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的馬狂奔未定,又跑了數圈才把馬背上的赤芍摔了下來。內監們忙上前去扶,赤芍用力推開他們的手,掙扎著自己起來,忍著痛楚走上觀武臺,走到玄凌身邊。

“臣妾贏了。”她定定歡喜道,“皇上言出必行。臣妾贏了,可以安心回宮去了。”她欠身行禮,緩緩轉身下臺。

她明豔的背影似一抹紅霞,在餘暉的對映下頗有一番楚楚可憐的味道,玄凌望著她的背影,終於按捺不住,喚了一句:“回來——”

李長聞言,即刻上前請了她回來,她臉上有興奮的神色,紅潤的臉頰似一顆飽滿的紅石榴,不顧身上的傷,輕快地來到玄凌身側,低低笑道:“皇上不生臣妾的氣了麼?”

胡蘊蓉撇一撇嘴,不屑道:“怪不得是宮女出身,使盡下作手段!”

我望一眼葉瀾依,她卻恍若未聞,只逗弄著肩頭的一隻鸚鵡。

玄凌伸手摸一摸赤芍光潔的額頭,“朕沒想到你如此要強。”他的聲音似輕嘆,“那麼晚回去皇后也要責怪你,明日跟朕一起回宮吧。”她粲然一笑,依偎在玄凌身旁,唇角露出一抹勝利的笑容。

於是眾人擺駕往殿邊去了,赤芍此刻上位得意,又擺酒設宴,喚了舞姬前來跳舞,十分熱鬧。

酒過三巡後,幾人已是有了醉意,我與甄嬛並未再飲酒,此刻她已得知赤芍復寵,也不欲再為難她,只讓她扶了玄凌去歇息,又安排了幾個美人去服侍玄洵。

看著醉倒在桌上的玄清,甄嬛正欲開口喚阿晉扶他下去,卻見一個碧色身影突然閃出來,浣碧帶著懇求的神色,盈然跪下道:“長姐,讓我去吧。”

她神色嫻靜,儼然已是甄府二小姐的模樣,甄嬛見狀面露不忍,嘆了一聲:“去吧。”

浣碧面上一喜,連忙去玄清身側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醉酒的玄清滿面通紅,雖然眼神迷離,卻只叫了聲:“讓阿晉來…”

浣碧臉上有尷尬之色,還是執拗道:“王爺,您醉了,讓我來服侍您吧…”

玄清還是執意推開她,踉踉蹌蹌地讓阿晉扶著走了。

葉瀾依嗤笑一聲:“還未嫁入王府呢,就這樣迫不及待了?”

她說話銳利,只羞得浣碧無地自容,浣碧恨恨地瞪她一眼,甄嬛不動聲色地按下她,只含笑道:“浣碧失禮,讓灩嬪見笑了。”

葉瀾依的眸子似星河一般醉人,她望一望甄嬛,言外有意:“淑妃真是大度,自己的枕邊人就這樣轉手於人…”她垂一垂眼簾,“嬪妾自問是做不到的。”

甄嬛緊緊抓住手中的帕子,鎮定道:“餘榮貴人如今又得了聖心,本宮不得不讓著她一些。”

葉瀾依笑意愈濃,起身行禮,往外走去,口裡咿呀唱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究竟是誰在裝糊塗…”

我見狀,只賠笑道:“今夜灩嬪真是喝多了,說的都是些咱們聽不懂的話。”

沈眉莊一臉擔憂,只上前問道:“嬛兒,你沒事吧?”

甄嬛扯出一個笑,搖搖頭:“沒事的。”

沈眉莊扶著甄嬛前去休息,只留下一句:“夜已深了,昭妃也早些安置吧。”

我目送著這對姐妹離開,亦是輕嘆一聲,由著寶雀扶了回去。

次日,待得回到宮中,赤芍一改從前的頹廢面容,已是一副寵妃的樣子,坐在靠前的位置。

胡蘊蓉恨恨地看一眼滿臉得意的她,只向皇后道:“餘榮貴人擅闖明苑,皇后也不管一管麼?”

皇后端然坐於上首,大度一笑:“皇上都沒說什麼,本宮自然也不會有異議,況且餘榮貴人如今最得聖心,自然知道皇上的喜好。”她頓一頓,扶一扶頭上的一朵牡丹,“後宮嬪妃最重要的便是伺候好皇上,延綿皇嗣,只要得了聖心,其他的又有什麼要緊的呢?”

