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要去和親的公主,你會怎麼做?大風起兮雲飛揚2020-04-27 17:01:20

明德十六年,端午宴。

我是天盛朝的十一公主,今年 14 歲,父皇之前皇子公主生得太多,一時沒想好給我起個什麼名,一直小十一小十一地叫著。

此刻跪在廳前哭得梨花帶雨的美人是我七姐姐,承襲了生母藺貴妃的美貌,是天盛朝的第一美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父皇平日裡也最寵她。

今兒這景象我是第一次見著,吃著矮几前的金絲芙蓉糕,偷偷問我旁邊的八哥哥,八哥哥訊息一向最是靈通,滿宮裡都混得開,他偷偷跟我咬耳朵:據說邊境小國羌遣了使臣來求親,求娶天盛朝的公主做大妃。

適齡未婚配的公主只有七姐姐一人,嫁吧,大家都覺著七姐姐這樣神仙似的人物,嫁到蠻夷小國,實在可惜。

不嫁吧,這羌國也是個神奇的國家,小是小,窮也窮,就是民風彪悍,喜好乾仗,先祖曾派人想平了它,結果打了半年也沒打下來,繼續下去勞民傷財的,又是邊境荒蕪之地,打下來也沒啥大用處,想想就撤兵了。後來碰著災年出來騷擾騷擾邊境,搶點糧食,一直倒也沒搞出大動靜。

今年羌國新王繼位,不知怎的提出來和親,八哥哥說是因為羌國發現了鐵礦,怕天盛朝發兵搶佔,主動提出和親開邊境貿易,用他們的鐵礦換糧食。

這麼一來天盛也沒出兵的理由了,朝堂裡有幾個奸臣說,隨便嫁個公主過去,公主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就發兵,給公主報仇,順便拿了他們的鐵礦。

嘖嘖,真陰險,去的公主就是炮灰啊。搞不好還得被自己人搞死。

氣氛凝重,突然聽得一個清脆的女聲:「適齡的公主又不止瑤公主,小十一不也要及笄了嘛。」是十哥哥的生母麗嬪,平日裡一直巴結著貴妃娘娘。

偌大的廳堂突然安靜下來,母妃看著沉思的父皇慌忙拉了我跪下:「皇上,十一年紀還小,況且這孩子一向頑劣,詩詞歌賦、彈琴作畫樣樣拿不出手……」母妃好實在,我確實也不會那些,平日裡就吃吃喝喝順便聽八哥聊八卦。

八哥欲起身,被十哥哥拉住了。父皇緩慢開口:「那就小十一吧,明年及笄了就去吧。」

母妃紅了眼眶,拉著我的手指節泛白,微微發抖,我知道她是沒有辦法了,外祖家這幾年被父皇貶到了偏遠之地,早就不是天盛朝的大將軍了,母妃日日謹慎小心,想日後給我尋個普通人家,安穩過一輩子。

我突然覺得那金絲芙蓉糕也不香了,還是抬頭望著父皇說:「女兒去了,還能吃流心山楂糕、釀丸子、八寶鴨嗎?」

殿裡響起低低的笑聲,「小十一果然只關注著吃。」父皇說:「小十一帶著朕的御廚去,想吃什麼有什麼。」

我搖搖頭:「兒臣喜歡七姐姐做的流心山楂糕,有使臣去羌國可否帶一些給兒臣。「七姐姐的流心山楂糕父皇最是喜歡,我希望父皇看著這糕點能念起小十一,萬萬不能聽了那幾個奸臣的碎碎念:搞死公主,我們就發兵。

七姐姐尚未從這番變故中回神,睫毛猶掛著顆淚珠,半是歉意半是歡喜道:「你若喜歡,我多多做了給你。」父皇也點了頭,端午宴又恢復了喜慶祥和。

冬去春來,我滿十五歲了,及笄禮辦得很盛大,哥哥姐姐們送了好多首飾珠寶給我,比往年的加起來都多。羌國的迎親使團已經到了,不日,我就要和親去了。父皇給了我一個封號:聞喜。

八哥哥摸著我的髮髻:「小十一,八哥沒啥好東西,給你個人吧。」

是太醫院陳醫正身邊的藥童,眉清目秀的,與八哥哥差不多年紀,我驚訝地張大嘴:「八哥,你這是嫌我死得不夠快嗎,送個男人給我。」沒聽說羌國民風彪悍嘛,羌王知道我給他戴了綠帽子,還不分分鐘弄死我。

八哥笑:「小十一,你這腦子真是。」又細細跟我說:「你孤身在外,身邊要有個可信的醫官,別看小陳年紀小,也跟著陳醫正十多年了。」

我眉開眼笑,八哥這個禮送得甚合我意。我美滋滋地帶著小陳回了鍾粹宮,母妃看了,並未說什麼。

自從定了我去和親,母妃翻箱倒櫃尋了許多東西出來,刀槍劍戟應有盡有,怪不得父皇不愛來鍾粹宮。

母妃說:「從今天起,你要好好練。」

會不會太晚了點,我都 14 歲了,要開始學武麼,可是,這不是武俠小說啊,我不可能突然打通任督二脈練就絕世武功啊。

我擺擺手跟母妃說:「學了也打不過,就不學了。」

母妃說:「就當強身健體,羌國苦寒,你去了被風吹翻,不好。」

我看看自己的體型,滿宮裡屬我最健壯了。

明德十七年,我和親羌國。臨行前,母妃說:「到了羌國要好好的,做了羌王大妃要孝順長輩,行事要低調,不能爭寵善妒……」大意就是讓我不要覺得自己是大國公主在人家的地盤上作死。我應下了。

母妃抹了把淚,又說:「若遇著家國大事,你記著,你終究是天盛朝的聞喜公主,從小受子民供養,萬不可做出背棄天盛的事情。」我娘到底出身大將軍府,大是大非面前還是明白的。

我點頭,八哥說:「蠻夷小國,你多多教化之。」

我說:「好,回來小十一帶著他們舉國歸順。」這不扯呢麼,我既非學富五車又非當世大儒,怎麼教化。

誰知八哥聽了拊掌大笑:「好主意,小十一,不戰而屈人之兵。」

出了城門,小桃子看著我故作老城地說:「公主,想哭就哭吧,到了羌國可就不能哭了,八皇子說當著外人的面哭,會被人看不起。」

我爬在小桃子懷裡哭的昏天暗地,小桃子大概只是跟我客氣一句,沒想到我真哭,還哭得這麼慘烈,慌了手腳安慰我。後來到了羌國還真沒哭過,比如現在,我在大風沙中緊抱著車軲轆,被吹得滿臉沙都沒哭。

羌王帶人趕來的時候,看到東倒西歪的車隊以及吹得灰不溜秋的我,壓根沒看清楚我長什麼樣。我也沒看清楚他長啥樣,風沙眯眼了。

羌國的宮殿用灰色大石砌成,莊嚴肅穆,遠遠看去如雄踞在沙漠裡的猛獸。據說羌王把最豪華的一間房子給了我,裝飾得色彩斑斕。

我看著一屋子滿目琳琅色彩各異的裝飾,嘆了口氣,吩咐小桃子帶人慢慢收拾改動,在不辜負了別人美意的情況下,儘量讓這間屋子看起來正常一些,我好難。

三天後,舉行了大婚典禮,我正式成為羌王的大妃,還是不知道自己夫君長什麼樣,典禮時滿頭珠翠晃過來晃過去,羌王離得也遠,看不清楚。

大婚典禮完事後,羌王遣人來說公務繁忙,讓我早早安歇。我估計羌王怕我是個細作,打算給我娶過來供起來。

我讓小桃子關了門,招來陪我和親的宮人,正色道:「你們現在是我身邊親近的人,我們剛來人家地盤,要謹言慎行,萬不可讓人抓了把柄,你們跟著我安安分分過日子,我便好好護著你們。」

跟我來的人,就是鍋大雜燴,有貴妃的人,父皇的人,太子的人以及別人的人,我怕這些人裡有幾個二愣子,在人家地盤上瞎搞,回來連累我這無辜的炮灰公主,讓他們能安分一陣是一陣。

我關起門來不出院子,時間長了,大家看我挺安靜,便開始有人來串門。開始來的是個穿紅衣服的姑娘,叫卓瑪還是啥,在我這兒吃了頓午飯又來吃晚飯,第二天我還沒起,在外面拍門:「嫂嫂開門,早飯做好沒。」

小桃子開了門,呼啦啦進來好幾個,又兩個月後,我帶來的滿滿兩車糧食,吃沒了,可是跟羌王后宮的女人都混熟了。我這院子天天熱鬧得緊,她們今天帶個羊腿,明天帶個兔子,我的廚子忙得底朝天。

跟大家開始走動後,我讓小桃子把原來的衣裙改了改,裙子短了些,袖子窄一些,原來那個飄飄欲仙的廣袖吃起烤肉來不是那麼方便,頭髮挽了個單螺髻,插了根鎏金荷花簪,方便利落。

卓瑪說我的簪子好看,我便又從嫁妝裡翻了翻,項圈,鐲子送出去好多個,然後我的人緣越來越好了,卓瑪開始帶我出去逛。便遇見了羌王。

那是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眉眼深邃,五官立體,黑是黑了點,倒是不難看。整個人站在那裡不怒自威,很有上位者的氣勢。

卓瑪很自豪:「我大哥,我們的王。」又拉了我:「大哥,這是嫂嫂。」

卓瑪力氣大,給我攥了個趔趄,我尷尬地微笑行禮,成親幾個月終於見到了我那傳說中子民萬分景仰的夫君。當然,這些傳說是卓瑪告訴我的,就是他哥怎麼英明神武,怎麼治國有方,怎麼怎麼厲害。

英明神武的羌王點了一下他高貴的頭,順便打量了我一眼:「怎麼是個小娃娃?」

我去,小娃娃,你才小娃娃,老孃已經 15 歲了,是少女,長的還挺好看的少女。可是看著身邊比我小一歲的卓瑪都比我高了一個頭,算了,我還會長高的。

「嫂嫂。」卓瑪也看看我,「嫂嫂只是長得小,比我還大一歲呢。」

羌王擺擺手:「你們去玩吧。」走了。

我七姐姐 15 歲的時候都譽滿京城,是第一美人了,我特喵還是個小娃娃?

日子就那麼一晃,三年過去了,我依舊在羌王的後宮做擺設,羌王孩子都生了好幾個,這精力,嘖嘖。我也沒成炮灰,大約是我父皇日日吃著流心山楂糕,不忍心了。

錦姑姑告訴我劉都指揮使在鄆城,主管邊境軍事貿易,各項事宜處理得當,天盛得利,也沒讓羌國太吃虧,這仗暫時便不用打,我的小命也暫時保住了。

我說怪不得我天盛朝繁榮昌盛,一個五品邊將都有此才能,錦姑姑頓了頓,大概想說:你是不是傻,忍住了,說:「嫻妃娘娘未出閣時,愛女扮男裝懲強扶弱,在鬧市救過當時年少捱揍的劉都指揮使,後來還差點拜了把子,被將軍攔住了。娘娘進宮後,老奴聽說劉家公子病了一陣子,好了,就離了京城守邊境了。」

我喝著果子酒,聽得津津有味,我母妃還有這麼一段往事,這劉都指揮使本來以為自己喜歡上一男子各種糾結難過,後來又發現是個女子欣喜不已,還沒有所動作,這女子又進了宮,這是怎樣一個百轉千回千迴百轉的故事啊。

我突然受到啟發,在小桃子進來送點心時說:「桃子,我給你說門親事吧,你這年紀在天盛孩子都滿地跑了。」

小桃子放下點心,頭也不抬:「奴婢不嫁,奴婢要陪著大妃。」

我很是感動:「我覺著小陳醫官還是不錯的。」

「那行。」小桃子飛快答道,順便含羞帶怯地低了頭。

我本來準備再說說小陳醫官的優點,沒想到反轉這麼快,長篇大論只好憋回肚子裡,很是鬱郁「趕明兒我問問小陳醫官。」

第二天剛吃完早飯,小桃子就不斷暗示我趕緊去問問。我說的趕明兒它是過兩天或者三天的,是個概數,小桃子覺得趕明兒就是明天,那就去吧。

小陳醫官醉心醫藥學,只喜歡給人看病,天天帶著兩個小藥童忙進忙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在研究草,我又身體健康吃嘛嘛香,已經有段日子沒見著他了。

這幾年,小陳醫官在羌王宮裡也算小有名氣,起初沒有羌國人找他看病,剛來的外族人,人家不信任。

後來小陳醫官免費看病並免費贈送草藥,我那兩大車藥草很快就不多了,話說我們主僕這愛白送人東西的毛病,真是要命,在小陳醫官送出去我一根大人參後,錦姑姑捶胸頓足,值錢的玩意就那麼些,快被你倆敗光了,把剩下的一根鎖到自己屋子裡了。

我溜達進去的時候,小陳醫官正忙著寫醫案,沒顧得上理我。我只好等他寫完了,清了清嗓子:「小陳醫官,我來是跟你說個事。我想給你說個親。」

小陳醫官睜著清澈的大眼睛看著我,耳根迅速紅了起來:「臣,沒有,沒有成親的打算。」

我笑咪咪:「你這年紀在天盛朝,孩子都滿地跑了,成親又不耽誤你看病。是我身邊的小桃子,你見過的。」我準備再說說小桃子的優點,唉,沒想到說個親還要考驗文采。

小陳醫官跪了下來:「臣是八皇子的人。」

「我知道啊。」

「大妃怎麼知道的。」

「你是八哥哥送我的啊。」這麼明顯還要猜嘛,八哥哥這是陽謀:我給你個人,你也知道是我的,就這麼著了。

「我這每天吃吃喝喝的日子,也沒啥要藏裝掖著的,八哥哥是知道我的,你不必糾結,我是信你的。」小陳醫官已治病救人為己任,人又坦誠,這樣的人做不了壞事。

小陳醫官很激動,想要說點什麼,被衝進來的人打斷了。

「神醫,快快快,雲朵夫人難產了,巫醫說可以請神醫施針試試,您快跟我走。」拉起人就跑,一陣風的不見了。

阿雲朵是羌王最寵愛的夫人,我帶著錦姑姑也趕了過去,剛進院子便看到羌王焦急地喝問下人:裡面什麼情況。我一看這大哥這麼暴躁,便老實站在一邊,生孩子這事我也沒啥經驗,提不出啥建議。

小陳醫官衝出來:「人參。」又進去了。

我扭頭看錦姑姑一眼,錦姑姑點頭提著裙子小跑著去了。速度之快,羌王訝然,錦姑姑裙角消失在門口,才說:「多謝。」

我微微側了側身子:「大王客氣了。」

一個時辰後,阿雲朵生下個男嬰,母子平安,我看著那孩子細細的眉眼,沒來由地喜歡,小娃娃哼哼兩聲,我抱過來輕輕哄著,便又睡著了。羌王也開心。

第二天,就賞了我好多東西,有皮毛有藥材還有五十隻羊,我聽到五十隻羊的時候驚呆了,是活蹦亂跳的羊,只好問宮人誰會牧羊,大家互相看看:大妃,我等自小生活在天盛宮裡,實是不會放羊。

於是我來羌國三年多第一次去找羌王,為我的五十隻羊找個牧羊人,我想我的五十隻羊慢慢變成一百隻兩百隻三百隻,我就有好多好多羊,說不定還能富甲一方,好開心。

羌王很意外,倒也痛快答應了,還請我吃了烤肉,回去的路上,我跟錦姑姑說:「這人還不錯,不小氣。」

錦姑姑忍了又忍:「大妃,那是你夫君,你好歹是羌王后宮裡長得也算好看的,意思意思爭個寵啥的,在天盛你這麼大年紀,孩子都滿地跑了……」

這勸人的方式好熟悉,尤其最後那句,我笑嘻嘻地說:「姑姑,操心多了會老的。」

錦姑姑嘆氣:「當年,若是蘇……」

「姑姑。」我扶了錦姑姑的手,踏著滿天星光走回自己的屋子。

當年,我不過小小年紀,整日跟著八哥哥,蘇子煜是大學士家的小公子,做八哥哥的陪讀,總也能見著,彼時大家年紀小,並沒有許多避諱。

蘇家小公子是蘇大學士的獨子,面板白白的,笑起來眼睛像兩彎月牙,看著人心裡也軟軟的。不時從宮外帶些小玩意進來,我很喜歡。

後來,長大了,見的也少了,有一日,我去尋八哥哥,正好蘇子煜也在,穿了一身紅色暗銀紋衣袍,大家笑他穿得像新郎官,他看見我,轉過來,漫天春光裡笑著問:「十一,可好看。」

有風吹來,我紅了臉,小聲道了一句:「好看。」

正德十六年那年的端午宴,我在園子裡見到他,想說:「蘇哥哥,待我及芨,你來娶我可好。」

還未開口,他神色落寞的說:「十一,好久不見了,十一,我喜歡上了一個人……可是母親不同意……十一,你說怎麼辦……」

我便怔怔站在原地,難過得想哭,八哥哥過來攬著我的肩,「小十一,宴要開了。」

我以為自己藏得好,可是八哥哥知道,母妃知道,連錦姑姑都知道。後來我問八哥哥:「如何知道的?」

八哥哥說:「他每每出現,你眼中便流光溢彩……」

那年的端午宴後,我便成了和親的聞喜公主。我才不過 18 歲,都能回首往事了。

到門口的時候,看著小桃子喜滋滋地回來。自從我去說親,說了一半,小陳醫官也沒反對後,廚房裡但凡做了什麼好吃的,小桃子總要給小陳醫官送點去。我估摸著再過兩月,小桃子就把小陳醫官拿下了。

這一夜睡得不怎麼踏實,早晨起來眼下有淺淺的青色,特意用脂粉蓋了蓋,一碗小餛飩沒吃完,卓瑪來了,興致勃勃要帶我去看比武。

我不去,一幫五大三粗衣不蔽體的大老爺們打來打去,實在沒啥意思。

卓瑪紅了臉:「大哥要為我選夫婿。」

去去,我去,我放下小餛飩拉著卓瑪就走,八卦是我在羌王后宮為數不多的樂趣了。

去的太早,比賽還沒開始,三三兩兩的大漢在場內走來走去,搞得要給卓瑪選個後宮出來似的。

開打以後,那場面,簡直慘不忍睹,國人誠不欺我,這真真是喜好乾仗的民族,我心想:這打廢了還怎麼娶卓瑪啊。啪嗒,一個大漢落在我面前,我的小心臟跳了跳。

我問卓瑪:「你喜歡哪個?」

卓瑪烏黑的大眼睛亮晶晶:「贏的那個,我喜歡勇士。」

「要是長的很醜怎麼辦。」

「嗯,那就第二厲害的吧。」

我大笑,這個問題可以迴圈問下去。不過片刻,我便笑不出來了,打贏的那個少年此刻正手捧一柄銀色短刀,單膝跪在我面前,古銅色的面板上還有大顆汗珠滾落,露著一口大白牙衝我笑,這是什麼操作?

