。”

看著那個女人,我很無奈,不知如何和她交談。我埋頭給她整理心電監護儀,偶然瞥見她肚子上的妊娠紋。那一刻,我找到了對話的方向。我問她:“姐姐,你孩子呢?”

聽見“孩子”這個詞彙,她眼裡有了光彩,但幾秒之後,又暗淡了下去。她回答:“死了,出車禍死的。”

一句話,讓我無言以對。

可她卻有了傾訴的慾望,她說:“要不是我那個苦命的娃兒,我早就跟他離婚了。以前是看在娃兒的份上,我不計較。這一次,把我打成這樣,我不得放過他。”

“對,你千萬不要放過他,把病治好了,出去報復他。”我老師聽見我和她的對話,插了一句嘴。我知道,老師說這話,是為了激勵她。

我見勢,也急忙安慰她:“你這麼年輕,千萬不要悲觀,先把病治好,出去再跟他好好算賬。但現在最該做的,是配合我們治療!”

她躺在床上,罵了自己丈夫一陣兒後,冷靜了許多。護工給她剃頭的時候,她沒有抗拒,醫生也立馬過來給她處理傷口。

我的老師,是監護室裡唯一的男性。因為他的性別,那位姐姐特別排斥他,總是對他說:“我不准你來護理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我老師聽了她的話,哭笑不得,只好回答:“你說得對,我不是好人。”

她快要轉出監護室的時候,她對我說:“妹妹,一定不能和自私的人結婚。我是過來人,記著這話,絕對沒錯。那個男護士,就還不錯,看得出來,他不自私,很為別人著想。”

我老師很為別人著想,這一點,的確如此。

3

我對自己第一次參與搶救病患的經歷記憶猶新。

那天,我們正在護士值班室吃午飯。護工大叔突然跑到值班室來,告訴我們說:“快去搶救病人,96床不行了。”我們趕忙撂下筷子,跑到監護室裡去。

當時,監護室裡的醫生和護士,正展開搶救工作。偌大的監護室,靜得可怕。所有醫護人員,都全神貫注的看著心電監護儀,生怕忽略了血壓和心率的變化。

而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不知所措的站在最邊上,看著他們搶救病患。我的老師看到我後,立馬拉著我過去,給病患進行心肺復甦。我的力氣很小,沒有什麼效果,老師急忙自己上手。心肺復甦,是一個力氣活,幾分鐘後,豆子大的汗珠,便從他的額頭上沁了出來,但他始終沒有放棄,一直堅持到最後。

有醫生跟他開玩笑說:“你一個瘦猴子,想不到體力這麼好。我最多幾分鐘,就沒力氣了。”

半個小時的搶救,沒能將病人從鬼門關拉回來,他離開了人世。我記得那位病人,四十歲出頭,一位公交車司機。

後來,醫生通知病人家屬,告訴他們病人已經死亡了。我親眼看到,病人妻子聽到這個訊息後,臉上的神情如五雷轟頂般驚詫,她當場就倒在了地上,嘴裡不住地哭訴著:“你們再救救他嘛,只要他有一口氣在,就不要放棄。他要是死了,我們家的頂樑柱就倒了,他父母還要靠他,兩個孩子也要靠他……”

病人妻子的哭聲並不大,卻讓我覺得好尖銳刺耳。她的每一句話,都猛烈的撞擊著我的心扉。那一刻,我開始懷疑我的專業,它是不是並不能改變什麼?

那一天的監護室,非常沉悶。醫生護士都各自忙著,沒有誰和誰交談。換作平時,一有空閒,大家就會聊上幾句。

一次,我和我的老師聊起這件事情,我說:“我好遺憾啊,第一次搶救病人,就失敗了。”

我的老師回答:“你這個不算遺憾,被我們搶救的那個人,才會遺憾!在全家都指望他養活的時候,他永遠的離開了。”

聽了老師的話,我沉默了很久。隨後,我又說:“那天,我看你搶救病人的時候,特別認真,這算一種本能嗎?為什麼我沒這種感覺?”

他笑著回答:“不是本能。因為我希望他活著,哪怕需要依靠呼吸機,只要他有一口氣,他的家人,就覺得還有希望。希望,對一個家庭來說,非常重要。而且,我是一個護士,救他,是我的份內事。”

聽到他的話,我的第一反應是驚訝,一個男生,居然也有這麼細膩的內心。同時,我非常感動,一個工作十幾年的人,沒有被繁瑣的工作磨滅信念。

4

在我大學的第一堂課上,我的解剖老師曾囑咐我們:“

永遠都要記著現代醫學的使命,永遠都要尊重患者、尊重生命,別辜負自己的白大褂。這句話,你們現在覺得簡單,等今後上了臨床,你們就會知道,做到這些的醫生護士,特別少

。”

好多學醫的人,在離開醫學院的時候,還心懷理想。然而,時光在流逝,理想也慢慢蒸發。工作後,技術越學越好,信念卻越來越淡。當初的豪言壯志,都被瑣碎的工作給磨平了。這不是時間的責任,也與瑣碎的工作無關,是我們自己,不夠堅定。

我的這位老師,叫彭古濤,在重慶涪陵中心醫院神經外科重症監護室工作。他長著一張娃娃臉,所以大家都叫他“濤濤”。他愛笑,愛交談,他已經三十歲了,卻依然像個大男孩。他是一個有信念的男護士,總為病人著想。他的理論知識和專業操作,都很棒。

是他讓我知道,作為醫護人員,對待病人,要換位思考,要真誠;對待自己的職業,要敬心,要熱愛。

如今,回憶起剛進醫院實習的時候,一心撲在理論和技術的學習上,對自己的定位,仍然是個學生。後知後覺中,才慢慢懂得,護士這樣的職業,不僅僅需要掌握專業知識,還需要有職業信念感。這樣,才對得住純潔神聖的白大褂,才對得住病患的信任,才對得起自己選擇這個職業的初衷。

想到這,我對自己的護士之路突然充滿了信心。

-END-

作者介紹:

查宇欣

,青年作者,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目前為實習護士。曾在《南風》《知識窗》等雜誌上發表散文,已出版《穿行世紀的優雅:董竹君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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