她環顧四周:“且看淑妃與昭妃,真真是多子多福!就連賈常在,也因著身孕步步高昇呢。”她眼神犀利,如同一柄利劍狠狠刺在賈常在身上。

我與甄嬛聞言起身,只道不敢,賈常在則如同老鼠見了貓一般,只躲在胡蘊蓉後邊兒不敢說話。

胡蘊蓉不動聲色地呷一口茶,不疾不徐道:“多謝表姐關心了,您且放心,賈常在在燕禧殿好好兒的,龍胎自然不會有什麼閃失。”

皇后似乎是真的開心一般,笑得愈發開懷,仔細一看,縱然再費心保養,她眼角密密麻麻的褶皺卻是再也遮不住了,昭告著她逝去的青春,我宛然嘆息,母儀天下又如何,人老珠黃,青春不再,她也不過是一個得不到丈夫寵愛的女子罷了。

如此,即便後宮有三位妃嬪有孕,皇后手上卻有赤芍和新進的姜美人,只要她費心調教,自然也不會害怕旁人。

紅衣策馬的赤芍,那日的姿態久久讓玄凌難以忘懷,憑藉著這樣的倩影,她一連承寵三日,除去甄嬛,後宮之中鮮少有人再如此得寵。

我躺在貴妃塌上,聽著寶雀說起赤芍復寵後的囂張嘴臉,不覺含笑,這樣恣意的人,若是沒了皇后庇佑,哪裡還能在深宮活下去呢?且由著她去吧。

玄凌真是因為她的大膽熱情而寵愛她麼?只怕是這樣的性情和容貌,讓他想起了從前那個被他算計背棄的慕容華妃吧,斯人已逝,唯有赤芍聊以慰藉了。

我眯了眯眼,玄凌他…還真是喜歡找替身呵,皇后從前那樣不喜歡華妃,如今也肯為了對付甄嬛而扶持赤芍,真是難為她了呵。

幾日後,赤芍在玄凌跟前進言,說自己日夜睡得不安,總是夢見一些不乾淨的東西,希望玄凌能將那些在亂葬崗枉死的嬪妃移到妃陵,好好兒安葬。

她的芍藥居最靠近宓秀宮,死在亂葬崗的嬪妃,自然最容易讓人想到慕容氏,玄凌聞言後沉思良久,終於喚過李長,命人將慕容氏移入妃陵,並且將她的“順選侍”名號追封為順成貴嬪。

這日我與四妃正在賢妃的昀昭殿,昀昭殿的日光最好,溫實初說孕婦要多曬曬太陽,於是賢妃邀了我們幾人前去品茶。

聞得槿汐稟報後,沈眉莊手中的茶差點灑出,她柳眉輕蹙:“順選侍從前做了這樣多的孽,皇上還追封她為貴嬪麼?”從前華妃推她入水,陷害她假孕爭寵之事,想來她記了許多年,此刻自然不高興。

貴妃聞言倒是沒說什麼,只太息一聲:“人都去了,這些不過是身後虛名罷了,且由得她去吧。”

賢妃亦是拍一拍沈眉莊的手:“都這麼些年了,她雖然跋扈,卻到底與皇上多年情分,追封一個貴嬪而已,不算什麼大事。”

思緒閃回,腦海裡浮現起華妃傳我去宓秀宮唱歌的時候,羞辱,憤恨,不甘,一一在腦中閃過,那時的我,還真是毫無反擊之力。

可是如今時過境遷,到底是不同當日了,華妃欠下的債,就讓她妹妹來還吧!

甄嬛也是十分淡定,她只飲了一口杏仁酪,緩緩道:“慕容世蘭的追封我倒並不在意,只是那個赤芍…”她眼神帶了些許凌厲,“她的話竟然也這樣管用了麼?”

貴妃閤眼,似入定一般,良久,方才悠悠開口道:“皇上到底是於心有愧,否則,只憑一個赤芍,便有那樣大的能耐了麼?”

甄嬛彼時會意,只垂下眼簾,默不作聲。沈眉莊覺著奇怪,她一臉不解:“你們到底在打什麼啞迷呢?”

幾人對視一眼,到底是賢妃開口道:“說起來你並不知道,從前華妃宮裡的歡宜香裡頭,擱了極重的麝香。”

沈眉莊驚呼一聲,捂著嘴巴道:“是皇后?”

貴妃搖搖頭,臉上有悽婉的神色:“不,是皇上。”她抬頭望著豔陽,“是皇上不願意她生下有慕容氏血統的孩子,就連那碗紅花…”貴妃似乎觸及當年的往事,“也是皇上下令賜給她的,我當年,不過是擔了虛名罷了。”

她諷刺一笑:“所以說她恨了我這麼多年,時至今日,我心裡也只剩下恨了。”

我聞言亦是不免覺得訝異,那樣沉靜的中午,我與甄嬛得知了華妃多年不孕的秘密,又是一個相似的時候,在幾個深宮婦人的講述下,又得知了這樣辛密的往事。華妃…真是痴心錯付多年呵。

沈眉莊恍然大悟,再不出言,只是垂首。

後宮紅顏在刀光劍影中消磨自己的青春,卻不知自己真心託付的枕邊人卻算計自己多年,若是赤芍曉得害死她姐姐的並不是甄嬛,而是自己伺候多年的玄凌,只怕要被慪死了吧。

於是再不覺得赤芍是威脅,只覺得這個為家族,為姐姐復仇的女子愚蠢又可憐,磨了多年的刀,竟然被皇后操持著刺錯了人。

無限心事化作一聲哀鳴,只低低嘆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