我扭頭看卓瑪,卓瑪正氣呼呼瞪著那人,四下裡一片譁然。

我腦海裡忽然飄過很久很久之前聽到的羌國民俗:當地男子會把自己的隨身短劍贈予喜歡的姑娘。完了完了,我不常出來,下面這虎犢子沒見過他家大妃,看著羌王越來越黑的臉,我……

我還在思忖說點什麼打破這尷尬的局面來顯示我的清白無辜,卓瑪已經急急說到:「那是我嫂嫂。」

本來我還想看著大太陽扮柔弱裝暈倒,這會兒看著面前這愣住的少年,多少有點不忍心,長這麼大,這可是第一個表示喜歡我的人啊,這爛攤子收拾就收拾了吧。

「本宮正愁這羊腿怎麼辦呢。「我笑盈盈地起身去拿刀,手未碰到刀,低低地跟那少年說:「暈,快。」

少年看我一眼,乾脆利落地向後倒去,還好不是個豬隊友。錦姑姑看著陣勢,正欲開口,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衝了過來:「內侄著急比武,沒吃早飯,餓得頭暈眼花衝撞了大妃,大妃恕罪。」

我一看是國師老頭,平日裡我不喜歡這老頭,和親這個餿主意就是他出的,沒想到今天還挺上道。國師老頭開口比錦姑姑開口效果要好,假暈的那小子被拖了下去,沒啥熱鬧好瞧,大家也就都散了。

卓瑪走得飛快,我小跑著去拉她,聽她問:「蘇勒怎麼會喜歡你?」

我,也不知道啊,「國師老頭,不,國師大人說他沒吃早飯,比武又耗力氣,頭暈眼花認錯了。」

「真的?」卓瑪將信將疑。

「真的。」我無比堅定,

「蘇勒那麼厲害你也不喜歡?」

「你大哥和蘇勒比誰厲害。」

「當然我大哥。」

「那我喜歡你大哥。」本來是敷衍卓瑪的,一回頭就看見羌王站在身後,臉上顏色那叫一個精彩,黑紅交錯。

我……

我是沒想撩羌王的,因為和親前,母妃跟我說:帝王的寵愛最是飄忽不定不可琢磨。我想母妃是很有發言權的,因為父皇就是這麼飄忽不定的。

母妃初入宮時也是做過寵妃的,後來我那做大將軍的外祖父被貶了,母妃也就失寵了,好在她心態好,不寵就不寵,帶著我安安分分在鍾粹宮過日子。

現在撩也撩了,也未必撩到。晚上讓小廚房做了火鍋,安慰我受驚的小心臟,我的廚子自從來了羌國,有了豐富的原材料,羊肉片切得越來越薄,擺盤越來越精緻,儼然要成為羌國第一廚了。

熱氣騰騰的鍋剛開,羌王來了,媽呀,這男人這麼好撩嗎?三年啊,三年第一次來我的屋子。

我驚大過喜,薄如蟬翼的羊肉也不香了。羌王看著一桌子各色碟子,坐下來問我:「你吃的是什麼?」羌國吃肉不是整個烤就是大塊煮,我這吃法在羌國並不流行,大約是不符合他們粗獷的國風。

「火鍋。」我遞了筷子過去。

羌王吃得很開心,順便問我:「你那五十隻羊是不吃沒了?」

「還在呢,這是卓瑪公主拿來的。」估計這幾天卓瑪鬧變扭不會來了,我就吃了。

吃完後,羌王聽說卓瑪拎著鞭子去找蘇勒了,一陣風似的又走了。我頭疼:這事是過不去了嗎。

錦姑姑進來後我頭更疼了:邊城可能在增兵。

羌王來我這裡,大約是想打探天盛突然增兵的目的,沒想到我是個懵懂無知的吃貨,壓根就不知道這件事,我就說嘛,這男人哪那麼好撩。

問問小陳醫官最近有什麼訊息麼,好歹也是我那宮廷百曉生八哥哥的人。小陳醫官說最近二哥哥是父皇面前的紅人,太子哥哥都要遜色幾分。

二哥哥這人吧,好大喜功,估計是想把羌國打下來討父皇歡心,太子哥哥又不想他先佔了這便宜,兩人大約要比比。

唉,你們忘了還有個妹妹在人家地盤,這是完全把我當炮灰的節奏啊。

幸好幸好,我朝還有那麼幾個靠譜的老頭,說現在邊境貿易形式一片大好,此時不易興兵戈,再說羌國強悍,之前又不是沒打過,何必勞民傷財。這麼一勸,父皇有些猶豫,所以邊境增兵還未開戰。

我想若有一日,天盛打過來,估計羌國民眾先把我給拆了。若羌國被惹毛了,率先開戰,我只能一死謝我國朝子民了。橫豎都是不好過,那就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肉今朝吃,我把自己給灌醉了。

羌王又回來的時候,我抱著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我的辛酸史,老子就想好好過個日子,多活幾年就這麼難。

第二天,頭痛成狗,錦姑姑邊給我揉邊說:「你昨天那德行,羌王沒把你廢了真是好脾氣。」

我昨天干啥了的確想不起來了,斷片了,羌王又折回來是個什麼意思?

我收拾了收拾,帶了點心在錦姑姑的催促下去給羌王致歉,說點啥呢?我倆又不熟,之前碰到了也就天氣真好啊,對方點個頭算完事。

挪到羌王宮殿前,都快中午了,我揉揉臉問門口站崗大漢:「大王可在?」

大漢行禮,點頭。

我又問:「大王可忙?」

大漢行禮,搖頭。

我再問:「可否進去?」

裡面傳來羌王壓抑暴喝的聲音:你進就進來,在門口跟我的侍衛磨磨唧唧做什麼!

我提著點心盒子的手抖了一抖,努力想藺貴妃是如何哄父皇的,搗著小碎步進去了。

進殿頭也沒抬,軟了腰肢直接往地上一伏,梨花帶雨嬌嬌怯怯:臣妾知錯了,臣妾昨晚不是有意的。

屋裡靜悄悄的,接著聽到一個老頭憋笑的聲音:「臣等告退了。」幾個人悉悉索索出去的聲音。

屋裡還有別人?我抬頭看著羌王黑紅交錯的臉色,姑姑,我還不如不來呢!

羌王指著我,「你……你這個……」估計實在不知道說什麼了,最後說了個「蠢女人」袍角翻飛大踏步從我面前消失了。

我苦著臉回去,果然藺貴妃的嬌媚是渾然天成的,一般人學不來。給錦姑姑描述一遍當時的情形,錦姑姑嘆口氣:「歇著吧。」

當晚,羌王又來了,這個琢磨不定的男人又送了我五十隻羊,黑著臉跟我說:「你想吃便吃吧。」

「不不不,大王送的羊要好好養著,我吃卓瑪的。」感覺自己像紅太狼。

「老子自己的女人,自己養。」他霸氣說了一句,然後又袍角翻飛地走了。

我這是被撩了嗎?

錦姑姑很欣慰,她大約覺得我不用在羌王后宮做一輩子擺設了,感嘆藺貴妃果然是藺貴妃,照貓畫虎也頗有成效。

我去看阿雲朵的時候,卓瑪也在,拉著我看小琰兒,小孩子長得快,三個多月已經白白胖胖讓人愛不釋手了,尤其喜歡我。

阿雲朵說:「等琰兒長大了,就請大妃教養。」

阿雲朵是羌王后宮心思最細膩的,大約是感謝我的救命之恩,我以後有個依靠,琰兒養在我名下,也算是嫡子,我也喜歡這孩子。

我笑笑答應了:「我陪嫁的有位先生,學識淵博,在天盛也小有名氣,日後可讓琰兒跟著先生啟蒙。」

正說著話,進來一豔麗女子,略厚的嘴唇緊抿著,看得出來有些生氣。這是羌王的女人之一,叫烏雅,出身羌國大族,若不是我來和親,她就是羌王大妃,平日裡與我很是生疏。

「大王帶回來一舞姬。」烏雅看我一眼。

卓瑪小聲說:「不過是個舞姬。」

「你可知這個舞姬已經在大王的寢殿三天了。」

怪不得羌王撩完我以後沒影了,合著美人在懷,自己快活去了,這個王八蛋,唉,不能罵人。

我呢,目前還是個吉祥物,不方便說什麼。阿雲朵是寵妃,一貫順著羌王心意,蹙了蹙眉也沒說什麼。卓瑪紅了臉,難得也沒說什麼。

烏雅跺了跺腳:「你們不生氣?」

我笑笑:「說不定過段時間就膩了,隨他去吧,要不要去我那裡吃火鍋?」

平日裡烏雅是不去的,今天爽快同意了,估計被那舞姬氣壞了,突然覺得我無比順眼。

我打定主意日日喊著羌王的女人去我殿裡,變著花樣吃吃喝喝,各種蹴鞠投壺全上了,你不是喜歡那舞姬嘛,那就日日與那舞姬待著吧。

玩了兩日,烏雅明白了我的意圖,提出可以換地吃,今兒城外,明兒沙漠,反正沒有固定的地方。一眾人玩到後來,已經不關心舞姬的事了,大有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的姿態。大約我已經離一統羌王后宮不遠了。

這日回去晚了些,剛躺下,便被一陣咿咿呀呀的戲腔給吵醒,沒完沒了的,我暴躁地爬起來,只著中衣,散著頭髮,踩著凳子爬牆上探頭,一個妖嬈的女子在如水月下獨舞。

我開口:「姑娘是有什麼想不開的?」

那姑娘抬頭看了我一眼,尖叫一聲衝到屋裡,我想這下可以睡覺了。

早晨還沒出門,被羌王堵在門口:「大妃最近很閒?」

閒個屁,老孃天天跟你的女人們到處跑,普及天盛美食,忙得很。

我斟酌著開口:「最近跟幾位姐姐出去逛了逛,這大漠風景果然不一般,很是壯美。」

羌王臉上神色不明,我只好舉起手中的粘豆包:「大王嚐嚐?」

沒想到羌王真的低頭咬了一口,然後又咬了一口,差點咬到老孃的手,我急慌慌收回手。

他吃完拍拍我的頭:「最近別亂跑了,風沙季要來了。」

風沙季要來是真的,昨天聽說羌王滿後宮溜了一圈又溜回自己寢殿也是真的。

羌王走後,小桃子抱著門哀嘆:我給小陳醫官送了那麼多吃的,沒想到還可以有這操作,撩人於無形嘛……

我讓小桃子去告訴阿雲朵和烏雅:收拾收拾準備準備,你們的男人迴歸了。

出是出不去了,搬了躺椅在廊下看話本子,我當時怕來了羌國孤獨終老,硬是讓八哥哥給我搜羅了一車話本子,不狗血不變態的不要。哪想這後宮姐妹們都熱情似火,我就看了一個多月,還剩大半車呢。

正感嘆這小姐太不小心夜會書生被親爹給捉了,門口有個人似進非進,我喚了正在院裡繡荷包的風鈴兒去看,風鈴兒說巫醫要見我。

我起身收拾了收拾,端端正正坐在主位上,這算第一次有人正式拜訪我,卓瑪每次來門口喊一聲嫂嫂我來了,尾音沒落,人就已經衝進來了。

巫醫進來行禮,跟我寒暄了又寒暄,最後猶猶豫豫地說:「聽說大妃帶了一車醫書,臣……臣可否……看看……」

我當什麼事:「行,都在小陳醫官那兒。」

巫醫給我行了個大禮,急匆匆奔小陳醫官處去了。我這剛剛捯飭好的造型,那就出個門去看看小琰兒。當初阿雲朵讓我給孩子取個名,我想想取了個小名:小琰兒,聽起來並不霸氣,羌王不甚滿意,自己取了個大名:拓跋琰。神一樣的腦回路。

遠遠看見羌王身邊的大漢,矗立在阿雲朵門口,我嘆口氣:小琰兒是看不成了,便一身盛裝百無聊賴地滿宮裡溜達。

溜達著溜達著便溜達遠了,我問風鈴兒還記得回去的路不,風鈴兒眨巴著眼睛看著我,一臉茫然。其實這羌國宮殿並不是特別大,可是到處都是大石頭牆,一毛一樣,天盛皇宮雖大,九曲十八彎的,但是景緻不一樣啊。你好歹有個區分不是。

我為數不多的出門都是跟著卓瑪一起,最近是出去幾次,可是一大幫女人嘰嘰喳喳哪顧得上認路。現在走不回去了,我叫住一個宮人:「你們大妃住哪兒?」

宮人一臉懵:「你不是我們大妃嗎?」

我……我是,可是我找不到自己的院子了。

這話實在說不出口,我怕他們覺著他家大王娶了個傻子,只好揮手讓宮人走了。我四處看看,想著尋個高處望一望,說不定就看見我的院子了。

高處是有,怎麼爬上去是個問題,然後便聽到有人問:「大妃這是……」

我回頭,這人有些面熟,他衝我一樂,露出大白牙跟個小太陽似的,我便想起來是誰了:蘇勒。

我覺得這貨是個麻煩,便冷起臉道:「遛彎兒。」

這貨還打算說什麼,遠遠的國師老頭衝了過來,頭上的鳥毛都顫了顫,給我行了禮,拉起蘇勒就走。國師老頭懼內無子,很是寶貝這個侄子,大約把我當作了洪水猛獸。

國師老頭走的應該是出宮的方向,那麼我反著走應該就能看到羌王平日裡議事的宮殿,然後再折回我的住處。完美。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錦姑姑在門口張望,看到我急急衝了過來:「怎麼才回來。」

我無力地擺擺手,晚飯吃了滿滿兩碗。

大風季過去後,迎來了我的 19 歲生辰,錦姑姑提前幾天就開始張羅,聽說大風季牧民都損失了不少牛羊,我跟錦姑姑說:從簡就行。

母妃照舊送了禮物來,有八哥哥的,還有七姐姐的,七姐姐每年都送滿滿一大盒流心山楂糕,八哥哥送了滿滿一匣子圓潤飽滿的珍珠和京城各種新鮮玩意,母妃簡單多了,每年都給私房錢,她的嫁妝估摸著不多了。

錦姑姑各宮裡送完點心,回來說國師老頭在搞賑災募捐,牧民沒了牛羊怕是全家老小都得捱餓,我捂著小心臟把母妃今年給的私房錢捐了,錦姑姑看得嘴角直抽抽。

於是生辰當天晚上,我看到了羌王。我感謝你的方式就是睡了你?這什麼腦回路,第二天我揉著痠痛的老腰起來,合著老孃錢也花了還被睡了。

羌王一連幾天都來,眼看我與烏雅友誼的小船就要翻了,不不不,我還要一統後宮,趁著天沒黑趕緊關門,老孃才不要做寵妃。

羌王竟然還來,竟然還翻牆,一本正經地跟我說:「大妃出手大方,本王最近被大妃包了。」你特麼還要不要臉,你不是萬民分景仰的明君麼!

萬萬沒想到,在我和親的第四個年頭,包養了羌王。

正準備跟羌王好好說說,要雨露均霑後宮才可安穩,這貨不來了,老孃那些錢在天盛可是能買好幾個小哥哥的。

小桃子從小陳醫官處回來,告訴我:前兩天去鄆城賣皮子的商隊被扣了,鄆城方面說商隊藉機刺探鄆城軍情。

小桃子又補了一句:烏雅夫人的哥哥也在商隊裡。

烏雅家族是大族,我聽說家裡兄弟都是武將,你跑商隊裡幹嗎去,難不成真的刺探軍情了?

說是給寵姬買鐲子去了。

我……為啥你們總要搞事情,我兩個哥哥正愁沒理由開戰呢。

羌國已經遣了使臣去談判,還沒有訊息傳回來。

我聽得門口吵吵嚷嚷的:「我夫君回不來,你們也別想好過。」小桃子說烏雅的嫂子進宮了,怕是來找麻煩的。

這關我什麼事?

我一臉懵地出去:「大王已經遣了使團去商談,夫人等幾日,一定會有訊息。」

「你們漢人狡猾狠毒,怎會輕易放我夫君回來?」

我心中微慍,錦姑姑開口:「我一深宮婦人都知道,武將不可隨便出行,木圖將軍身為武將,私自出行別國,可以叛國罪論處,夫人如何還敢來咄咄逼人。」

我倒是相信木圖是真的去買鐲子了,羌國民風彪悍但也淳樸,這種腦子一根筋的人是不會叛國的,卻也不該私自外出。

果然是個能動手就不吵吵的民族,錦姑姑的話還沒說完,便有人輪著棍子朝我掃來,錦姑姑當胸一腳將人踹了出去,順手拎起門口的凳子。場面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我忘記說了,錦姑姑當年是走江湖賣藝的,後來遇著我母妃,便進了大將軍府,與母妃就練武的事情互通有無。

錦姑姑系統地學習了對敵招數,我母妃學會了打架踢襠這一絕招。後來這兩人進了宮,宮裡明槍暗箭的,又學了把宮鬥。

羌王這兩日應該忙著更換原來的佈防圖,畢竟自家的將軍被抓了,這種鬧劇他也不好出面,新歡舊愛的,哪個都不好得罪。

男人有時候指望不上,關鍵時候還得靠自己,我冷了聲音道:「夫人放心,將軍不會有性命之憂。夫人還是回家等訊息吧。」有劉都指揮使在,一定會保住木圖的命,至於捱揍,反正他們也天天干架,扛揍。

見我說得肯定,又不能真把我怎麼樣,錦姑姑那一腳估計給她鎮住了,木圖夫人氣呼呼帶著人走了,至始至終,羌王和他後宮的女人們保持著靜悄悄的狀態。

我若有錦姑姑的身手,羌王再來,一定一腳給丫蹬出去。睡老孃的時候信誓旦旦的,渣渣王。

錦姑姑放下凳子,理理鬢角,朝我一笑:「該吃飯了。」怎一個風情萬種。

據說當年錦姑姑跑江湖賣藝的時候,被個小霸王調戲了,當即把人揍一頓,後來越想越生氣,別人長的醜也就罷了,你長的這麼好看,還調戲姑娘,追到家裡又揍一頓。第二天小霸王鼻青眼腫來提親。

這兩人不知為啥沒在一起,多好的姻緣。

又兩日後,使臣傳來訊息:要羌國降低三成鐵礦價格,可放商隊與木圖將軍回來。

三成有些多了,羌國鐵礦在天盛壓制下,價格本就不高,再降三成,怕是連挖礦的壯漢飯都管不起了。這是逼著羌國開戰。

我聽說議事殿裡吵得臉紅脖子粗,桌子都砸飛好幾個,一撥大漢說先答應了,把人換回來,然後再反悔。另一撥說天盛欺人太甚,我們打過去,還怕了他們不成。

我搖頭嘆息:都什麼主意。鄆城屯的兵又不是擺設,現在打起來就一個兩敗俱傷。

晚上睡得並不踏實,我一後宮婦人,還要被迫操心國事,我估摸著渣渣王也睡不好,心裡平衡了許多。

聽得錦姑姑在門外低聲喝問:什麼人。

又聽得一個低低的男聲:本王。

又翻牆,很刺激咋的,我裝睡,過了一會兒,屋外傳來低低的聲音:蠢女人。

我的心便沒來由軟了,起身披了衣服開門,清冷的月光下,羌王站在門前,見我出來,用力抱了抱我,轉身又翻牆出去,暗黑色披風翻飛著像一隻大鳥。

大半夜的你翻個牆就為煽情?好吧,老孃有些感動了,便喚了風鈴兒:「明日等在國師老頭去議事殿的路上。」

風鈴兒是個實在的丫頭,天還未亮便去小路上等著,許是等得久了,好不容易見國師老頭走來,便跑過去,直接給國師老頭撞倒了,低低在老頭耳邊說:「拖。」

國師老頭哆哆嗦嗦抓著自己的衣領,結結巴巴地說:「姑……娘,不……可啊……」

風鈴兒不耐煩:「叫你拖就拖。」

「姑……姑娘,實在……不能脫。」

「大妃說讓你拖……」

「萬萬……萬萬……不能脫……家有悍妻……」

看著有人過來,風鈴兒一溜煙跑了,國師老頭驚魂未定:世風日下啊……

喃喃道:脫,脫,大妃,猛地一拍大腿:拖……老臉一紅朝議事殿匆匆走去。

眼下我太子哥哥和二哥哥爭得你死我活,派個出征的將軍大約都要吵半天,鄆城已增兵不能打,先拖著看看局勢。

我發現最近風鈴兒一有空就坐在廊下繡荷包,我湊過去看:「還有繡鴨子的?」

風鈴兒說:「這是鴛鴦。」

我點點頭,你說鴛鴦就鴛鴦,又委婉的說:「繡個並蒂蓮寓意也不錯。」花比鴛鴦好繡一些的。

風鈴兒:「我沒想到啊。」這姑娘憨直可愛,不知是誰有福氣收到這鴨子,不,鴛鴦。

國師老頭大概是說服了羌王和一眾大漢,之前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許多,宮裡要為小琰兒辦週歲宴,風鈴兒的鴛鴦也終於繡完了。

