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的詞風格在南唐亡國前後有什麼變化?好玩的國學2017-12-25 08:39:12

感謝邀請!一代詞帝李煜,前期是風流帝王,後期是悲慘的階下囚。如果不是人生境遇的巨大落差,恐怕李煜也就是個花間派詞人,和他的老爸李璟、宰相馮延巳差不多。但是人生就是這樣,當一場大夢醒來時,李煜已經是悲慘的“違命侯”了。此時,李煜的風格大變,由卿卿我我的輕吟低唱,變成了家國之恨的深沉痛苦了!由不入流的流行音樂,變成了高雅深沉的文人詞了,這對宋詞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假如李煜一輩子就在溫柔鄉中,那他也就是把濃豔的花間詞寫得更加清新脫俗的詞人而已,脫不了“伶工之詞”的窠臼。幸而,李煜的人生來了一個急劇的轉彎,從一國之君到階下囚,從醉生夢死到生不如死,李煜詞的風格也隨之劇變。王國維認為,“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為士大夫之詞”。用個形象的比喻就是,李煜之前的五代花間詞,就是專門給青樓楚館的歌女寫的曲子,像帶著些“葷味”的東北二人轉,雖然刺激,但始終登不了大雅之堂,只能拉上窗簾在家裡偷偷摸摸地欣賞。而花間詞到了李煜手裡之後,原來“濃情豔思、旖旎柔媚”的靡靡之音,變成了寄託文人家國之思的高大上的抒情詩,自此,詞作為一種文學形式,才正式登上了歷史舞臺。可見,李煜極大地提升了詞的藝術品位和歷史地位,是宋詞的開拓者。

公元975年,故壘蕭蕭,蘆荻飄搖,在一片蕭瑟的秋風中,南唐首都金陵被攻破,而李煜也走上了前代金陵的帝王孫皓、陳叔寶相同的道路,成為亡國之君,並被押往汴京,成為別人的階下囚。他回憶那個不堪回首的時刻,寫下了這首《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從祖父李昪建國到李煜喪國,計三十九年。南唐佔據了我國江南一帶最為繁華富庶的地區。李煜用非常自豪的口吻,描繪了當時南京城的繁華,高樓鱗次櫛比,花草競相開放,雲山霧罩中彷彿仙境。但畢竟承平日久,李煜和他的臣民們忘記了什麼是武器,忘記了戰爭的存在,最終導致南唐亡於宋人之手,這是作者最為沉痛的反思。

所以,下半闕一開始就說,“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現在我身為俘虜,小腰比沈約的還細,頭髮比潘岳的還白,簡直憔悴得不像樣子了。歷史有著驚人的相似,南朝陳後主陳叔寶在隋軍打到宮門外的時候,仍然在唱著“玉樹後庭花”的靡靡之音,同樣,在李煜如喪家之犬離開都城的時候,他的樂隊不懷好意地奏起了離別歌,惹得情感豐富淚腺發達的李煜滿含熱淚。這個時候,李煜才真正理解了現代詩人艾青的“為什麼我的眼裡滿是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這句詩的深刻含義。

李煜的詞風格在南唐亡國前後有什麼變化?

從南京到汴京,從皇帝到囚徒,李煜開始了生不如死的生活。為了忘記痛苦,他開始沉溺在酒精的麻醉之中。他寫了首《烏夜啼》:

昨夜風兼雨,簾帷颯颯秋聲。燭殘漏斷倚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世事如流水,萬事有不平,浮生若夢,哪裡都不平坦,只有喝醉了酒,在醉鄉中的路還算是平穩,其他的地方無路可走。可見李煜此時絕望的心態。此外,回憶也成了他排解痛苦的藥方。“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江南依舊美好,金陵依舊繁華,但早已換了主人,“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江南再也回不去了,只有在夢中。他所有的痛苦、無奈、思念和怨恨,在《相見歡》這首詞中體現無遺。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林花謝了春紅”,滿園的花兒全都凋謝了,這是多麼觸目驚心的場景,春天走的太快了,還沒來得及欣賞,早上冷雨晚上寒風,“風刀霜劍嚴相逼”,所以一片凋零。李煜果然是個多情種子,在詞的下半闕,他安排了一個纏綿悱惻送別的場景。美女哭得梨花帶雨,悽悽慘慘,她不讓我走,千方百計勸我酒,希望一醉方休。但何時才能再相見呢?也許是“離多聚少莫如不見”,也許是從此永不相見。那憂愁和思念,就像一江春水永遠只朝東流一樣綿綿無盡。當我把這首詞背誦給我的女神之後,該女神當機立斷眼疾手快地搶走了我心愛的《李煜詞選》,從此她只愛李煜不愛我,只留下我“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雨,在中國文學的意象中,總帶著哀愁。春雨綿綿,暮春時節,繁花在細雨中飄零,這是作者自我處境的心理投射。詞學大師唐圭璋先生在《李後主評傳》中,在這首詞中看到的是李煜的絕望。他說,“一片血肉模糊之詞,慘淡已極。深更三夜的啼鵑,巫峽兩岸的猿嘯,怕沒有這樣哀罷”。曾經的歡樂在哪裡,也只有在夢裡,才能忘卻自己的囚徒身份,偶爾快樂一下,無奈,夢總是短暫的,醒著才是生活的本質。但李煜最好不要醒來,因為他醒來後會發現,曾經的美好江山早已易主,如今是流水落花,春光不再,天堂變成了地獄。這首詞,融個人際遇之變於王朝興衰之中,在歡樂與痛苦、天堂與地獄之間,表達了慘痛欲絕的國破家亡的情感,真可謂“語語沉痛,字字淚珠,以歌當哭,千古哀音”。又如他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首詞據說是他的絕筆之作。春花秋月本是人世間最美好的象,但就像毀容的人害怕看見鏡子,東施害怕看見西施一樣,處於極度痛苦之中的李煜,怕看見勾起他痛苦回憶的花月春風。“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昨夜,小樓上東風拂面,提醒我江南的春天來了。我不敢回想我的江南,不敢回想我的故國。縱然明月朗照,那裡早已是永遠回不去的所在了,故國是一種撕心裂肺的存在。那雕花的欄杆和玉石鋪成的臺階應該還在,只是它硃紅的顏色已經消褪了,而留連在它身旁的人也已憔悴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