我與錦姑姑在屋裡挑送給小琰兒的禮物,我撿了個金項圈掂了掂,這玩意有點重,會不會壓著小琰兒的脖子,錦姑姑又找了對金鐲子另有幾個雜七雜八的小玩意。

小桃子進來說:「風鈴兒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

早上拿著繡好的荷包歡歡喜喜出去了,這會兒怎麼了。

竟是羌國王宮的一個侍衛,先是示好我身邊的風鈴兒,又與我小廚房的一個小廚娘不清不楚,都是我身邊的人,誰給他的膽子。

兩日過後,錦姑姑說:這侍衛是國師老頭引薦進宮的。等國師老頭進宮的時候,我帶著風鈴兒小桃子去了議事殿。

那大漢長得很是粗糙,我嚴重懷疑風鈴兒的審美,我帶來的那麼多侍衛小哥哥他不白嗎不帥嗎不溫柔體貼嗎。

當初我怕羌王長得醜,為了養眼選侍衛的時候很是認真。你看上個這個?長成這樣對我身邊的人施美男計,還兩個妹子約了同一天,這智商真真是餵狗了……

我指著那大漢對風鈴兒說:「揍他。」

風鈴兒遲疑,小桃子二話不說上去就踹,大漢看著風鈴兒估計覺著理虧,沒動,我示意小桃子使勁踹,動靜越大越好,國師老頭想在我身邊動手腳,本宮今兒就讓他好看。

你不是懼內嗎,老孃偏要給你送美人,我進殿後笑盈盈指著身後的兩個火辣美人,表示國師為國勞心勞力,本宮聊表謝意。

羌王在認真看地圖,無視國師老頭抽筋的臉色。國師老頭實在沒辦法,又不敢真把美人帶回去,兩眼一翻,裝暈了。嘿,學得倒挺快,我估摸著國師老頭以後不敢隨便招惹我了。

國師老頭被抬了下去,羌王看著我頗有些無奈:「聞喜。」

我笑得純良無害:「大王,你看我的新裙子好不好好看。」原地轉了轉,繡了金線的裙角翻飛像翩然的蝴蝶。美人計老孃也會,父皇美人眾多,各種口味的都有,高冷的,嫵媚的,婉約的,強悍的……我從小看各路美人套路我父皇,哼,小樣兒,總有一款適合你。

羌王點頭:「好看,聞喜穿什麼都好看。」眸色深了深,喉結動了動。我突然覺得自己很蠢,主動送上門,提了裙子火急火燎往外走,「回見,你忙,不用送……」

身後傳來低低的笑聲:「本王晚上去吃飯……」

大哥你原來不挺高冷嗎,繼續保持一下。

我帶著風鈴兒小桃子剛溜達回去,宮裡已經傳開了:我在羌王門口打了他的侍衛,還要給國師送美人,最後竟毫髮無傷地回來了。便有人開始說我是妖妃,善蠱惑人心,覺得他們大王被迷惑了。

我……要是知道他們大王晚上還來吃飯,這得多痛心疾首。

小琰兒的生辰宴前兩日,天盛傳來一個驚天的訊息:二哥哥代天子謁祖廟。

錦姑姑望著天邊如火的晚霞嘆道:這天怕是要變了。

對我父皇來說沒有兒子苦惱,兒子多了也苦惱,況且家裡還有皇位要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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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要去和親的公主,你會怎麼做?隱姓埋名2020-06-14 20:32:08

已完結!可放心食用~

白切黑偽善公主X黑切白忠犬皇帝

可轉專欄看,

全文17.8W+

白切黑X黑切白1-2

1

衵歷六年冬,晟國皇宮將要納入一和親公主,是梁國皇帝的七女兒,李玥。

正值二八年華,適婚年紀。

聽線人說,李玥上轎出城時,梁國百姓都在街道兩旁拿著大大小小的包袱送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看著轎子遠去。

可見這李玥在梁國的名望極好,絕對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才貌雙全,待人和善,知書達禮,梁國人無一不說七公主的好話,只恨不得創個詞來表達她的美好。

“這梁國七公主不日便來了。”

晟國御書殿內,左昭正在給一襲紫衣的穆伯言做彙報。

穆伯言坐在主位上,舉止優雅的端著一杯茶,另一隻手捏著茶蓋,輕輕的拂了拂茶葉,低眉垂眼的喝了一口。

裊繞而起的煙霧,朦朧了他凌厲的眉眼。

聽見左昭的話,穆伯言將茶蓋蓋回去,慢慢放下茶杯,眸子輕抬,睫羽下的眼睛如星空一般深邃,浩瀚,看不見底,也讓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墨色的長髮隨意披散肩頭,狹長的鳳眸半闔著,指尖搭在茶杯上,指腹貼著邊沿,緩慢的轉一圈,漫不經心的開嗓,“這梁國皇帝當真捨得將這寶貝送來?”

聲音清越,帶著不加掩飾的譏笑。

左昭低不可聞的嗤笑了一聲,“弱肉強食罷了,就算再捨不得也得給啊。”

“這也不是白給的,不是求和嗎?”右藺接話道,砸吧砸吧嘴,“不給個像樣的玩意兒,可算不得有誠意。”

穆伯言饒有興致的挑了挑眉,“路途遙遠,萬一出了什麼差錯,你們說這梁國皇帝是不是得自刎謝罪?”

下面二人聽此對視一眼,然後鬨笑一聲,拱手行禮,“君上說得是。”

穆伯言隨手挑起垂在衣襟處的一縷青絲把玩,眸中閃著暗芒,“如此,寡人且去會會這梁國公主。”

他微抬了頭看向一旁緊閉的窗欞,彷彿能瞧見那支送親隊伍。

鏡頭轉向大雪紛飛的晟梁之路,銀裝素裹的大地上,一支不算長的隊伍正齟齬前行,最前方的梁國國旗在風雪中都有些看不清原本的顏色。

隊伍中間被簇擁著的是一頂花轎,穿著和親嫁衣的李玥此刻在搖搖晃晃的轎子裡撐著頭休憩。

為了這次和親,她已經好幾日未閤眼了,這前一日還和宮內娘娘們,各官家小姐們道別許久,方才上轎前又和百姓們逐一道別,現下好不容易可以一人獨處,早就身心俱疲。

抱著暖爐闔眼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她掀開眼皮,勾起簾子看一眼外面的情形,白雪皚皚,一望無際。

“什麼時辰了?”李玥隨口問著。

“回公主,快巳時了。”一直跟在轎子旁邊的丫鬟蘭芷立馬應道,“公主可是要停轎休息?前方便有一茶鋪。”

蘭芷大她三歲不止,是從宮外撿回去的,算算日子,跟在她身邊五年有餘了。

李玥搖搖頭,想起什麼又道,“那茶鋪若是能坐下,你們便休息片刻,喝口熱茶,這天氣著實讓人吃不消。”

蘭芷笑道,“諾,公主向來心善。”

李玥微微彎了眉眼,好看的杏眸裡閃著碎光,又叮囑了幾句,這才放下簾子。

回到轎內的紅衣女子眸中的碎光漸漸隱去,閃過一絲隱晦的疲倦和煩悶,不過很快恢復了一片寂然。

梁國是小國,如今天下戰火四起,只能依附最強的晟國才有希望生存下去。

走之前,父皇在她的殿裡待了許久,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最後以兩人相擁而哭結束。

直到夜深了,梁國皇帝才離開。

李玥很快斂了表情,漠然的拿了帕子抹乾淨眼淚,摸了桌子上的熱茶清嗓,柔順的喚道,“蘭芷,我要泡澡。”

呵,父慈女孝的戲碼,這個老東西真是怎麼都不膩呢。

背過身出門的梁國皇帝也是立馬收住眼淚,冷靜地吩咐身邊的陳公公,“安排七公主和親。”末了回頭悄然看一眼殿門,不放心地又道,“給朕把季念將軍叫來看緊了她,要是這樣她還能跑了,就讓他們拿自己的頭來見我。”

呵,扮豬吃老虎的戲碼,這臭丫頭片子真是百試不爽呢。

知父莫若女。

知女莫若父。

“公主,茶鋪到了。”蘭芷的聲音適時的響起。

“那便都去暖暖身子吧。”李玥柔柔的出聲。

她神情不變的聽著外面的隨從接二連三的道謝,坐在轎子裡沒有動作。

蘭芷很快從車簾處探進頭來,遞上熱茶,“公主,熱茶。”

李玥看了一眼那茶水,微不可聞的皺了皺眉頭,不過很快被笑意掩蓋,抬手接了過來。

她隨意抿了一口,然後遞回去,“這番過去,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蘭芷拿過茶杯的手一頓,忙道,“蘭芷會一直陪著您的。”

李玥垂下眼瞼,眸中晦暗不明,“蘭芷,這一路上艱辛非常,到晟國之後也不知是何苦難境地,此次我將你帶出梁國,賣身契也已還與你,你可自行……”

“公主,您這是在說什麼話?”蘭芷急急地打斷她的話語,“到了晟國那邊,有蘭芷在,公主也好有個照應。”

其實我並不需要照應。

你在的話我可不好逃啊。

李玥不贊同的微蹙眉頭,還想說些什麼,蘭芷卻是堅定極了,“公主以後莫要再說這種要趕奴婢走的話了。”

“自您將我撿回去,奴婢這條命就是您的了。”

“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說罷,也不管李玥的反應如何,就氣呼呼地放下簾子,捧著茶杯走開了。

待簾子不再晃動,李玥無奈地輕聲嘖了一下。

“要不是看在你確實忠心的份上,我早就先將你這個麻煩解決了。”

這蘭芷的性子,真是一點沒變。

還是這般礙事。

2

按規矩,和親嫁衣要穿兩次,送親第一天,和正式大婚當天。

此番送親隊伍已經出發了一個多月了,中途走走停停,李玥心態倒是極好,全當遊玩了。

雖說是求和的隊伍,但是吃穿用度那個老東西卻是沒少她的,加上出發前百姓們送的零零碎碎,再在路上走一兩個月都沒有問題。

而且她幾乎帶走了自己在梁國所有的衣物,這段時間總是穿一套扔一……捐一套,沿途衣不蔽體的乞丐多得是。

這個行為多是換來不少感謝。

一路上百姓都道七公主是活菩薩。

所幸她的衣服不少,天氣也不熱,需要換洗衣物的時刻並不是很多,夠她這樣奢侈。

“公主,前面好像有個溫泉客棧。”蘭芷的聲音帶著些許興奮。

溫泉客棧,顧名思義,就是人們將溫泉圈起來,在旁邊修些住房,作為自家生意的客棧。

這些天雖然偶爾用水擦拭,但總不及泡澡來得讓人快樂。

李玥挑了床簾望過去,眼中染了些笑意,“也好,天色晚了,且過去問問還有多少房間,大夥兒都辛苦了月餘,便好好修整一日吧。”

我也要好好洗個澡,馬車上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蘭芷笑著應是,忙向前走去。

送親的領隊季大將軍騎著馬到窗邊,微微躬身,“公主,我們人數眾多,不必如此鋪張浪費,不若我們這些男人就算了……”

季念你給我清醒一點,哪怕是冬天,一個月不洗澡也是會臭的,臭到你們自己沒事,可再不洗洗就要臭到我了。

“季將軍這是說得哪裡話。”李玥柔和的眉眼在漫天飛雪的襯托下更是軟得不像話,“你們才是最為辛苦的,理應好好休息才是。”

“只是這……”

“若是銀兩不夠,我拿自己的首飾抵押就是了。”李玥杏眸半眯著笑,看向那個早已過了而立之年卻依舊英武的將軍,見他還是一臉為難,不由得語氣強硬了些,“本公主已經決定了,季將軍不必多言。”

這話配上她微紅的眼尾,再硬的語氣都更像是耍小性子的撒嬌。

季念一個在戰場上廝殺慣了的,三十七八年紀,家有一妻一兒,妻子也是武將,兒子是個大老爺們兒。

他哪見過這樣的溫柔兇悍,不由得繃緊了唇線,心道以往只是聽說,這次親眼所見,這七公主果真是個水做的。

一路上見那些流離失所的乞兒都能毫不猶豫地將華服贈予,現在還願意用自己的首飾給他們這些糙人換房間休憩。

他的心底緩緩劃過一絲暖流,最終看著女子努力維持的威嚴面容,嘆了口氣,“……謝公主。”

李玥見他鬆口,眉目瞬間攜了笑意,語氣又軟了下來,“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保護我啊,你說是嗎,季將軍?”

“是。”季念鄭重地抱了一下拳,“屬下定將公主平安送到晟國,不會讓公主在途中受到半點委屈,若是……”

“好了好了。”李玥抬手打斷他,嗔怒般的勾了他一眼,“我知道了,快去和蘭芷一塊安頓一下我們這麼多人,辛苦你了。”

廢話真多,還不如干點實事。

季念立馬應是,調轉了馬頭往前面客棧去。

馬車很快到了客棧門口,李玥披上血色的狐裘,被人攙扶著下了轎,蘭芷撐著傘走過來和她說明了情況。

大抵是冒風雪來此處的客人並沒有多少,房間大多都空著,勉強能住下這一支送親隊伍,只是或許要擠擠才行。

李玥聽罷有些瞭然的回身從馬車座椅下面摸出包袱來,隨意挑了兩件金釵子遞給蘭芷,吩咐著,“銀兩不夠的話,我這裡有首飾,莫要委屈了大家。”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周邊的人都能聽清楚。

蘭芷急忙拒絕,但耐不過李玥的堅持,只得感動的接過,“諾。”然後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公主您真好,委屈您了才是。”

李玥好笑的看著她,聲音愈發柔和,“真是個傻丫頭,怎麼還哭上了,他們都看著呢,也不嫌丟人。”

不過是以往不喜歡的簪子攢著沒丟掉罷了。

真正喜歡的在另一個包裡好好放著呢。

就防著有這種特殊時刻。

決定住下之後,李玥便要了一個一樓的不大不小的獨立溫泉房,最大的房間留給了那一幫男人。

他們先是皺著眉推推搡搡的拒絕,在李玥以公主身份壓迫之後才千恩萬謝接受。

蘭芷也被她打發去了別處候著,只留了幾個守衛們在門口盡職盡責。

回到自己房內,可以安靜的泡上溫泉的李玥身心舒暢。

她靠在溫泉池邊上,合著眼小憩。

啊,終於一個人獨處了,讓我放鬆放鬆……

放鬆還沒到一刻鐘,她就聽見了屏風外的聲響。

李玥:“……”

求求了,生活為什麼不願意放過我這個柔弱無助的小可憐。

我泡完澡你再來找我麻煩不行嗎??

忍了一個月終於能幹淨一回也要被打斷!

李玥恨恨地抿了一下唇,半睜開了眼危險的看了一眼屏風外模模糊糊的影子。

做掉算了。

反正現在沒人。

是你自己倒黴,怨不得旁人。

於是不過半盞茶功夫。

門口的守衛就聽見了自家七公主驚慌失措的尖叫,忙推門進去,“公主!”

暗暗的房間裡,七公主紅著眼眶縮在屏風旁,身上都還籠著霧氣,凌亂的髮絲半溼的散在地上,衣服也是胡亂攏著,她的不遠處躺著一黑衣人,身下和四周噴了不少血。

“保護公主!”守衛們連忙圍住那黑衣人,然後護住那個受驚的公主。

季念和蘭芷很快就過來了,季念幾步走到那地上黑衣人邊上蹲下檢視傷口,眉頭皺成了川字。

只在脖子上依稀能看到有一個細小的傷口,血已經湧得差不多了,看來是直接破了大動脈,四周沒有看到明顯的武器。

黑衣人眸子睜大漲紅,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或是令人髮指的事情,頗有些死不瞑目。

蘭芷則連忙過去抱住李玥,上下看了看,“公主,公主您沒事吧?”

“我我沒事……”李玥看見蘭芷像是看見主心骨,埋進蘭芷懷裡輕聲抽泣,“我聽見有聲音,便想出來看看,結果,結果……蘭芷……”

李玥身體微顫,明顯被嚇得不輕,蘭芷心疼得擁住她,將她從地上扶起,“公主莫怕。”然後皺著眉看向屍體邊的季念,“季將軍,公主受了驚,奴婢帶公主去隔壁房休息,這裡還請季將軍……”

季念冷著臉站起身,一臉的嚴肅,“蘭芷姑娘放心。”

李玥腿都軟了,使不上勁,倚著蘭芷往門外走去。

經過屍體時,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李玥涼涼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隨即了無波瀾地收回視線。

小樣,跟我鬥。

隔壁房間與原本的房間相比略小,不過好在也有一個獨立的小溫泉池,李玥當做看不見身邊緊張盯著的蘭芷,心滿意足的赤腳下去,合上眼繼續方才被打斷的放鬆事業。

啊,舒服。

這才是生活啊。

原本房間裡在眾人看不見的角落,一絲銀光微閃,若是有心人去認真檢視,便會發現沒入木樑的是一根極細的銀針。

但可惜,並沒有人注意到。

此刻晟國某邊境小城某客棧某房內。

“呵,倒是寡人小瞧梁國了。”紫衣男子半躺在床邊的軟榻上,輕笑了一聲,“不過想來也是,好歹是梁國寶貝,那皇帝可不得派個人好好護著。”

“那我們還要繼續嗎?”他身前的黑衣人試探著問。

男子猙獰的面具後那雙鳳眸中星星點點,端著茶杯淺淺的喝了一口,“繼續啊,我倒是要看看那高手能不能每次都護住這個寶貝。”

“不過照方才右藺所說,你們可不要掉以輕心,孤軍前往,生還可能性不大。”

“是!”黑衣人得令後很快消失在房內。

穆伯言想起什麼,又歪了頭看向身邊的左昭,“讓封寒酥來這邊接親。”

左昭一愣,“封將軍?”

“萬一她運氣好活下來,莫要被人說我們晟國不知禮數。”

“是。”

這裡離他晟國也不過十天半個月的路程了,只是不知這寶貝是不是有這福氣,見到晟國的接親隊伍呢?

在穆伯言堅持不懈的打擾下,送親隊伍在接下來的路途中,隔三差五的就會遇到暗殺,劫匪,綁架,勒索……

將原本十多天的路程,硬生生走成了個多月。

李玥端坐在轎子裡,杏眸中一片冰涼。

最好別讓我知道是誰一直從中作梗。

不然我一定要做……

……個好人。

艱難的送親旅途終於接近尾聲,大家都被鬧得疲憊不堪,李玥的行李一路上當散財童子也散得差不多了。

到了晟國邊境,季念將軍把自家公主千叮嚀萬囑咐的交給了那邊的接親隊伍。

而後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隊伍裡的護衛很快換成了晟國那邊的人,領頭的是晟國大將軍,封寒酥。

看不出來晟國也這般重視和梁國的和親?

居然讓封大將軍親自來接親??

梁國不過是一個小國,晟國會在乎?

不等李玥理清楚這個問題,蘭芷看著貼身行李只有小小的一個包袱的自家公主,心疼得不行,開始在耳邊絮絮叨叨的說公主命苦,公主心善。

李玥只好放棄思考,轉而溫溫和和的安慰蘭芷,“無妨,身外之物罷了。”

反正到了晟國,也不可能再用梁國服飾。

沒用的東西還能在最後關頭為她換一些好人卡,何樂而不為呢?

這叫廢物利用。

唉,蘭芷這腦子是不會懂的,就算懂,我也不會說的。

3

封寒酥是和穆伯言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封家是開國大將,世代單傳,護擁晟國。

他家一直很忌諱功高蓋主的事情,也正因為如此,才能一直屹立不倒。

正好封寒酥年齡和穆伯言相仿,位分都高,一般的王孫貴族根本相處不了,也接觸不到,所以就這二人打小就喜歡湊在一起,什麼翻牆打鳥,下池捉魚,鑽洞出宮,怎麼皮怎麼來,沒少一起挨罰,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過了命的交情。

穆伯言是先王的第三個王子,按理輪不到他來當君上,但大王子病弱,難以擔起治國大任,二王子是個四處遊山玩水的閒散文人,以功名利祿為不恥,所以這君上往下順位,便是他了。

穆伯言在任六年期間,封寒酥一直兢兢業業,從不越雷池半步,駐守邊疆,鎮守京城。

處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他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被派來做接親這種事情。

但他更想不到的是,接到親的第一天,就看到這個高高在上的君王渾身汙垢,滿面是血的橫臥在馬路中間碰瓷。

於是他一言未發,嘴角抽搐,眼睜睜看著自家君王被帶上了那架樑國公主的轎子。

不出所料,很快,那梁國公主便要求尋醫館,住客棧。

直到他坐到客棧房間裡,吩咐小兵去醫館買通大夫的時候才勉強回過神。

他的君上,腦子果然有病吧?

是的吧是的吧?

明明這梁國公主馬上就是他的了,怎麼還這麼迫不及待的來見了??

默了幾秒,他突然福至心靈,一拍大腿,聲音洪亮,“原來君上早就芳心暗許梁國七公主!”

一直默不作聲坐在一旁的軍師石渡江眼角一抽,“將軍,芳心暗許不是這般用法。”

“……”

“啊……不不是嗎?”

“石渡江你……那是啥眼神啊!誒誒誒你別走啊??給我講講唄?”

穆-芳心暗許-伯言本來正佯裝虛弱的半躺在床榻上,聽著隔壁那位封-好兄弟-寒酥計劃幫他早日抱得美人歸後,

他一點也沒有身份被揭穿的尷尬,乾脆更加自然的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公主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李-美人-玥戴著白紗斗笠,穿著白色的長裙端正的坐在桌子旁的繡花小椅上,端著白瓷茶杯小口小口的喝著茶水。

蘭芷立在她身後,恭敬的微垂著頭。

安靜的房間裡,隔壁的吵鬧聲就愈發明顯。

李玥心道這隔音效果,真的挺差的。聽得穆伯言說這話,從善如流的回道,

“有幸出嫁前見過君上的畫像。”

穆伯言有些意外的微挑了眉,狹長的眸中浮動著笑意,“公主倒是過目不忘。”

“是君上天人之姿。”李玥將茶杯輕輕放在桌面上,白紗微動,“我與君上尚未成婚,不便摘下斗笠與君上坦誠相見,還望君上莫要怪罪才是。”

她的聲音柔軟溫和,就像暖風徐徐地拂過。

穆伯言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輕笑道,“不會。”

“那便好了。”李玥歪了歪頭,明明隔著白紗並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但就是感覺到她在笑,“既如此,君上好生休養,我便不做打擾了。”

說著她便繞過屏風往門外去了。

蘭芷一把撈過桌上的狐裘,最後對著穆伯言做了一個-我雙眼緊盯著你,你給我小心點-的動作後連連跟了出去。

穆伯言靠在床欄上,心情還算不錯地看著她們走出去的方向。

李玥出門飛快地看了一眼左邊的風寒酥房間,好笑的揚了揚嘴角,推開門回到自己右邊的房間。

她挑了與穆伯言房間只有一牆之隔的美人榻坐下,摘了斗笠放在桌上,靜靜的等著蘭芷替她布茶。

“公主,何必替他隱瞞,他明明就是衝您來的。”

果然,就知道蘭芷憋不住話。

李玥接過茶杯,清了清嗓子,確保自己的聲音隔壁的人能聽見後,冷硬著聲音訓斥,“休要無禮。”

蘭芷不滿地皺了皺鼻子,“他分明是故意來的,傷得根本不重。”

“蘭芷!”李玥稍稍加重了語氣。

蘭芷止了話頭,撒嬌似的看了她一眼,委委屈屈的解釋道,“公主,蘭芷是怕您受委屈。”

聽她這麼一說,李玥面色好了一些,無奈似的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沒怪你。”

李玥拉過她的手,“君上或許有他自己的原因,你也莫要對他抱有這麼大的敵意。”

蘭芷撇了撇嘴,到底點了點頭。

李玥也沒在這問題上過多糾結,“去吩咐小二準備些飯菜,給君上和封將軍上幾道好菜。”

“諾。”蘭芷說著往門口去了。

“等等。”李玥叫住她,“給那些將士們也送些,銀子不夠再上來找我就是了,大雪天的還是要吃些東西暖暖身子才好。”

蘭芷有些猶豫,“可是公主您的首飾真的只有一小包了。”

“這不還有一小包嗎?不妨事的。”

“……諾。”蘭芷知道自己拗不過她,關門前還是沒憋住抱怨了一句,“公主您就是太善良了,總是委屈自己。”

李玥笑了笑,不置可否。

開玩笑,如此大好的樹立形象獲得好人卡的機會我怎麼能錯過。

再說了,首飾這些東西,晟國皇宮能少嗎?

正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所以當她在房間裡再次解決掉一個黑衣人之後,當著還沒嚥氣卻已經失去行動能力趴在地板上的黑衣人,自己抬手扯亂了衣物,凌亂了髮絲,然後故意用誇張地姿勢跌坐在地上,面帶挑釁的看著他卻驚恐萬分的喊,

“啊——”

的時候,看見那些將士們一個二個都十分積極跑過來救援,黑衣人那憋屈到最後一口氣沒提上來瞪著眼睛死去的場景,她欣慰的抬手摸了摸胸口。

害。

今天也在努力做個好人呢。

不過穆伯言的心情就複雜多了,畢竟他時刻注意李玥房中動靜,但他全程只聽見了她和那黑衣人兩人的聲息。

難道……

他緊蹙了眉頭,似乎想到些什麼。

那高手……

強到能瞞住一牆之隔的他??

穆伯言陷入沉思。

4

因為穆伯言身份暴露,也就不用裝受傷了,第二日便再次出發,上轎之前,封寒酥還為了他君上的幸福著想,體貼的提議讓他和李玥共用一頂轎子。

“不好。”

“好。”

兩個人對視一眼。

“不好。”

“好。”

兩個人又對視一眼。

李玥在斗笠的遮掩下捏住了自己的衣襬,努力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才道,“君上,於禮不合。”

“在晟國,寡人便是禮。”穆伯言不甚在意的整理著自己的衣襟。

封寒酥配合的在一旁點了點頭。

更加確信的自家君上絕對是想近水樓臺先得月。

嗯,先得玥。

他猛地驕傲般回頭看石渡江。

看看,看看,這兩天我居然在君上身上用上了兩個好有文化的詞彙!

這次這個絕對用對了!

石渡江扶額:“……”

穆伯言想和李玥在一頂轎子上,是因為想要近距離感受一下那位高手的存在,他確信那位高手一定會時刻在她左右。

不然為什麼每次都能那麼及時的救她於水火之中。

而且昨天可以無聲無息殺掉他的死士,這可不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就能辦到的。

李玥不想和穆伯言在一頂轎子上,是因為這樣她就不能享受難得的一人時光,本來坐轎子就挺難受的,還得一直端著,多累。

此刻如果眼神能化成刀子,現在那個不顧他人意見想要強佔轎子的某男已經千瘡百孔了。

李玥深呼吸,

做個好人

做個好人

不和腦癱計較

不和腦癱計較

默唸了十來遍後,她冷靜了下來,“既然君上喜歡那頂轎子,那我便去後面頂好了。”

她指了指隊伍偏後方那頂用來供丫鬟們臨時休息的轎子。

言罷,便帶著蘭芷往那邊去了。

穆伯言風輕雲淡的轉向風寒酥,“這個第二選擇是你給她的?”

風寒酥連忙否認:“我沒有我不是別亂說。”

穆伯言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拂袖上了轎子。

寡人不著急,遲早要把那個人揪出來。

雪越下越大,他們為了在不能趕路之前到達京城,走了另外一條捷徑。

未時末,雪漸漸住了,正好要途徑一個小鎮,準備進鎮子找家客棧就此休息的時候,李玥都不用掀簾子都能想象外面那幫鎮民的慘狀,男人的辱罵聲,婦女的抽泣聲,孩童的哭喊聲。

層出不迭。

吵得李玥腦仁兒疼。

她默了片刻,終於還是沒忍住,“停轎!”

穆伯言作為君上,看見自己的子民受此災難,也是十分惱火,正在他準備喊的時候,李玥先他一步開口了。

“蘭芷,去問問是怎麼回事?”

到底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墮落!

居然圍堵著我的轎子嚷嚷。

穆伯言也下了轎子,將封寒酥和石渡江都招呼過來,繃著臉讓他們去找這個鎮上的鎮長。

天子腳下居然出現這種事情,真是不可原諒。

他這邊還在商討,就已經聽見不遠處披著血色狐裘的白衣女子,溫柔卻堅定的聲音,“去米鋪換些糧食來。”

“可是公主!這是皇上上次生辰賞您的,您都,都沒捨得用過一次呢。”

李玥嘴角噙著笑,抬手將蘭芷的碎髮攏到耳後。

傻丫頭,我一次都沒用過就是因為這玩意兒除了貴一無是處啊。

你公主我出門不要面子的嗎?

這簪子長這模樣我能帶上頭嗎你說!

那個老東西的審美真是不敢恭維。

今天這個大場合誰也別想攔著我丟棄……捐贈這簪子!!

“父皇若是知道這簪子能幫到難民,想來也不會怨我。”

“快去吧。”

蘭芷手上護著簪子,抿著唇,含著淚,僵持了片刻,哭著去找米鋪了。

封寒酥忙分了兩個侍衛跟著。

穆伯言若有所思的看著那亭亭玉立在雪地上的女孩。

他沒有細看那簪子,但是隱約看到一點,那麼大顆藍寶石,還有許多其他顏色的寶石鑲嵌,金色的簪身,繁雜的花紋……

想來……

確實是不便宜。

而且還是她父皇送的。

她就這麼去換米了?

為了這些難民??

封寒酥自然也聽到了,他也沒想到這公主會這麼做。

雖然聽說過她一路上當散財童子,總也當故事聽聽,親眼見到,還是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居然是真的!

這人是真實存在的!

世上真的有這種蠢……啊不,善人!

“先去找個小院子吧,不用多好,能住就行。”穆伯言收回視線,轉眸吩咐封寒酥,發現他正目不轉睛的看著那道倩影,不由得皺了皺眉,“封將軍為何一直盯著寡人的妃子?”

“你不覺得她在外太容易被騙了嗎?一路上肯定沒少被你折騰,心態還能這麼好,真乃神人。”

穆伯言聽罷冷哼一聲,睫羽微顫,猛地抬腳踹了他的小腿肚子一下,“快去找院子,哪來的這麼多廢話。”

5

穆伯言有錢,所以找一個能住人的四合院還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

正好買回來的米到了,據說還是從隔壁鎮上輾轉幾次買回來的,李玥並沒有細聽這米的來之不易,她現在只想快點離開那倆男人探究的目光,於是自發的去廚房幫忙煮粥了。

誰知封寒酥和穆伯言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後面,然後靠在門邊看著,沒有伸手幫忙的打算。

李玥也不指望他們倆生活自理八級殘廢能在廚房幫上什麼忙。

畢竟方才他倆都以為米這種東西,從土裡長出來後摘下來就能直接吃。

真是要表揚一下他們還知道是從土裡長的,沒說是從天上掉的。

她回味了一瞬在他們得知米還需要煮時的驚訝表情,隨後轉頭隨手點了幾個一直跟著她的侍衛,吩咐他們去找找有沒有那種便宜一點的、哪怕一次性使用掉也不會心疼的飯碗。

被安排了這個事情的侍衛有些懵懵的抓了抓後腦勺,以為這個公主是要給他們買碗,“我們若是想喝,都有自己的碗,為何還要再去買碗呢?”

“因為有些窮苦人家可能連完整的碗都沒有一隻啊,還是備著一些比較好。”李玥微笑著耐心解釋道。

那幾個侍衛愣了愣,然後恍然地滿眼星星看著這個白衣女子,只覺得此刻髒亂狹小的廚房裡,她的周身彷彿有光了,做事這般周到細膩,待人還溫和有禮,心道天神下凡也不過如此。

在一旁看著的封寒酥聽罷滿腹感動地幾腳踹在那些侍衛的後腰上,“趕緊去趕緊去,剛剛買米的時候經過那賣碗鋪子都不知道帶些回來,非要說了才能想到,真是一個個豬腦子!”

“好啦好啦,你也別怨他們嘛。”

李玥被封寒酥的動作和話語逗笑,連忙做和事佬,將那些個侍衛打發出去。

穆伯言將若有所思的視線放在那掩面輕笑的女子身上。

“公主倒真是個心善的。”

穆伯言的聲音其實很好聽,沉穩低醇卻又不乏清澈明朗,但就是語氣過於賤兮兮輕飄飄,哪怕說的是好話,都讓人聽著覺得他是在罵人。

李玥好脾氣的沒有計較,

笑話,哪有正常人和腦癱計較是非對錯的。

她大度。

大(咬)度(牙)得(切)很(齒)。

6

等到一切準備妥當,快酉時了才開始施粥。

有晟國軍隊在,秩序井然。

李玥手上拿著長柄瓢站在那裡,一邊給那些人舀粥,一邊溫聲細語的同他們說話。

“大娘,不夠可以再來添啊。”

“叔,等會兒,再添一勺”

“奶奶,您沒有碗嗎,我這裡正好有多餘的呢,來,拿穩哦。”

“不要著急,每個人都有。”

“當心燙啊,慢些吃。”

封寒酥環著胸在樹下看著,突然覺得自家君上眼光確實不錯,於是用手肘碰了碰身邊的男人,“君上,你瞧,多好。”

“你喜歡啊?”

“誰喜歡了?”

“你啊。”

“不是你喜歡嗎?”

“誰喜歡了!”

“你啊。”

穆伯言哽住,抿著唇涼涼的看了他一眼,又轉眸看向那個女子忙碌的身影,哪怕穿著厚實的衣物,帶著白紗斗笠,也遮不住女子的纖瘦。

“去幫忙啊,君上!”

封寒酥實在看不下去,君上這樣木訥怎麼抱到美人歸呢!

穆伯言莫名其妙,“寡人為何要……”

封寒酥急得推了他一把,當場喜獲穆伯言隱含怒氣的眼神一枚。但他置若盲聞,還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君上,你可以的!”

衝啊!

早日了結了這芳心暗許多年的暗戀啊!

他覺得自己這心操的啊,唉!

果然,君上的幸福還得靠他!

石渡江站在他倆身後,看完自家主子封寒酥的一舉一動之後,僵硬的抬手捂住自己的眼。

眼不見心不煩

眼不見心不煩

……不知道自己現在換個主子伺候還來不來得及。

穆伯言抵了抵後槽牙,這會兒已經有不少難民看到他突然從樹下衝出來,想再走回樹下裝作無事發生是不可能的了。

他終於還是抬起步子走向女子,接過她手裡的長柄瓢,頂替了她的工作,“你去歇會兒,看著柔柔弱弱的,精神氣倒是挺足。”

李玥被搶了地盤也沒和他推搡,默默地退在一邊拿了一個剛買回來的碗捧著,“我不累。”

穆伯言也不強求,順手往她碗裡舀了一勺,然後嘴角微挑,“你一路過來,嫁妝都快敗完了吧?”

李玥笑著將手裡的碗遞給下一位難民,“君上放心,不過是一些女兒家的簪子鐲子,嫁妝我是萬萬沒去碰的。”

身外之物身外之物。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能換來好人卡,都值得都值得。

再說了,嫁妝可是我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到你晟國後,最後的底牌,怎麼可能隨便花掉!

兩個人一邊低聲你來我往的聊著,一邊給那些難民施粥。

很快在沒有刻意遮掩,並且李玥有意無意的渲染之下,大家都知道了自家君上馬上要娶一個女菩薩般的梁國公主。

人還未到京城,名聲已經先去了。

感激涕零的人不在少數。

也有誇張的直接跪在雪地裡拜天拜地,大聲唱道,老天爺開眼了。

一直忙到酉時末,小院中才得以安寧。

穆伯言在暗暗的夜色中轉頭去看身邊的女子,眸中倒映著她姣好的面容,“公主這般心善,莫不是因為在寺中待過十年之久?”

李玥沒有料到他會說起這個,身體微不可察地一僵,抬眸對上他的目光,然後又垂下眼簾,鎮定道,“或許是吧。”

“你不好奇寡人如何得知?”

“君上隻手遮天,想要得知自然就會知曉。”

穆伯言盯著她的頭頂看了幾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隨即拍了拍身上一層淺薄的霜氣,抬了步子越過她。

李玥禮貌的福了個身。

只聽見身後走出去幾步的穆伯言有聲音透過風傳過來,“不若回京城後,讓寂遠方丈來晟國做一場佛法傳講,以示尊重。”

“全憑君上安排。”

身後的腳步聲漸遠,李玥這才轉身,斂了笑意的小臉在夜色中朦朧不清,只有那雙眼睛映著點點冰冷的雪光。

雪,又開始下了。

穆伯言(信心滿滿的捏拳):那個高手說不定是寺裡的高僧!

李玥(冷漠):……

李玥:我真是高估你的猜測能力了。

穆伯言:???

7

入夜微涼,小院裡人影綽綽。

甚至有些喧鬧。

士兵們拿著武器在四處搜尋,封寒酥一改以往的笑容,板著一張臉冷冽地帶著一隊人馬一間房一間房的查。

別看他平時嘻嘻哈哈的,但真的遇到有關於君上或者晟國安危的事情,還是很嚴肅認真。

世代將軍可不是鬧著玩的。

搜到梁國公主的房間了。

他頓了頓凌厲的步伐,抬手敲門,“公主,抱歉,打擾了。”

房內默了一陣,有窸窸窣窣穿衣的聲音傳來,女子溫和惰懶的聲音響起,

“這麼晚了,封將軍有何事?”

“方才君上遇刺,那賊人跑了,怕驚擾了公主,特來檢視一番。”封寒酥一板一眼的說著。

“蘭芷,快去給封將軍開門。”

聽得有人迷迷糊糊應了一聲,隨即腳步聲漸進,開門的是一臉睡意的蘭芷,還打著哈欠,“封將軍請。”

他先是看了一眼屏風那邊端坐在桌子邊的模糊身影,然後拱了拱手,“得罪之處,公主莫怪。”

女子似乎露出了一柔柔的笑來,“不會,將軍請便。”

封寒酥抬手做了手勢,身後的十來個人便在房中開始翻翻找找。

“蘭芷,去沏些熱茶。”李玥的聲音還帶著剛醒來的微啞,“外面挺冷的吧。”

蘭芷又打了個哈欠,稍稍清醒了些,馬上用房內一直溫著的熱水沏了茶奉上,“封將軍,喝茶。”

“謝謝蘭芷姑娘。”封寒酥接過茶杯一口喝下,身子頓時熱和了不少。

蘭芷將空茶杯拿回來,退去了屏風後李玥身旁站著。

“君上可有受傷?”李玥隔著屏風問道。

“勞公主掛心,君上無礙,一點小傷。”

李玥鼻腔裡嗯了一聲,似乎只是隨口問問,並不在乎結果。

她波瀾不驚的坐著,任由他們翻亂自己的房間,時間的流動似乎在她周身緩慢了下來。

封寒酥看著她,哪怕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心裡都莫名平靜了不少,明明只是坐在那裡,但就是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他緩了焦急的心神,別的心思便活絡了起來,“公主若是擔心君上,臣可以帶您過去。”

然後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然後就能培養感情!

然後君上抱得美人歸就指日可待了!

他這才仔細四下看了看這房間,哪怕只住一晚,也收拾的很乾淨整齊,方才一心想著君上的事,都沒留意這個房間裡專屬女子的淡淡幽香。

也不知是用的什麼薰香。

清冷矜貴卻又連綿繾綣。

封寒酥眨著眼思考為什麼公主這麼溫柔心善接地氣的人,此時帶給自己有一種清冷的感覺。

“不必了。”李玥愣了一下才道,“有封將軍在,我想君上不會出什麼事的。”

她微微低頭,眸中有些晦澀的暗芒,“那個賊子,可有瞧見模樣?”

封寒酥的思考被打斷也不在意,只當自己多想了,或許是冰冷的天氣帶來的錯覺。

聽得她的問題不由摸了摸下巴回答,“沒有,那賊人實在狡猾得很,不過他被君上刺了一劍,按理跑不遠。”

“那封將軍辛苦,畢竟這次沒抓住,下次想抓住就難了。”

李玥軟著聲線說著,手肘搭在桌面上,一手託著腮,一手放在桌沿輕輕地敲著,看向屏風那邊的男子,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笑。

封寒酥透過屏風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得她的聲音柔軟,隨意一笑,“不辛苦,職責所在。”

兩個人有一塔沒一塔的聊著。

房間不大,東西也不多,不出一刻鐘,那些人便搜好了,整齊回到門外站著,派了個代表彙報情況。

“看來賊人並未來驚擾公主,但為了安全起見,臣還是留下幾個護衛保護公主,臣告辭。”封寒酥有禮有貌的行禮。

李玥也沒有拒絕,點點頭默認了。

房間裡很快恢復安靜,李玥起身準備上床被蘭芷攔住。

“公主的被窩都涼了,蘭芷去給您再換一個暖爐。”蘭芷轉身開啟櫃子,拿出一個暖爐來。

李玥搖搖頭,“罷了,天也快亮了,明早上馬車再換新的吧,還是睡會兒補補精神最好。”

“也是。”蘭芷歪歪頭沒有拒絕,捂著嘴打哈欠,伸了個懶腰,往一旁的軟榻走去,“今日不知怎了,睏倦得很。”

李玥彎了眉眼看著她的背影,“是啊,這些日子大抵是累壞了,還有這天氣的緣故吧。”

“或許是吧。”

蘭芷走了幾步將軟榻旁衣帽架上的狐裘拿過來,服侍李玥躺下,捻好被褥,又將狐裘搭在上面,“公主也再休息一會兒。”

“嗯。”

蘭芷見自家公主闔上眼,吹滅了燭臺,這才轉身回到軟榻上翻了個身,重新躺好。

身後床榻上的人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甚至帶著狠意。

右手撫上左手的上臂處,那裡有一道被簡單處理過的劍痕。

穆……伯言……

漂亮的杏眸中劃過嗜血的光芒。

有點意思。

另一邊的穆伯言房間燈火通明,先前隨行的御醫給他處理傷口就處理了好一陣,給他的肩膀上還纏了不少紗布。

桌面上扔了一隻帶血的短箭,還有一根極細的銀針。

御醫走了之後封寒酥便進房間了。

待封寒酥說完,穆伯言將那銀針挑起,捏著轉了幾圏,面上帶著笑意,悠悠的開口,“是梁國公主身邊那個高手。”

封寒酥一驚,跟著他的動作看向那銀針,有些不敢置信,“難道是公主……”

“不,今日這情況應該是瞞著她私下來的。”穆伯言輕輕搖頭,端詳著那根銀針,彷彿能看出花來,“得知寡人要請寂遠來,著急了吧。”

資料上說這個梁國公主三歲第一次出宮就走失了,被寂遠撿回寺裡養了十年才被梁國皇帝找回。

十年,也足夠時間結交到不少能人異士。

留一個傍身也不奇怪。

“君上懷疑那人是寺裡的?”

“誰知道呢?”穆伯言用食指和中指夾著那針。

有些勢在必得的笑了起來。

8

接親隊伍又走了幾天,終於到了京城。

嫁妝被一箱一箱的搬進驛站去,穆伯言站在驛站門口,側著身子衝李玥笑,“公主好生休息,婚期定在下月。”

“君上安排就是。”李玥低眉順眼的福了個身。

廢話。

這個月就剩兩天了,可不是下月嗎?

封寒酥在一旁欣慰的點頭,君上這個進度可以。

指日可待指日可待。

他不由得靠石渡江近了些,“你說君上是不是思春了啊?”

石渡江:……

我 要 換 主 子 !!

“過幾日寂遠方丈便能到了,公主若是想見,到時可隨時差人去請來驛站解悶兒。”

李玥眼尾微僵,垂著眼瞼應是。

就屬你最有情趣,找和尚解悶兒。

穆伯言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趕明宮裡的嬤嬤來教你晟國禮儀。”說罷轉身欲走,頓了頓又道,“寡人會派人來給你置辦衣物和首飾,到時莫說晟國虧待於你。”

聽此,李玥偷摸看了一眼蘭芷,不過後者正低著頭數螞蟻,並沒有和她進行眼神交流。

但這並不妨礙李玥有些雀躍的心思,

瞧瞧,我就說來晟國會有新衣服和新首飾吧。

天色漸晚,眼見遠道而來的嫁妝也搬得差不多了,穆伯言瀟灑的回身跨上馬車。

“恭送君上。”

李玥站在驛站門口,恭敬的待馬車走遠了才轉身踏進驛站大門。

“見過公主。”

驛站裡的丫鬟小廝不少,行完禮就有一個領頭的嬤嬤來帶路,“老奴姓陳,公主喚奴陳嬤嬤便好。”

“陳嬤嬤。”李玥柔軟的喚了一聲。

陳嬤嬤扭著屁股在前面帶路,很快便到了主院,“這些日子公主便住在這院了。”

李玥含笑上前一步,將一個鐲子放在她的手上,“有勞陳嬤嬤。”

陳嬤嬤面上的笑容很快真切了不少,一邊將鐲子放進衣襟一邊道,“公主客氣,老奴自當盡心盡力。”

呵,老財奴。

“嬤嬤辛苦。”

“房中備了熱水,公主今日早些休息,明早宮裡教規矩的嬤嬤辰時便會來了。”

李玥點頭,又說了幾句話送走陳嬤嬤。

主院中有燈火,推開房門,四下看了看,瓷器不少,金銀裝飾不少。

嗯,很有晟國的裝修特色,

——有錢。

“公主。”蘭芷終於還是開腔說話,皺著眉,“不過一個引路嬤嬤而已,何必用一個鐲子……”

“無妨。”

反正很快穆伯言就會給我補上新的。

咱不缺這一個!

咱有錢!

她握了握蘭芷的手,“我們初來乍到,莫要結怨才好,明日你多備些小手飾或是金葉子,那些嬤嬤來了也能拿給她們。”

到時候給穆伯言報賬!

讓他十倍還我!

蘭芷不情不願的撇了撇嘴,但還是點頭說好,“幸好奴婢跟著公主,不然公主在這邊受委屈了,都沒個說話的人。”

“好啦,辛苦我家蘭芷啦。快去拿換洗衣物進來,再溫些熱茶。”

蘭芷接了活兒後福個身便出門去熟悉院子了。

李玥好笑的目送她關上房門,腰身一轉進了屏風後面,褪下衣物泡澡。

嗯,舒服。

她閉上眼感慨。

果然奔波之後泡澡是最好的解壓方式。

她好好享受了一番,慢慢睜開眼瞥向左臂上的傷口,眸光微閃,看起來已經淡化很多了,只能瞧見粉色的痕跡。

抬手撫了撫,有些氣悶,畢竟除了寂遠那老和尚,很久無人在打鬥時近她身。

穆…昌。

她出嫁前就細細查過穆伯言,伯言是他的字,單名昌,意為興盛,善,正當。

他自小跟著封寒酥一塊習武,那天晚上自己有些寡不敵眾,到底大意了,被他傷著。

不過也不算吃虧,好歹弄死了他那邊幾個人。

想到此處,她又心情好了一些。

說起來穆伯言並沒有經歷過什麼爭儲的戰爭,先王的後宮空曠,只有兩個女人,其中一個還是王后,是稱王前就明媒正娶的妻子。

膝下五個孩子,三個兒子兩個女兒。

三個兒子一個病秧子,一個閒散詩人,再一個就是他。

兩個女兒一個已經嫁人,一個年齡尚小。

其實能繼承王位的,算來算去也只有他。

沒有任何懸念。

先王是位明君,在位二十年有餘,將當時還算弱小的晟國迅速發展宏大,後主動退位,帶著兩個愛妃退隱山林,晟國年號便改為了衵歷。

駕崩的時候舉國同悲,至今已有三年,照晟國規矩,守孝年限已過,這才有梁國和親的事情出來。

再說封寒酥,他出生那年晟國正值雪災,他爹就取名雪,封雪。

圖個吉兆。

先王聽後實在是不滿這隨意的名,但也不好撫了封老將軍的面子,便御賜了他一個字,寒酥,解釋道寒酥喻為雪花。

封老將軍回味回味,都是雪,不算改名,便認了。

封家雖然對文化水平要求不高,但卻認死理,比如,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李玥想到這裡有點忍不住低低笑了出來,封家人的腦回路,都比較清奇吧。

“公主,您的衣服放在這邊了。”蘭芷的聲音從屏風外傳來。

公主沐浴時不喜歡別人伺候,所以她並沒有進入屏風。

李玥調整了一下姿勢,將手臂收回水裡,懶散的開口,“蘭芷,來給我按按頭罷。”

“諾。”

蘭芷搬了一把繡花椅進來,乖巧的坐在她身後,雙手按摩她的太陽穴,“奴婢手重嗎?”

“不,剛好。”李玥靠著木桶,黑色的髮絲浮在水面上和梅花花瓣攪和在一起。

水氣裊繞,帶著清香。

“這幾日打聽著,寂遠方丈若是來了,你便去請來。”

“諾。”蘭芷手上輕輕柔柔,“公主也有好一段時間沒見方丈了吧?”

“是啊,自從回宮,除了每年的祈福,鮮有機會再去。”李玥心情甚好的模樣,“今年還因為定了親事沒有去呢。”

寂遠,

確實許久未見了。

真是令人想念啊。

世人都只道她是被寂遠撿回去的,可誰能想到她其實是被自家父皇有意送去的呢。

9

晟國的規矩與梁國的規矩相差不大,李玥學起來不怎麼費勁。

那幾個嬤嬤雖然嚴厲,但是李玥生得乖巧,性格又柔順,嘴巴也跟抹了蜜一般,如何都為難不了她。

穆伯言賞賜的金銀珠寶搬了幾箱來,順便來的還有他的御旨,下月初十完婚,是妃位。

成婚前七日,寂遠一行人終於到晟國了。

這日穆伯言允了她一天的休憩。

李玥懶懶的坐在主院的軟榻上,一手撐著頭,另一手的手指漫不經心的輕輕敲擊著桌面,嘴角勾了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連眼皮都沒掀開,“方丈,好久不見。”

原本空蕩的房間裡多出了一個披著袈裟的人影,蒼老的面容滿是沉靜,“七公主恐怕最不願見的,便是貧僧了。”

老和尚的聲音醇厚沉穩。

“方丈英明。”李玥絲毫不在意的語氣,甚至微掀了眼皮露出一個-你真是懂我-的笑容來,杏眸中有光影流動。

隨即她手臂微抬,有銀芒飛過,直射寂遠的致命處。

寂遠像是事先料到,閃身躲過,身後的木柱上被釘入了一根淬著毒的銀針。

寂遠視線從銀針上挪開,正要看向軟榻上的女子,卻猛然感到有濃烈的殺意襲來,轉頭見那女子不知何時已經欺身到了自己眼前,手中握著一把銀柄短刀。

女子精緻的眉眼有嘲諷的笑容晃過,手上動作極快地將刀埋入寂遠心口,在他耳邊吐氣如蘭,淡淡的冷香縈繞在寂遠的鼻尖

“寂遠,喜歡我的歡迎儀式嗎?”

“你……”

寂遠看著她,瞳孔微震,無力的膝蓋再支撐不起,慢慢跪地,血漬四濺。

李玥煢然的立著,冷漠的微笑看著他,一甩手將人扔到地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她的語速很慢,聲音很輕,“瞧啊,寂遠,你終究還是老了。”

她抬手看著自己手上還有些溫熱的血跡,杏眸裡沉寂一片,像是點了墨,讓人望不著底。

我殺了他……

我殺了他。

我殺了他!

她還未來得及細品心中瘋魔的喜悅,突地頭一昏,眼前的畫面又回到了軟榻上。

寂遠一手握著法杖,一手捏著佛珠,安靜的立在房間中央。

李玥心中一沉,

是的,她還是殺不了眼前這個人。

也許是她上輩子作孽太多,這輩子殺人都有了侷限——

好人卡比她多的人,她就無法動殺手。

而寂遠方丈,這個將好人有好報當做一生名言警句傳承的和尚,顯然好人卡比她多多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殺死他,但這是第一次如此容易就得手。

雖然有些可惜,但也沒有辦法。

她會繼續努力積攢好人卡。

直到能無所侷限的……

李玥垂下眼簾,掩住了杏眸中的一片冰冷,“我方才殺了你。”

嗓音溫柔。

寂遠滿是褶皺的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笑意,“但是七公主又失敗了,是嗎?”

李玥彎著眼睛,眸中忽明忽暗,“是啊。”

“貧僧時日也無多,七公主可要加油了。”

“勞方丈費心。”

寂遠肅穆的臉上沾染涼意,他瞧著眼前的女子,“貧僧一路上聽了不少七公主的傳言。”

“方丈可還滿意?”李玥笑了一聲,從軟榻上支起身子。

寂遠眯著眸子看她,一言不發。

李玥被看得不自在,心裡有些暴虐的煩躁,說出口的語氣愈發柔和,“方丈是覺得這樣還不夠?”

我做的好事還不夠多??

現在誰說起梁國七公主不道一聲好?

這個老不死的……

“是七公主莫要自欺欺人,下山三年期間的事情,還需要貧僧一一道來嗎?”寂遠不為所動的看著她,像是能透過她的眼看穿一切偽裝。

下山三年來,得知她真面目的人全都莫名死於非命,她敢說和她半點關係也無?

李玥最不喜歡的就是寂遠的這點,彷彿什麼都在他的把握之中一樣。

從她三歲見到他,十年相處,這寂遠一直都是這副樣子,處亂不驚,高高在上,蒼生為先。

她到現在還記得,他見她第一句話就是,“性本惡,當萬事行善,方能長久。”

她李玥從來覺得命由自己不由天。

但肆意妄為的後果就是幾經倒帶重來,所以逐漸也摸索出了相處之道。

她學乖了。

不過是做個善人,易如反掌。

只要能功過相抵,就可以任意為之。

所以在我能力範圍之內,

我 為 什 麼 不 能 殺 人 !

她站起身來,輕柔的朝他走了幾步,“瞧瞧,光顧著說話去了,方丈請坐,我給你沏茶。”

寂遠也不客氣的握著佛珠在繡花椅上坐下,“在貧僧面前,也要如此做派嗎?”

“方丈說的哪裡話,”李玥一手托起茶壺的柄,一手按住茶壺的蓋,茶水在冰涼的空氣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紅唇微啟,“我是好人啊。”

寂遠不可否認她確實做了不少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的善事,但是否發自內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方丈,茶。”

李玥柔順的敬茶。

寂遠行了個佛禮,接過茶杯,“謝七公主。”

李玥在他的對面坐下,眉梢微動,食指放在唇上,“方丈,給你看個新鮮玩意。”

寂遠喝了一口茶,疑惑的微微蹙了眉看她。

李玥右手向上一舉,露出潔白的藕臂,細膩如上好的羊脂玉,若是忽略手腕上那精巧的袖劍的話。

“你要做甚?”

寂遠心裡隱隱猜測到了一些。

李玥眼中閃著狡黠的光,將袖劍對準窗外某處,“為民除害。”

“咻”

小巧的袖劍射了出去,穿過油紙窗,然後有悶哼聲響起。

“中了。”

李玥有些興奮的聲音響起。

寂遠眉頭沒有放鬆下來,“這是何意?”

“偷聽,豈是君子所為?”李玥很快調整了方向,又射出一箭,聽得悶聲後繼續道,“非君子即小人,為何不能殺。”

反正她總有理。

寂遠在她又要射出一箭時隔著衣物按住了她的手。

李玥斂下眼瞼,好笑的看著寂遠那隻蒼老無比卻異常有力的手,絲毫不受影響的帶著他的手,再次射出一箭。

袖箭的後坐力激得寂遠心下一顫。

李玥柔柔的聲音像是羽毛拂過,“方丈,這個人,可是要算在你頭上?”

寂遠沉靜的面色終於開始皸裂,

“胡鬧!”

“如此輕賤人命!”

“你……!”

“你簡直……!”

李玥好以整暇的看著有了怒意的寂遠,手撐著下巴,眨巴了幾下眼睛,頗有些無辜望著。

生氣了生氣了生氣了

寂遠被她這表情氣得不輕,深呼吸了好幾次,灰白的鬍子顫抖,

“無可救藥!”

10

“全死了?”

穆伯言寫字的手微頓,毛筆尖兒上有一滴墨滑落,在宣紙上暈染開來,“若寡人沒有臨時讓你去瞧瞧,那幾個人什麼時候死了都無人能傳回來?”

左昭面色沉重的點頭,“多虧屬下跑得快,不然方才就交待在那裡了。”

穆伯言偏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瞼將毛筆擱置放下,“寂遠方丈呢?”

“一直在屋裡。”

“在寂遠方丈的眼皮子底下還敢殺人?未免過於猖狂。”穆伯言撫了撫衣袖上不存在的灰燼。

右藺推門進來,給御書房添些柴火。

“難道寂遠方丈也未發覺他的存在?”右藺添完柴火,站在左昭邊上猜測道。

穆伯言從桌案後面繞出來,微微揚眉,“說不定,就是寂遠默許的啊。”

左昭和右藺對視一眼,“這,應該不會吧?”

寂遠方丈常駐的臨安寺不在官家管轄範圍之內,獨立於所有國度存在,自成一派。

是各國度大部分百姓信仰的神祗。

每一年都會有各國統治者家族的子女去臨安寺祈福,意為保百姓安居樂業,佑國家盛世長虹。

而作為臨安寺的門面擔當,寂遠方丈,自然也就成為了神明一般的存在。

他的信徒不說千萬,也有百萬。

哪怕是不信佛的人,也對他心存敬畏。

所以左昭和右藺聽自家君上說殺人為寂遠默許,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

“人心隔肚皮,有些事情的真相不是像看到的那樣簡單。”穆伯言走到兩人的面前,沉下嗓子徐徐開口,“寂遠方丈面善,可不一定心善。”

左昭和右藺抿著唇互相看了一眼,垂首看地,一時之間不願應是,但也不敢應不是,御書房內驀地安靜了下來。

穆伯言不置可否的笑了一聲,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說下去,“可有聽見他們說了些什麼?”

“並未。”左昭懊惱的頭埋得更低了,“屬下去的時候就看見從房內射出來的短箭,我們的人倒在雪地裡,來不多想,就回來稟告了。”

右藺聽他這麼說,也是憂心忡忡的模樣。

“明日宣講,你們多盯著點。”穆伯言掃了他們一眼,“利刃若不能為寡人所用,那就只能毀掉。”

“是!”

另一邊的寂-壞心眼-遠已經氣急敗壞的離開了李玥的會客廳。

李玥保持著託著下巴的的姿勢目送他走遠,在他身後聲音不輕不重的吩咐著,“蘭芷,派兩個人護著方丈回去,明日就要宣講了,可不能出差錯。”

“諾。”

蘭芷很快領命去安排了,李玥懶散的慢慢趴在桌面上,將頭擱在自己的臂彎上,另一隻手的食指跳躍般的在桌面舞蹈,“啊,方才有一條漏網之魚啊,怎麼辦呢……”

她的眸裡閃著深沉的兇光,如瀑的長髮從肩頭滑落懸空垂著,隨著紙窗上破洞吹進來的風搖擺不定。

有細碎的暖陽照射進來,

看樣子,冬天要結束了。

11

晟國君上將自己和梁國公主的婚期定在新年第一天,而且寂遠方丈會在大婚前夕在晟國街巷進行宣講,一連三日,待大婚結束才會返回臨安寺。

這個訊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了,慕名而來的人不在少數,晟國的各處客棧此時都擠爆了。

自先王駕崩,晟國已經許久不曾如此熱鬧了。

在萬眾期待中,宣講日很快就到了。

李玥穿著素淨的衣物,雖說天氣正在轉暖,但還是涼意襲人,所以蘭芷堅持給她披上了奶白色的狐裘,大婚未成,斗笠依舊不能取下。

待她準備好出門,街道兩邊已經被圍的水洩不通了。

她站在臺階上,垂著眼瞼那些激動得面色紅潤的百姓們,眼光微閃,偏過頭輕輕的對蘭芷吩咐,“去多備些熱茶。”

等等,好像離他們有些遠。

她面不改色地緩緩走下去,亭亭地立在百姓身後一米處。

嗯,這裡差不多了。

蘭芷看了一眼自家公主,又望了一眼這些手舞足蹈的人群,無奈的嘆了口氣,“公主,其實蘭芷覺得他們不冷。”

我也覺得他們不冷,可能還熱。

李玥捂著嘴笑出聲來,勾了勾她的鼻頭,“傻丫頭,方丈心善,以宣講普渡眾生,我們也應儘自己的綿薄之力,讓眾生在寒地裡舒服些不是嗎?”

風頭怎麼能讓他一人佔去了,哼。

來了這麼多人,

多好的機會,怎麼能放過!

她的眸中盛滿笑意,“為取暖,也為解渴,或為潤嗓,皆可。”

他們的對話已經有好幾個百姓聽著了,偷摸回頭看她。

“是七,七公主嗎?”有膽大的少年轉身過來怯生生地問。

哦吼!終於認出我來了!

咳咳

李玥清了清嗓子,剛準備好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頭才點了半個,一旁的蘭芷皺了眉,抬手攔住少年,“放肆!”

蘭芷你!

李玥耐著性子,柔柔的按下她的手,嗔笑著阻止了她,“蘭芷。”

“可是……”

“宣講期間,眾生平等。”李玥軟軟的嗓音像是今春的第一縷陽光,暖融融的,“不分貴賤,不論過去。”

蘭芷無可奈何的跺了跺腳,李玥忙拍了拍她的肩頭,“好了好了,快去準備茶水。”

別在這裡礙手礙腳的。

“哼…諾。”

她離開之前又看了一眼自家公主,又掃一眼那個少年,終是轉身去找人做事了。

唉,公主總是這樣沒有身為千金之軀的自覺性可怎麼辦?

果然留在公主身邊是正確的選擇。

不然公主性子這般軟和,遲早被欺負了去!

蘭芷哼哧哼哧的心裡思考著去安排哪幾個小廝丫鬟去煮茶,又想著要拿著地圖安排好幾個布茶點才行。

她一心搞快點,好回到公主身邊候著。

李玥見蘭芷步履匆忙的走開了,衝身後跟著的幾個侍衛還有兩個小廝道,“抱歉,我這樣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那幾個守衛和小廝沒料到公主會轉頭與他們說話,更沒料到會一開口就是道歉。

先是被那若隱若現的笑容晃了眼睛,隨即反應過來連連搖頭。

有臉皮薄的甚至紅透了耳尖。

李玥也沒料到他們這麼不經逗,隨便說句話就羞得不行,心裡覺得有趣,面上笑意也就更深。

真是純情啊。

李玥心情甚好的轉身和那個小少年繼續搭話,信誓旦旦跟著一起走進了人群。

今天!

誰也別想攔著我!

本公主一定要多收一些好人卡!

12

在李玥雄心壯志的刷了一個上午的好人卡之後,守衛和小廝都被安排了事情做,她繼續到處奔波。

為了好人卡,她容易嗎她。

真是感天動地。

上天對我這個弱小無助可愛的公主真是殘忍。

李玥暗自腹誹著。

一陣陣梵音從街尾處傳來了,她望過去,看見寂遠握著佛珠坐在轎攆上,身邊是一眾僧人在敲木魚。

緊隨在後的轎攆上,斜窩著假寐的降紫色身影是穆伯言。

百姓們交談的聲音逐漸趨於安靜,目光跟著那轎攆移動,都虔誠的雙手合十,閉上眼跟著祈禱。

李玥見狀,往後撤了幾步,雙手交叉放在小腹處,安靜地站在人群后,看向正在誦經的寂遠,然後視線又滑向後面的穆伯言。

對視了。

李玥不慌不忙的展開了一個得體的笑容,微微行了一個禮。

穆伯言本想著只看一瞬,就收回視線,但發現她孤身一人之後,有些不解的蹙了眉頭。

那個一直跟著她的丫頭呢?

這會兒人群混雜,魚目混珠的,萬一有什麼心思不正的發起暴動可如何是好?

就算身邊有高手相護,也不該這般莽撞。

嘖,麻煩。

穆伯言只掙扎了一秒,就飛身下轎,幾步走到她的身邊,“怎麼一個人?”

人群被這晟國君上的動作嚇了一跳,一時有些喧譁。

寂遠也睜開了眼,稍偏頭就看見他走到一白衣女子身邊溫柔說話的模樣,眼神一凝。

白衣女子周身是白紗也遮不住的柔和氣息。

是她!

寂遠現在看到李玥就會想起自己手上被那袖劍激得有些麻的觸感。

他繃著唇線,扭過頭去。

眼不見為淨!

人群很快恢復了繼續祈禱的氛圍,沒有被這小插曲影響。

反正晟國君上經常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大家都見怪不怪了。

再加上人家是去找自家未過門的媳婦,情理之中嘛。

尤其是跟在隊伍身邊的封寒酥將軍,見此一幕甚是欣慰的點頭微笑。

嗯,不錯。

幹得漂亮。

他嘴角笑意越來越大,終於忍不住放慢了腳步和身後的石渡江並排走著,

“欸,你說,以後我乾兒子或者乾女兒叫啥名兒好呢?”

石渡江:……

李玥也有些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條件反射的就要後退,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攬住了她的後腰,阻止了她的動作。

男子低沉淳正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小心,有石頭,會絆倒。”

陌生的龍延香很快包圍了李玥,男子具有侵略性的面容不可忽視的闖入她的視線裡。

她按下亂七八糟的心思,輕輕掙扎脫他的手,拉開了與他的距離,“君上自重。”

穆伯言也不多話,收回手站直了身子,“你還沒回答寡人的問題。”

李玥歪了頭仔細想了想,道,“我吩咐蘭芷去做事了,這會兒還沒回來。”

“是還沒回來,還是你走遠了,她根本找不著你?”

穆伯言欣賞著女子先是一愣,隨即有些赧然的低下了頭,沒忍住抬手探進白紗,將她胸前的碎髮拂至肩後。

“寡人陪你等等她?”

“不用。”李玥又離他遠了些。

怎怎怎麼動手動腳起來了呢??

這隻手不想要了嗎!

小心本公主給你砍下來!

“左昭,去找找蘭芷。”白紗從他手上滑過,穆伯言見她防備的模樣也不在意,鎮定的收回手。

“是。”左昭恭敬的拱手。

李玥眉頭幾不可聞的一挑,因為她感受到了那條漏網之魚的氣息。

左昭……

她掀了眼瞼看向已經走遠的那個背影,墨色的眼瞳中滿是興奮。

原來你就是那條漏網之魚啊。

得來全不費工夫嘛。

她危險的眯起了杏眸,手腕默默地轉了轉。

13

“你在看什麼?”

穆伯言順著她的視線望了望左昭的背影。

難道,

左昭長得比他好看?

李玥面不改色的收回視線,抬眸對上他的眼,輕輕笑了一下,“我在想左昭公子需要多久找到蘭芷呢?”

我在想怎麼幹掉左昭才好呢

“不用多久。”穆伯言搭話道。

李玥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轉頭看了看漸行漸遠的隊伍,“君上不用跟著嗎?”

穆伯言頭都沒轉一下,氣定神閒的站著,好像真的打算陪她一直等著。

“君上,佛法宣講您還是應該在側才是。”

趕緊滾滾滾!

本公主趕時間去會會那個叫左昭的呢!

穆伯言似乎思考了一下,“公主說的在理,第一次如此盛大的宣講,寡人確是不好缺席,容易落人話柄。”

李玥展出一個笑意來,所以!

“所以公主同寡人一起過去好了。”

李玥笑容僵住一瞬

……

好好好好個屁啊好!

她隔著白紗看著眼前的男人,

是不是先解決這個麻煩會比較好一點?

心裡這般想著。

穆伯言可不知道自己已經上了李玥的黑名單榜第一位,他煞有介事的將女子護在道路內側,“走吧。”

她沒動,甚至有些負氣地離他遠了一步,“大婚未成,於禮不合。”李玥禮貌而疏遠的垂下頭。

哼,耽誤我正事的麻煩精。

“在晟國,寡人便是禮。”穆伯言輕笑了一聲,“公主不必擔憂這些。”

你哪隻眼睛看出來我是在擔憂這個了?

不過……

李玥偷摸看了看周圍,百姓們已經追隨那隊伍去了,只有零零散散的人在街上游蕩。

封寒酥也被留下保護那一眾僧人了,穆伯言身邊除了那個一直帶在身邊的左昭,再無其他。

更何況這會兒左昭不在。

李玥心思一動,

暗衛的速度可不及她快啊,

天賜的機會,

既如此,便只能怨你自己大意了。

“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了。”她眼底深處的光沉了沉,語氣溫柔,順從的靠他近了些。

穆伯言滿意的看著女子乖巧的動作,也不做逾越的動作,顧著她的步子慢慢向前走。

李玥亦步亦趨的跟著,在衣袖底下活動著自己的手。

“公主在驛站住得可還習慣?”男人沉穩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

“謝君上關心,住得習慣。”

“若是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

“是。”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不多時就追上了那行走緩慢的隊伍。

李玥眸光閃動,腳下忽得一扭,朝穆伯言那邊歪過去,“啊……”

穆伯言及時接住這溫軟的身子,“小心……”

李玥的斗笠因為這個動作被撞得有些鬆動,從頭頂滑落,露出精緻的面容來,當真是個溫柔可人的妙女子。

尤其那上好羊脂玉般的肌膚上濺上了血色的液體,更是襯托了……

等等,

哪來的血……

穆伯言遲鈍的感受到了來自胸口處的疼痛,微微低頭看到了女子手中小巧的銀製匕首,

正中心臟。

他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

為什麼和親路上那麼多人都無法得手,

為什麼她每次都能安全逃脫,

為什麼那高手能隨時隨地護住她,

為什麼她敢一個人大搖大擺的出街……

一切想不通的事情,在這一刻全部想通了……

“原來……你……”就是那個高手!

隨著他的動作,嘴中不可控制的吐出一股又一股的血來,眼前開始一陣陣發黑,腿支撐不住的跪了下去,和地面碰撞發出“噗通”的聲音來。

他瞪著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李玥,這匕首上,有毒!

這邊的聲響很快引起了百姓們的注意。

誰也沒有料想這種時刻會發生這種事情,人群終於維持不了尚好的紀律,逐漸驚慌失措的亂喊亂叫著,

“有刺客!”

“快跑啊!”

“護駕!護駕!!”

寂遠和一幫僧人也被驚動,寂遠面色不虞的看著這邊,任由身邊的僧人百姓逃竄。

七公主!

七公主你!!

他灰白的鬍子顫抖,握著法杖的手青筋暴起。

這次定不能饒你了!

“君上!”李玥慌張地聲音適時的響起,她手忙腳亂的環住男人的身體,跟著一起滑倒在地。

沒了白紗遮掩的臉上一片哀慼,淚水跟不要錢似的滾落,“君上,君上您怎麼了……大夫,快叫大夫!”

說著,她手上的匕首更是順勢往裡推了推。

“唔……!”穆伯言耳邊是一片喧譁,頭腦也混沌起來,視線模糊的看著女子滿臉淚痕哭喊,甚至開始懷疑方才是不是她動的手。

“嗚嗚嗚……君上撐住啊……”

李玥挑釁一般看了眼寂遠,隨即發現那個隊伍中的封寒酥正疾步走來,緊接著四周來的還有許多侍衛,禁衛軍。

她不著痕跡的鬆開匕首,回手捏了一根銀針抵在他的脖頸處。

收回視線的她半伏在男人身上,旁人看來像是在顫抖著哭泣,只有穆伯言聽清了,這個女人言語帶笑,說得是,“君上,一路走好。”

他在徹底失去知覺之前,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

好一個…梁國七公主!!

“圍起來!保護君上和公主!”封寒酥的聲音冰冷,緊皺著眉頭,眼圈甚至有些泛紅。

該死,居然疏忽了!

李玥被趕來的侍衛們扶開了,滿心滿眼的擔憂多得要溢位來,好看的杏眸迎著地上那男人發狠充血的眼睛,直到他無力的合上。

“封將軍……君上他……”李玥有些失神的望向封寒酥,彷彿他是此刻唯一的依靠。

封寒酥上前探了探穆伯言的鼻息,又查看了他的傷勢,“先護送公主回驛站!”

李玥身子抖得厲害,眼尾都氳著霧氣。

左昭領著蘭芷從遠處過來,只見左昭眼神一凝,離了蘭芷飛身趕往穆伯言的身邊,“君上!”

李玥涼涼的視線劃過左昭的脖頸,猛地一陣眩暈。

糟……

她蹙眉闔眼,晃了晃沉重的腦袋。

這是……

周圍環境變換,像是被誰按了快速倒帶鍵。

待眩暈感結束,她再次睜眼,入目的便是透過白紗那不遠處虔誠祈禱的人群。

李玥眼中幽芒驀地一沉,

我居然,

殺不了他。

怎麼會這樣?

繼寂遠之後居然還有人是我不能殺的??

李玥舌尖抵了抵上顎,唇畔揚起了一個邪惡的弧度,

有意思,

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啊……

“公主?”

大掌在她的白紗前搖了搖,龍延香很快竄進她的鼻尖。

她捏著拳頭,咬著下唇,努力壓下心中的暴虐,默唸了好幾遍冷靜冷靜冷靜,這才拾起一個柔和的笑來,“抱歉,君上方才說什麼?”

穆伯言有些莫名地看著她,“你怎麼了?可是身體不適?”

“想著今天要宣講,昨日便看佛經有些晚了,這會兒吹了涼風,竟有些頭疼起來。”

李玥頗有些不好意思的糯糯道。

穆伯言聽罷,抬手隔著白紗碰了碰她的額頭,想起她先前有些防備的模樣,很快又收回手,“身體不爽利就不要硬撐了,寡人派人送你回驛站罷。”

李玥捂嘴作勢輕咳了幾聲,“不勞煩君上,一會兒蘭芷來了,我同她回去就是了。”

我怕再和你待下去,會忍不住再殺你一次。

穆伯言不置可否地點頭,算是許了她的話。

寂遠那邊的隊伍也停在了一個廣場上,他身披袈裟被簇擁在中間,周圍是閉著眼肅穆敲著木魚頌著經書的灰藍衣僧人。

再往外就是裡三層外三層的百姓。

一片祥和沉靜的梵音瀰漫。

穆伯言和李玥並排立在人群之外,遠遠看去,降紫色的男子和雪白色的女子,配上身後銀裝素裹的街道,給人一種恍然入畫的錯覺。

俊男靚女向來如何看都是賞心悅目的。

時間的鏡頭在他倆身上都放慢了腳步。

片刻,左昭領著蘭芷來了。

“公主!”蘭芷三步並兩步跑到李玥身前,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番,緩緩吐出一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她轉身朝穆伯言行了一個禮,“見過君上。”

穆伯言高冷的嗯了一聲,“你趕緊帶你家公主回驛站吧,恐是有些著涼了。”隨即轉頭吩咐左昭,“讓付御醫去驛站替公主瞧瞧。”

“是。”左昭應是後就走開了。

蘭芷則是有些著急的握了握李玥的手,“著涼了?早說要帶上暖爐了,非不帶……”

“無礙,莫要擔心。”李玥彎了眉眼解釋道,又衝穆伯言頷首,“多謝君上。”

“不必多禮,回驛站吧。”

“是。”

李玥很快領著絮絮叨叨的蘭芷走遠了。

封寒酥走近了些,站在他身邊,刻意清了清嗓子,“人都走了,就別看了。”

穆伯言收回視線翻了一個白眼,“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你也忒著急,明明幾日後便能日日相處了……”

“封雪,你再多說一句廢話,寡人就派你去守邊疆。”

“……”封寒酥猛地繃緊唇線,滿眼認真,“得,您是君上,都聽您的。”

穆伯言見他安分,這才徐徐地說道,“她身邊沒有那個人的氣息,甚至,寡人只能感受到她一個人的氣息。”

“那個人,厲害到能隱藏氣息於無形?”封寒酥驚道。

眾所周知,只要活著,就要呼吸,只要呼吸,就有氣息。

這沒有氣息……

若不是隱藏的極好,就是不在她身邊……

穆伯言一臉肅然,努力想了想,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卻怎麼也連不起來。

最終他撥出一口氣,看向李玥離開的方向,“罷了,來日方長。”

“先去徹查一番今日的宣講僧人。”

14

她回驛站的路上就想明白了,穆伯言是九五至尊,是君上,而且是一個十分得民心的君上,所以晟國百姓都會感恩戴德上天賜予了他們一個明君。

晟國這麼多人,自然好人卡比她多太多了,殺不死也很正常。

回到房間的李玥頗有些疲憊的哄走了嘰嘰喳喳的蘭芷,今天一大早就在收集好人卡,本就累得夠嗆,還經歷了一次倒帶,更累了。

她毫無形象的躺在床榻上,在腦海中又過了一次自己方才倒帶的過程。

突然覺得自己活著處處受限,好沒意思。

“啊好煩好煩好煩……”

李玥嘴裡細細地嘀咕著,然後閉上眼,翻了個身,一頭扎進疊好在內側的被褥裡,在床上滾來滾去,直到頭髮鬆散開來才罷休。

她氣鼓鼓的停下看起來有些幼稚的洩憤動作,隨即踢掉鞋子,解開外衣,一骨碌爬上床,鑽進被子裡,緊緊捂住自己,只露出一雙忽閃忽閃的眼睛在外面。

就這樣呆愣愣的坐上好一會兒,她才平復了自己洶湧的情緒。

——想要再去殺一次的洶湧情緒。

平復下來之後,發現蘭芷不在的房間裡安靜得有些過分,似乎連窗子外又開始下雪的聲音都能聽見。

雪紛紛揚揚的飄落,她看著窗外,莫名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來。

她剛去寺裡那日,其實是她的三歲生辰,只是父皇太忙啊,他忘記了。

她那麼小一隻,捧著腦袋坐在自己宮裡的臺階上,等啊等啊,等到雪花積滿庭院,等到天色漸暗,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走進她的宮裡。

滿庭院的雪一塵不染,連一個腳印都沒有。

小李玥心裡有些難受,母妃去世之後,她好像也在這宮裡沒有存在感了。

正失落著,宮門打開了,她的父皇一身明黃立在門外,侍女和小廝們提著燈籠魚貫而入,冷冰冰的宮殿轉瞬燈火通明起來。

她驚喜的站起有些麻木的雙腿,朝父皇走了兩步,想著會得到什麼禮物呢?

去年母妃和父皇給她送了滿庭院的大紅燈籠和煙火呢。

這麼回想著,她還因為太過激動摔了一跤。

但是沒有人來扶她,她的父皇踩著鑲金的靴子走到她的跟前,垂下眼瞼看她,沉著嗓子送給了她十年不聞不問的生活。

後來她知道了,原來就因為那寂遠老和尚說了一句,“性本惡”。

她當時的哭鬧和反抗都被當成了“性本惡”的證據。

當晚,發燒了的李玥就被連夜送去了臨安寺,連衣物都沒讓她帶一件。

昏昏沉沉的李玥不知道,渾身滾燙的小娃娃被送到寂遠手裡的時候,寂遠心下一顫,抱緊懷裡的奶娃娃,惡狠狠的看著來人,“此番作為,往後你們若是再想將她討回去,貧僧可不會再允了!”

然後使勁合上門,連臨安寺大門都沒讓那些人進。

這恐是寂遠這輩子做過最無禮的事了。

“叩叩”

“公主?”

蘭芷輕輕的敲了敲門。

李玥很快回神,清了清嗓子,“進來。”

蘭芷推門進來,繞過屏風,就看見了將自己包成一顆粽子的自家公主,亂糟糟的頭髮,隨處亂扔的外衣,還有兩隻各奔東西的鞋子。

她將手裡的托盤放在桌子上,慢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窗子怎麼沒關上,別加重病情了才好。”

她跟在公主身邊五年,一般公主如此作為,就只能說明她的心情十分不好,甚至低落。

每次見著公主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一副生人勿近熟人勿擾的模樣,蘭芷的心都快疼壞了。

公主平日裡一向是與人為善,面對什麼事情都笑眯眯的,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

即便是受了氣,受了委屈也不吭聲。

可哪有人能一直這般心善呢,但是跟在公主身邊五年來,從未見她與人發生衝突,也不與人吵嘴。

尤其是回宮之後,更是鮮少見過她有別的情緒了。

一輩子只能溫柔的人,該多辛苦啊。

蘭芷想起那個被撿回去的夜晚,那時候還住在臨安寺的公主總是青衣麻布,將頭髮挽在灰藍色的帽子裡,下山採購寺裡需要的日常用品。

她的面容是冷淡平和的。

蘭芷知道的,當時公主並不想救她,揹著竹簍漠然從她身邊走過,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捨給她。

可是啊,走了好遠的公主最終還是折返,甚至把自己的水壺遞過來,板著稚嫩的臉,撇著嘴哼了一聲,“我若是救你,你會覺得我是好人嗎?”

蘭芷被救回去之後,就一直跟著她。

不論公主怎麼勸她離開,她都不離開。

雖然世人都說公主是走丟之後被寂遠方丈撿回寺裡照料的,直到十年後才被梁國皇帝找回,但是蘭芷覺得真相不是這樣的。

因為那個梁國皇帝不止一次來寺裡拜見寂遠方丈,甚至有時還會悄悄喚公主過去奉茶。

明明見過那麼多次都沒認出來,晟國先王一駕崩就能認出來自家女兒了??

蘭芷雖然不聰明,但是是真情還是假意這點事情還是看得明白。

被自己的親生父親這樣利用,公主心裡一定難過極了,但是公主還是一臉波瀾不驚的點頭了,說了一句讓蘭芷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心酸的話,

“不過活著,哪都一樣。”

不過蘭芷沒想到的是,自晟國新王上位之後,梁國皇帝便有了將李玥領回皇宮的想法,奈何寂遠一直沒點頭。

而李玥年紀也確實尚小。

只是晟國先王駕崩之後,梁國皇帝實在等不了了,畢竟國喪只有三年,若是再不將李玥認回梁國皇宮,趁她十六歲及笈之前教一些琴棋書畫,皇家的為人處世之道,縫製和親嫁衣,就來不及了。

“公主,泡澡嗎?君上傳話來說派了御醫來。”

蘭芷彎下腰將衣物收拾好放在一邊,又撿起了鞋子放在床邊。

李玥看著她的動作,想露出一個笑來,但是沒成功,也就作罷,只遲緩的點了個頭。

蘭芷看著她,鼻頭酸澀,“公主,若是累了,可以不笑的。”

自從公主回宮,便被教會了笑,這一笑便是三年。

在寺中的公主雖然總是木著一張臉,可或是不耐煩,或是愉悅,都會表現出來。

回到宮裡,公主便只會笑了。

剛學會微笑的公主在鏡子前坐了一整天,“蘭芷,我笑起來好看嗎?”

“公主怎樣都是好看的。”

“笑得好看的話,大家就會覺得我是好人了嗎?”

蘭芷眨巴著眼想要給自家公主解釋清楚,“公主,好人不一定就要好看的。”

李玥有些不解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又看向鏡子裡的自己,再次露出一個生澀的笑容來,“嬤嬤她們說我笑起來甚是和善。”

“一看就知道是個心善的。”

蘭芷看著鏡中的公主,猛地有些被刺痛了,“公主,若是累了,可以不笑的。”

“寂遠說了,我性本惡,當萬事行善,方能長久。”

李玥幼時的聲音和此刻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連眉眼都漸漸重合了。

蘭芷抬手隔著被褥摸了摸自家公主的頭頂,一如當時拿著梳子替她梳頭。

“不是的,我們公主啊,是世界上最最心善的人了。”

李玥愣了愣,將嘴角放下,於是更把自己埋在被子裡,聲音悶悶的傳出來,“蘭芷,我要泡澡。”

“好。”

另一邊因為下雪提前結束了當天的傳誦,穆伯言回到御書房從右藺手中接過那群僧人的資料,

“沒有可疑人物。”

右藺開口說著,這些資料他都看過一次了,分類整理過了才拿過來。

穆伯言將資料放在桌案上,隨意翻動著,眉眼如畫,“寡人今日同好幾個僧人聊天時倒是總結得到了一個有趣的訊息。”

右藺和左昭立馬都豎起耳朵聽著。

“這梁國公主去寺裡後連續發燒了好幾日才退下,自那以後有梁國使者來了,都讓直接趕出去。”

“這是為何?”左昭蹙著眉忙問。

穆伯言饒有興趣的眯著眸子,“右藺去查查當年的事情不就知道了?”

“給臨安寺的人多送些柴火去吧,這天又涼起來了。”

“在明日傳誦沿途多擺一些熱茶鋪或是什麼。”

“右藺你去找宋公公撥款。”

“左昭你去找封將軍,讓他再多調派一些人手守著,以防有人滋事。”

“是。”

“是。”

15

佛法傳誦在大雪將停時分結束了。

這日天光乍現,冰雪消融,春天的氣息開始蔓延,大婚也如期而至。

李玥寅時便被拉著起來梳妝打扮,那身嫁衣早幾天就掛在房中,有丫鬟嬤嬤們日日來擦拭。

大婚流程很是繁瑣,祭祀拜祖之類的就佔了大半天,到入宮,封號,宣告全國,最後終於可以坐在宮中新床上的時候已經是申時末了。

李玥封號淑,居妃位,入住原德朗宮,現改為玥棲宮。

這些都是在晚間的宴會上,同大臣們說的。

君上上位時年紀尚小,到適婚年紀又遇上國喪,這梁國公主雖是和親來的,所幸名聲不錯,所以配妃位也無可厚非。

這宴會上不少大臣都帶著自家未出閣女兒或是什麼親戚來了,只盼君上一個眼緣就相中了。

只是穆伯言全程護在李玥身側,散了宴會之後更是直接往玥棲宮去了,他們一點機會都沒逮著。

寂遠方丈在宴會上座,大家夥兒都知道梁國公主是他一手帶大,怎麼也不敢過於造次。

穆伯言後宮空曠,暫只她一人,雖也無甚太多規矩,但按理君上大婚不該和民間一般有掀蓋頭鬧洞房之說。

可是,

李玥無奈的端坐在床榻上,頭上蓋著方才臨時拿來的鮮紅的布錦,聽著明顯喝得有些多的封寒酥帶著那個與他形影不離的軍師,還有左昭和右藺一左一右的架著自家有些迷糊的君上,

兩個晟國最為尊貴的男子,此刻是毫無形象可言,

“快點洞房吧,穆昌。”封寒酥醉得只有一雙眼睛雪亮雪亮。

石渡江:……

怎麼就直呼大名了呢!!!

可長點心吧!!

“快點滾開吧,封雪。”穆伯言好似不在意一般,淡淡的掃了他一眼。

兩人溫和的拌嘴並沒有維持多久,

就開始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掐。

比如,

“封雪!那十兩銀子呢!??說好給我買吃食,結果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拿到!!”穆伯言手指鏗鏘有力的指著對面的男人。

封寒酥立馬嘟嘴捂住耳朵,“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蓋著蓋頭的李玥:……

幼稚!

這兩個人是怎麼長這麼大的!

再一會兒,

“穆昌!別以為你當君上了我就不敢打你!小時候是誰被我按到地上摩擦的??!”封寒酥說著說著還用腳尖做出了在地上碾壓的動作來,似是在還原當時的情景,“封爺爺封爺爺我再也不……”

“將,將軍,快別說了……”石渡江額邊掛了一顆汗,一把捂住他的嘴,連連搖頭。

封寒酥皺著眉頭不滿的嗚了幾聲,“石柯石柯你別扒拉我…”他使勁將石渡江的手扯下,“你不知道吧,我,我跟你說,哈哈穆昌他十五歲了還尿……”

“封雪!”穆伯言面色愈發紅潤,大叫一聲就要衝過去殺人的架勢,左昭和右藺眼疾手快的扯住。

“君上冷靜冷靜冷靜啊。”

鬧劇之外的李玥:……

……

真有趣。

她等了許久,見穆伯言他們一行人只顧著吵架,完全忘了她這個新娘子,只好自己扯下紅蓋頭,看著兩個小學生吵架現場。

她沒結過婚,不知道別人家鬧洞房時,如果新郎和好友吵架,新娘子是應該冷眼旁觀還是加入其中。

不過很顯然,她選擇了前者。

幾個人直鬧到戌時,以石渡江實在接受不了,乾脆一個砍手把封寒酥解決了拖走才罷休。

在這期間,李玥知道了封寒酥和穆伯言不少兒時的糗事,之後拿這些糗事威脅他們做事是極好的,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現在她看著跟個二流子似的盤腿坐在地上的穆伯言,還有左昭和右藺落荒而逃卻善解人意合上的殿門,

李玥站在男人身邊,良久。

“君上?”終於,她蹲在他的面前,輕輕喚他。

穆伯言迷朦著眼抬頭看她,狹長的眸中氤氳著醉意,泛紅的耳尖被墨色的長髮掩住,鼻頭也似上了胭脂,薄唇更是瀲灩著水光。

身上的紅色衣物因為激烈的爭吵凌亂著,整個人像是洩了氣的皮球,方才與封寒酥鬧騰花掉了他不少氣力,這會兒突然清靜下來,竟覺得比打架還累。

李玥此時看他,忽的覺得,這人,

若不是因為做了皇帝,身邊有這麼多人保護,恐也活不了這麼久。

細細想來,

晟國在他手上別是要亡吧?

猛然思至此,

她竟覺得,

有些詭異的興奮起來。

於是她嘴角噙了笑,彎腰扶起他,“君上,你醉了。”

“並未。”穆伯言晃了晃身子不讓她碰自己,抬手拍了兩下自己的臉,又無力地放下,“我…寡人清醒著呢。”

清醒個鬼!

李玥覺得他這模樣跟個孩子沒有區別,更是耐心的放柔了聲線,“好好好,君上沒醉,可是地上涼,臣妾扶您去床榻上可好?”

“臣妾?”穆伯言有些呆愣的重複了一遍。

“君上,今日我們成婚了啊。”

他驀地想起什麼,從地上一骨碌站起來,驚得李玥都沒反應過來,就被拉起來打橫抱著放在繡花四腳木椅上。

李玥眨巴眨巴眼,“怎麼?”

突然抽風嚇本公主一跳??

“交杯酒。”

穆伯言拿起桌上的小酒杯,小心的遞到她手上,“來。”

李玥愣了愣,看著自己手上的小玉杯,不免失笑,“好,來。”

這穆伯言還真要走民間那一套。

她記得她學的晟國王宮婚嫁禮儀裡面可沒有這個。

所以這裡備的不是酒,而是茶。

喝完茶水,穆伯言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道,“奇怪,你的蓋頭呢?”

呵,終於想起來了嗎?

狗男人。

李玥放下茶杯從善如流的回著,“君上剛剛已經掀過了。”

“我……寡人何時掀的?”穆伯言皺眉。

李玥似乎有些幽怨的勾了他一眼,“君上喝多了,還和封將軍玩鬧了許久,恐是忘了。”

反正你現在啥也不知道想我說啥就是啥唄。

穆伯言想反駁,但是見她說得如此篤定,反而弄得自己有些猶豫了,再加上剛剛確實只顧著和封寒酥吵嘴,冷落了她,自己理虧在先,於是他選擇了沉默。

李玥見他不說話,就站起身將他扶到床榻上坐好,“君上早些休憩吧。”

穆伯言有些發懵,不過腦子似乎清醒了一些,“確實有些晚了。”

16

很快有丫鬟進來替李玥卸下頭上沉重繁雜的飾品,清洗臉上的妝容,李玥被圍在銅鏡前動彈不得。

反觀穆伯言那邊就簡單多了,不過一刻就收拾好了直直往床上躺去。

他可能真的喝得有些多了,沾上枕頭就闔上眼放緩了呼吸,李玥收拾好之後坐在床沿替他捻好被子,柔聲喚他,“君上?”

“嗯?”床上的男人從鼻腔裡發出一聲輕哼算是迴應,偏頭微微睜開鳳眸看過來,卷著濃濃的倦意。

李玥瞧了他一眼,抬手讓那些丫鬟出去候著,再拿些醒酒湯來。

丫鬟們行了禮之後就有序的離開了,掩上了屏風外的門。

宮內恢復安靜。

“臣妾替君上更衣。”李玥伸手去解他的衣襟。

“不必。”男人朝裡一翻身避過她的手,自己隨意扯了兩下。

李玥也沒有介意,默默收回手,“那臣妾今日睡那邊榻上?”

男人沒有迴應,李玥便當他預設。

太狗了。

居然在新婚當日讓新娘子睡在坐塌上。

明日一定要讓他們在這裡加一個床,以防這狗男人……

“睡這裡吧,那邊榻上涼。”

男人朝外挪了挪,空出裡面的位置來,抬眼看她。

“……”李玥一怔。

穆昌……

穆伯言模樣看起來是困頓極了,見女人沒有動作,眉頭輕蹙,“怎麼?”他現在困得要死,動作能不能快點。

李玥對上他的視線,遲疑的點了點頭,“好。”

淦淦淦……

是他讓我睡的,不是我先動的手。

晚上出什麼事可別找我。

李玥在衣袖下捏了捏手心,緩解自己第一次與男人同床共枕的緊張感……

呸呸呸,什麼緊張感。

本公主什麼場面沒見過!

這種事情會緊張?

真是笑話!

不慌不慌,小場面小場面。

她深吸了一口氣,腦子裡閃過什麼,“君上,喝點醒酒湯再睡吧。”

穆伯言有些不耐的嘖了一聲。

“叩叩”

敲門聲適時地響起。

“瞧,正說著呢,他們便送來了。”李玥大舒一口氣的撩起珠簾,繞過屏風往門邊去了,“給君上送去吧。”

領頭丫鬟將醒酒湯放在她的手上,“娘娘送去吧,夜深了,奴婢不方便進殿。”

過二更之後若無主子允許,內殿是不能隨意進出的。

尤其是君上宿在後宮妃子殿中,沒有急迫的事,丫鬟侍衛更是不能踏入。

李玥看著手裡的食盒,抿著唇望向屏風那邊影影綽綽的影子,“也罷,你們早些休息。”

音落,他們便行禮退下了,還合上了殿門。

李玥提著食盒朝裡走,放在桌子上,開啟,拿出瓷碗,還冒著熱氣,“君上?”

穆伯言此時已經迷糊到不行,實在想一睡不起,但又想著不能撫了這梁國公主的面子,可身子總行動不起來,有些懶懶的。

“君上?不喝的話,明日醒來可會頭疼。”

“嗯。”

聽見迴應,李玥端著瓷碗走到床邊,坐下。

盯著他喝了醒酒湯,李玥便將碗收起來,慢騰騰的收拾起來。

穆伯言看著她在自己眼前晃盪了許久,這會兒突然有些看明白了,“你在害怕嗎?”

“沒有。”李玥很快回頭應了一聲。

男人坐在床上,瞧著女子有些慌亂的眼底,竟覺得有些可愛,“不必憂心,你若不願,寡人不會碰你。”

李玥倔強的看著他,咬著下唇,好一會兒,“我沒……臣妾沒有害怕。”

你你你你,你不要汙衊我!

“寡人知道了,快些熄燈休息吧。”

穆伯言不打算和她爭論這個問題,因為雖然酒已經醒的差不多了,但他真的很累了。

說著,他便開始自己寬衣解帶,李玥一邊嘴裡唸叨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一邊轉過身去,直到悉悉索索的聲音消失,她才回頭。

一回頭便撞進溫熱的懷抱裡。

熟悉的龍延香撲鼻而來。

“淑妃這是在寺中待久了,忘了何為俗世常情?”

“臣妾不……”

“啊……”

李玥再次被打橫抱起,這次的目的地是床榻上。

穆伯言心道,再由著她折騰下去,天都要亮了,必須採取果斷措施!

字數限制了(ฅ•﹏•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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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切黑X黑切白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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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要去和親的公主,你會怎麼做?驚蟄愛吃甜的2020-06-14 22:03:42

「父皇母后不必為難,兒臣願意的。」我兩手捧著醬豬蹄送到嘴邊,張口狠狠咬下一塊肥肉咂嘴咀嚼起來。

聽到要被和親的訊息時,說實話,我是想死一死的。

但我是誰!?

堂堂大周天朝唯一的公主!!!

《兩向緣》沙雕古風小甜文|ω・) ̑̑༉

【完結撒花】

天塌下來也要保持住我雷打不動的皇家儀態的公主殿下。

電光火石之間,零點零秒後我果斷拋棄了自殘的想法。

我覺的這事雖然糟糕,但絕沒有達到讓我這麼一個熱愛生活的五好少女了結生命的地步。

「皇兒莫要委屈了自己,你若不想嫁到那蠻弩之國,父皇就算是拼了這條老命也定會護你周全!」

身著龍袍的中年男人沉著臉,不難看出他現在很生氣。微微有些發福的身體直直地矗立著,給人一種無形的威壓。

「我大周泱泱之國豈會怕他一個涼州!」

他一腳跺在龍椅上,無處噴發的憤怒憋得他雙手掐腰。

不是我嘴碎,您要真不怕至於氣成這樣?

我瞟了他一眼,加快了嘴裡嚼肉的速度。

肉咽肚裡,我正了正身抬頭望向父親。

「父皇還是坐下來說吧,您這樣咱們都沒法好好地用膳了。」

「就是,多大的人了還這麼沉不住氣,女兒都比你強 趕緊坐下。」餐桌旁,母后一臉嫌棄,她轉頭又看向我「皇兒可是想到了什麼妙法可脫身才如此淡定,快同母後說說。」

母后撫上我的右手,一臉期待等我回應。

父皇也不再暴躁,一同看向我。

我被二人突如其來的默契弄得有些愕神。

如果現在說沒有,會不會就很尷尬???

「沒……沒啥脫身之法……啊……」

我嚥了下口水。

「就,嫁過去……不就好了。這樣就不用打仗,也成全了兩國的體面。」

「不行!」他夫妻二人異口同聲。

母后立馬不淡定了。

「皇兒糊塗,你不知那涼州皇帝生性暴虐根本沒有王女願意嫁過去,搞得現在他那後宮仍舊空無一人,皇城治安更是令人堪憂,簡直民不聊生,母后如何放心你孤身一人嫁進那死城。」

「可是咱們又打不過他們……」

想當年皇爺爺多牛逼啊。

打的周邊小國屁都不敢放一個,原本旮旯大小的周朝被他老人家開疆擴土殺敵萬里,硬生生 gan 成了江南第一天朝大國。

皇爺爺死的時候周朝天下正是迎來空前盛景,國庫充裕兵強馬壯,國泰民安。

但是隔輩出矮子不是瞎說的。

接過皇爺爺下的這一盤好棋。

父皇心安理得的吃起了老底,過著他充實且平淡的皇帝生活。他秉持著人不犯我,我必不犯人的和善理念,從不主動欺負弱小去攻打別人。

也是因為之前皇爺爺實在太嚇人了,各國眼看著我們周朝這塊大肥肉,雖饞,但愣是不敢輕舉妄動。

我一度以為我們可以傻人有傻福,一直這樣下去。

不想,那個最近像只瘋掉的惡狼一樣 dei 哪撲哪的涼洲……還是對我們下手了。

就在到剛才。

我們一家人正如往常一樣歡歡樂樂地享用著晚膳。突然有快兵來報說邊關告急,涼洲十萬精兵駐紮於大周邊境。他們揚言說若不將淳福公主(我)和親涼洲,後天一早北涼鐵騎便會破關殺進來。

我驚!打仗就打仗,為啥要拿我一介弱女子當由頭??

????

雖然能嫁出去我很開心……嗯?

呸呸,咳咳。

但是!

誰願意被迫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況且對方的風評是出了名的不好。

「皇兒!只要你搖頭父皇就算……」

「父皇。」

父皇那滿臉的迫切,映射出他對我濃濃的父愛。雖不忍心但還是打斷了他。

「父皇母后是顏兒的至親,可大周的百姓不是。」

「我們本是皇族天生享盡榮華,顏兒一個公主不能為民做些什麼就算了,可如今若真因為我引得兩國開戰……」

我頓了頓,感覺嗓子眼兒發緊。

「兒臣不想揹著很多無辜人的命過下半輩子。」

「……」

涼州地處偏寒那裡的人大多剛硬好戰,涼州雖是後起之國,但一支鐵騎踏遍北原諸國,令人聞風喪膽。

我不敢想象那些煞神侵進我的國家會是什麼樣。

組織好語言我再次艱難地開口。

「顏兒自知蠢笨,琴棋不通書畫不會,全都仰仗父皇母后的寵愛才能無憂無慮至此。」

我抬頭,額前的銀鈿閃著稀碎的珠光。

晦暗不明。

「所以,也讓顏兒守護一次父皇母后和大周的子民吧。」

我相信我此時絕對有皇爺爺生前的遺風。

平日裡和那些蠢材弟弟說皇爺爺是我偶像的時候,他們都嘲笑我。就連一向最乖巧聽話的小四都委婉地表示不 相 信 。。

呵!

這次遠嫁,著實是本公主證名打他們臉的好機會。

父皇看著我的,一言不發神情凝重。

我能看出他很是不捨我嫁到涼洲,但是事關周朝國運,他不得不動搖了。

雖然我瞧不上父親不及皇爺爺雄風英姿,但不得不承認他也算是一個本本分分好皇帝。

…或許……我若哭鬧一番,父皇真的會拋下責任,同那混球開戰。

可是我不會啊。

比起未來會有一個殘暴不仁的皇帝夫君,我更怕那些來找我索命的無辜冤魂。。。

雖說我有一個超脫世俗又思想先進的靈魂,但這並不耽誤我怕鬼。

空氣突然陷入安靜,良久。

「我竟不知皇兒何時這般懂事了,記憶裡顏兒還是一個毛頭丫頭呢。」

母后有些哽咽地開口,拿衣袖隱了隱眼角泛出的淚星。她大底算是理解了我的想法。

聽母后此言,我苦笑。

我哪還算是什麼丫頭,只有他們二老還會把我當小姑娘。

曾經同窗讀書的姐妹都早已婚配,有的自己孩子都能滿地跑了。

在大周,年芳十六便可嫁人為妻,最晚的也不過二十,我如今就是一個大齡剩女,剩中剩!

二十三歲還賴在皇室嫁不出去的公主,我怕是頭一個。

「母后、父皇,兒臣已經決定了。您二老莫要再動搖我罷。」說這話時,我異常堅定。

北涼……

他…終於來接我了嗎?

我壓下忽然冒出的那一絲絲古怪,悶頭繼續啃起了沒啃完的豬蹄。

我那好吃懶做的腦袋實在不允許我再進行更深層次的思考了。

我咧嘴衝父皇母后擠出一個傻呵呵的微笑。

「父皇母后~快吃吧,一會羹湯都要涼透了。」

管他刀山火海狼巢虎穴,去探一探才知道。

動腦子實在太累了,看來本公主只適合當個小廢物花瓶。

你們好,我是淳福公主。

就在昨天我被通知自己要去結一下婚。

剛開始我們一家人是千萬個不樂意。

(當然,現在父皇母后仍然很不樂意。)

但是我就比較無感了,沒有大婚的喜悅,也沒有即將踏入暴虐帝王危城的恐懼。

不到為啥,我這波心態穩如老狗。

因為事發突然,宮裡上下都忙成一團。

連嬪妃娘娘們都為我置辦起了姻綱和嫁妝,反倒我這個當事人成了閒的。

主要是那群大臣宮人深信我的蠢材人設,認為本公主只會搞砸事情所以連教我婚前禮儀這一步都省了。

老墩王皇叔又怕我中途反悔給他們引來血災,索性就把我扔進後花園看管了起來。

得我的心思,父皇母后只能含淚默許,縱使千不捨萬不願也沒有理由阻止這樁婚事。

此時的後花園除了我空無一人,我坐在木亭裡,手拄下巴噙閉著雙眼。

身旁草叢裡三兩隻蟈蟈的叫聲清脆悅耳。

閉著眼睛竟真有些犯困,我隱約開始迷糊。

半拐著腦袋一歪一歪的,在即將要與大地來個親密接觸之時,一雙有力的大掌托住了我。

我齜牙咧嘴地拍掉那撫託在我臉蛋兒上的手。

「唉呀媽呀!登徒子!竟敢趁本公主小憩時揩油。」

「……」

身旁那人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額,我突然感覺身周空氣變冷了許多是怎麼肥事。

順著那雙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看去。

對方跟著我一起抬頭。

淦!一張美貌驚比天人的俊臉就這麼直晃晃地撞進我的眼中。

「………在下剛才是在救你。」他的聲音清冷悠揚。

這回換我僵在原地。

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如此好看的男人,削薄的唇殷紅微點,勁流暢美的下顎線條,高挺的鼻樑……(呸,哪來這麼多騷詞。)

再往上就是一雙黑漆漆桃花眼,說來奇怪明明是生得是勾人的眉眼,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凌厲。

那雙耀石一般的眸子彷彿要把我戳透一般,上下打量著我。

「你就是淳福公主?」

「啊?啊……是我啊,我是淳,淳福公主。」

怎麼辦怎麼辦,後花園偶遇帥哥哥。

我該如和勾引…呸…跟他交流??線上等挺急的。

O(≧▽≦)O

矜持!周顏。

你要矜持!你可是大周的皇女!

於是乎我挺了挺傲人的小胸脯,秉持著公主的儀態昂起頭。

「你是何人又何故闖我皇家後園?」

「嗯……」帥哥哥若有所思。

「在下是來救淳福公主脫離水火的。」

他笑眯眯的,那張自帶五千萬瓦補光效果的俊臉簡直晃瞎我的狗眼。

「在下聽聞涼洲那暴君要脅迫公主下嫁,特來帶公主遠走高飛。」

emmmm??

我摳摳頭皮。

這貨還不等本公主出手,他反倒勾引起我來了??

「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我,不想我和親要帶我離開皇宮?」

「喜……?額…可以這麼理解,總之在下實在不忍讓公主遠嫁受此劫難。」說著對方還不忘湊近兩步,用那雙狹長上挑極致美治的桃花眼朝我——放電???

看!!被我抓到了吧!

他還真是在勾引我!!

我抹了一把嘴邊流出的口水。

天上會有這等好事???

帥哥哥主動投懷送抱,要帶我這個二十幾歲的老阿姨私奔?

我不信!!!

可是他為什麼要出賣美色勾引我私奔呢?

「公子,我若跟你走了,可就沒有公主的身份了。」我試探地瞧他。

「在下著會是那種貪圖虛物的人。」公子依舊滿面春風,笑容迷人。

emmm……這就更奇怪了。

忽地,我反應過來什麼,神秘地看著他。

「公子若要挾持我換些銀兩我還是信的,可這大周根本沒人歡喜我,除非……」

「公子不是我大周子民吧。」

「這很重要嗎?」

「當然!」我沉聲道「公子好意本公主心領了,可是我看你就是個浪蕩江湖的無業術士,你養不起我的。」

我瞧見,公子完美的表情有一絲絲崩裂,大概是我從側邊諷刺他看起來很窮,讓他不爽了。

「公主,在下有錢,養得起你。」

看他一臉執著我忽而覺得好笑,擺擺手。

「還是算了吧,我要走了,大週上上下下都會遭殃的。」

「公主難道真的願意被送去與那北涼皇帝和親,傳聞他可是暴戾無常殺人如麻的怪物。」

男人眼神深了深,他此時就像一條誘導獵物的毒蛇。

「公子……」

我有些為難。

「嗯……我想你們涼洲人可能不太瞭解我。懶得思考,和蠢是有區別的。」

我認真的看向他說道。

「實不相瞞我怕鬼魂索命,所以不想因自己讓你們有攻打大周殺人的理由,其他的我管不了也不想多事,北涼若鐵了心想向周國討好處,你們大可找我父皇商討,只要不殺人,他應該會很樂意幫助貴國的。」

我想了想,怕他不信。

又補充道「我父皇其實比較慫的,不會像其他國君那樣死不投降,最後只能被你們打得國破家亡。真的,你好好同他說,憋殺人,他會滿足你的願望的。」

「時候不早了 你還是趕緊回去吧,要是被巡邏侍衛發現,可就走不掉了。」

我說的投入,輕戳著他的胳膊。

聞言,他忽地底呵一聲,轉而放聲大笑。

周身氣質瞬間變得陰冷孤鶩。

「倒是在下小看淳福公主了,您並非如傳言那般蠢笨無腦,反而比尋常王女更加透徹呢,要不你……唔……」

我趕緊站起來拿手捂住這個放肆男人的嘴,沒再給他繼續製造冷氣的機會。

回過頭四下張望,好在這裡還沒人。「你小聲點!真把人引來還要連累我。」

公子顯然沒想到我會在他掉馬甲放狠話的時候打斷他,他整個人愣在那,任由我兩隻小手扒拉著他的臉。

我頓了頓。「不過還真是謝謝呦,這麼多年誇我的你是頭一個。」

「那悉(是)他們破(不)悉(識)貨。」

他被我捂著嘴,含糊不清地說到。

竟然又被反差萌到!!?

Σ>―(〃°ω°〃)♡→

確保他不再發瘋我拿下手。

「我只是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罷了,我可不相信會有人喜歡我喜歡到真的來劫皇宮。不然本公主怎會到如今才要嫁出去,還是和你們那個光棍皇帝政策和親。。。」

「………」

「如果我今日跟你跑了會怎麼樣啊?」我問他。

「當然是說你們大周天朝不講信用,然後破城而入了。」公子一臉的無所謂。

兄弟你這樣堂而皇之地把你們那齷齪的思想搬到明面上來,講給敵國公主聽真的好嗎?

我有些不爽。

「可我現在沒被你騙走,你們涼洲還要攻打我們嗎?」

我想自己大概是說錯話了,這位行為隨意的公子似乎想到什麼,對我陰側側地笑了起來。

「打暈扛回去效果也是一樣的。」

心態一向穩健的我慌了。

「喂!喂喂!你住手啊,我告訴你……我可是高人的親傳大弟子,會法術的!小仙女你懂嗎?!!」

我縮著脖子拿雙肘死死擋在額前。

「小心我把你變成豬!!」

在我無限的裝狠買傻下,帥哥哥英氣的眉毛逐漸成一上一下式擰吧起來。「嘖,好好的怎麼又傻了。」

我:

他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直直略過我出了木亭。

我坐在椅子上屁股像向日葵一樣跟著他的方向。挪動。

兩肘仍舊成「防禦」狀態。

他站定,轉過身看我。

隨意束起的發冠讓男人徒添一絲慵懶,陽光撒在他清俊的臉上使其不再凌冽逼人。

遠上瞧著公子的身材比例更好了,肩寬腰窄高個筆挺,原本我沒注意,他身上的那件黑袍子繡著很精細的暗紋,在光線的折射下隱隱散發異彩。

我眯了眯眼,完了,瞎了:)

可惜那美好轉瞬即逝。

男人的面龐上立馬掛上了弒殺的血意,他此時笑得簡直像個變態,提著唇彎,眸底似有兩縷皋火熾熱攢動。

「在下魏瑾舟,很期待與公主的下一次碰面……最好…能合作一番。」

「……魏瑾舟?誒?好像在哪裡聽過呢。」

等等!

「你,你不是……

誒?!人呢?」

他咋走的Σ(゚∀゚ノ)ノ

魏瑾舟?我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北涼暴君也叫這名字,他,,他不會是就是那個涼洲皇帝!!?

我的…未婚夫君?

傳聞他可是黑臉紅眼的暴君啊……不太像呢怎麼……

確定他已離開,我定身坐下。

低垂著腦袋,神色內斂。

「呵~北涼皇帝麼…也好………」

「禮成——送入洞房~」

老太監官喊的聲音洪亮、氣正腔圓。

令我不得不感嘆,這涼洲城連太監都這般陽剛有男人氣。

我被媒婆子嬤嬤牽扯著走進了那個給我和魏瑾舟「洞房」的寢殿,但具體啥樣我也不知道,紅蓋頭幾乎擋住了我所有的視線,只能低頭看到自己腳尖那一小片天地。

她把我領進屋子就急匆匆地出去了,甚至都捨不得把我好好地扶送到床上。

木質門被吱呀一聲合上了。

整個屋子裡只剩下我一人,我撩起蓋頭,眼尖立馬發現桌上的珍饈佳餚。

哦豁。

天不亡我。

我卸下沉重的鳳冠,連帶著將那紅蓋頭一同踢到了一角旮旯。

撫上自己乾癟的肚皮,我彎眼,嘴角勾起一抹精明的弧度。

無論什麼時候吃飽飯永遠都應該是最重要的。

稍稍墊平些肚子,我的小腦袋果然又可以思考問題了。

我一邊吧唧嘴,一邊反應這涼洲奇怪的結婚習俗。

從三天前早涼人派迎親隊伍來接我,一直到現在我都被送入洞房了,新郎官兒愣是連個人影都沒露。

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憐,我一介弱女子,一個人蒙著厚重的蓋頭完成拜堂還得聽著各國使臣的慶賀(嘲笑)……

弱小無助

本來之前後花園一遭,得知自己要嫁的夫君會是一個帥哥哥還挺興奮的,連告別母國時都不那麼悲涼了,可現在……emmmm…

這叫什麼事!?

想到這,我憤憤地將一大勺子米飯括進嘴裡。

吧唧吧唧~

北國食物吃起來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罷了!多想多心酸。

於是我專心致志的投身於吃飯大業中。

「嗝——~」

心滿意足打了個飽嗝兒,我起身走向最裡面的臥房,將床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棗子桂園全都抖落了下去。

翻身越上軟榻,一貼到床面睏意瞬間席捲上來,我舒展四肢準備美美地睡上一覺。

舟車勞頓,和親一路,一頓好飯沒吃過就算了。

更可氣的是那馬跑的忒快顛的我屁股直疼,實在等不起那位遲遲不肯現身的新婚夫君。

我眼睛還沒闔嚴實,身旁突然刮過一陣陰風。

嗯???

窗門緊閉怎會有風?

嚶嚶嚶{(>A<)}人家好害怕~

蒼天可鑑日月為證,我只是個可愛的小廢物,被迫和親已是我能承受的最大極限,實在經受不起其他意外摧殘了,嗚嗚~

我強壯著膽子,開口問道「何人竟敢擅闖,本公主……本、本宮寢房。還不速速現身。」

沒人迴應。

「要是鬼大爺,麻煩您也吱個聲誒?」

「……」空氣依然安靜。

或許是錯覺。

我著實困得不行。

算了愛是啥是啥吧,老孃現在只想睡覺,我把被子蒙過頭頂,緊緊閉上眼睛。

「娘子這般無情,不等夫君一同便獨自入寢著實叫人心寒啊。」

抬眼,看到床邊站著的那人,我的內心很是複雜。

他仍舊穿著一身玄色的衣袍,只是如今衣領胸前都繡著精緻張揚的騰龍錦紋,勾人的桃花眼上挑,眸底漣漪著笑意。

雖然好看,但還他媽是一如既往的瘮人啊!

我白他一眼。

果然是個狗男人,雖說這是政治聯姻沒什麼感情在,但洞房花燭好歹尊重我一下,起碼穿上喜服意思意思也行啊。

但我的新婚夫君明顯沒有這個覺悟。

當然,這些只能腹誹。

我掩面如花輕笑了一聲。

雖然久居深宮沒出門見過什麼世面,但是平日裡後宮娘娘們是如何對父皇撒嬌的,我還是學到些皮毛的。

但不趁此機會順帶諷刺一下他,怎能平我心裡的難過?

「皇上日理萬機,連拜堂的時間都沒有,現在怎麼得空到臣妾這裡來了?」

「這身份你到適應的快。」

魏瑾舟避開我犀利的問題,皮笑肉不笑地反諷我。

「皇上謬讚~」

我也不卑不亢地回他。

「皇上若是沒有其他吩咐的話,臣妾就歇息下了。」

「娘子不覺得自己立於人前的蠢笨人設正在逐漸崩塌嗎?」

「人設?!」

我堵他。

「你哪來這麼多騷詞兒?這是你該說的話嗎?」

魏瑾舟「……」

他頓了頓,見在我身上討不到什麼好處便不再搭理我。

「娘子還是快些休息吧。」

蟹蟹您嘞!

求之不得。

我翻了個身,背對著男人。

「叮……乓!——」

我忍不住皺眉拿食指堵住兩個耳朵,不耐煩的換了個姿勢。

「咔嚓咔嚓!咔~」

「你有完沒完啊?!」我從床上坐起來氣的簡直要發瘋。

「娘子不休息了嗎?」魏瑾舟一臉無辜笑容燦爛。

「那為夫陪你出去看風景怎麼樣?」

「……」

我曉得涼洲人臉皮厚也不是一兩天了,但我想不到他們的皇帝頭頭,臉皮竟然已經厚道如此地步了。

魏瑾舟不等我點頭,大步移到我跟前挽起我的腰背。「娘子可要扶穩了。」

「鬆開啊你,別想佔我便宜……啊……」

我眼前一陣眩暈,被魏瑾舟拖著,搜的一下順著窗戶飛了出去。

大哥咱走門不香麼。。。

「哇……啊!」我緊緊摟著魏瑾舟這混球的後腰,他像拎小雞仔兒一樣鉗著我,在諾大的皇城上空飛來飛去。

在我感覺自己即將嚇到歸西的時候,魏瑾舟總算找了個房頂安坐下來。

我仍是緊抓著魏瑾舟,這屋頂甚是陡峭,瓦片又滑又亮。

「娘子你看,這麼一看這皇宮是不是甚美。」

美你大爺!

老孃在屋裡好好睡覺結果被你搞到房頂上來,還要陪你欣賞風景!?

我越來越覺得這混球就是自己的剋星,他總能不動聲色地惹毛我攢了二十多年的好脾氣。

「娘子,從前種種我都是一人扛過,如今得妻如此,為夫不勝歡心。」

「呵 呵呵~」

我咧了一個幹吧的微笑:)

「你一個北涼皇帝,身邊怎會只有一人呢。」

魏瑾舟耀亮的眸子突然暗淡,不知想到什麼。

過了一會,他開口道「顏兒切記,明日給太后和…我……請安的時候不管發生何事都莫要驚慌。」

「知道啦,知道啦。」

雖有些奇怪但還是應下了。

怎麼突然這麼認真,還能發生啥事?一個空空蕩蕩的後宮會是龍潭虎穴不成。

我眨眨眼。

「夫君~」

「???」

「今日可是你我二人大喜的日子。」

魏瑾舟愣了一下,隨即勾起薄唇,露出潔白的牙齒。。

「那娘子以為我二人該如何?」

他側身慢慢向我壓過來。

我趕緊往旁邊躲了躲。

大概厚臉皮這東西真的會傳染,我也不知是哪裡犯渾,冷不丁就蹦出這麼一句話,但說完立馬就後悔了。

我有些緊張。

「就…就是白天都是我……一人,雖說咱倆本就沒什麼感情在,但這婚姻到底是大事,女兒家一生一有一次,有些失望……罷。」

魏瑾舟看我,神色認真。

「不會只有一次的,娘子。」

「啊,啊?!」

我驚。

「夫君難不成想休妻讓我另嫁?」

不要吧,好不容易熬到二十三歲才嫁出去,這要是再被休妻,讓我如何自容。

我果斷拒絕了他。

「臣妾決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惱了陛下的,北涼的結親習俗甚好,我一點都不孤獨。」

「……」

「請不要休了我!」

我雙手抱拳,鄭重肯求道。

「嗤!娘子有時候還真是蠢的可愛。」

魏瑾舟笑面,抬手颳了下我的鼻尖。

「為夫好不容易娶到的你,怎會休掉?顏兒可要記好,你是我的妻子……我一個人的。」

他盯著我。

靜如潭水的眸子似笑非笑,幽深陰寒。

我不明白他說的後半句是啥意思,但聽了他前面的保證到底也算放心了。。。另一方面,我被這混球突然親暱的動作嚇了一跳。

大腦又開始無法思考了………

「我,我知道了。」我往魏瑾舟外圍挪了挪。「啊……那個什麼,你看今晚月色多美,又大又圓又皎潔。」

「是啊,挺美的呢。」

魏瑾舟也不看月亮,就那麼直勾勾的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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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要去和親的公主,你會怎麼做?月薇小兔2020-09-09 23:12:01

他將我抵在牆上,在我耳邊低低笑道:「兩年多,我一直以為自己要娶的,是隻小乖貓,誰知竟是隻牙尖嘴利的小老虎。」

我雖動彈不得,但嘴上毫不示弱:「二殿下承讓,我也以為自己要嫁的是隻乖狗,誰知是隻吃肉不吐骨頭的野狼。」

嚴栩:「……」

(全文+番外已完結)《鎖冰心:和親公主跑路後掉馬了》(甜文,小虐,追妻,慢熱型,皆大歡喜)

今年的雪,似是下得比往年還要大一些。

我倚在窗前,不禁伸出手去。

片片雪花零零散散落在手上,冰冰涼涼的,轉眼便化為一滴滴水珠。

我正看著掌心發呆,侍女阿燦從外面進來,「公主,下雪了冷,怎的又只著單衣開窗了?」

說罷,便趕緊拿著一個火紅色的狐狸毛斗篷過來。

「公主要是想出去走走也好,連下了五日的雪,院子裡白茫茫一片,可是好看。」

我落下窗,笑笑:「怪冷的,還是不去了,今日二殿下可是回宮了?」

阿燦愣了下:「方才去惜薪司取炭時,聽管事公公說,是今日呢……」她看了看我,繼而小心翼翼道,「公主,二殿下回來了,咱們是不是能從這冷宮出去了?」

我沒說話,只覺得阿燦手中火紅色的斗篷和外面的雪景倒是配得很。

我是個和親的公主。

我出生在大齊的皇宮,母妃膝下無子,只誕下我一位公主。

這一輩的公主,皆是雅字輩,大約是母妃懷我時曾生過寒症的緣故,我自打出生便體弱多病,湯湯藥藥著實灌了不少。

因在齊國,傳說芸草可以死復生,父皇和母妃,便給我起名叫雅芸。

聽說母妃年輕時,也曾經深得聖寵,但生下我後,卻逐漸深居簡出。

而我因著身體太弱,幼時多與母妃居於英華宮內,又是個公主,慢慢也就與父皇生疏開來。

父皇唯獨想起來我的,大概便是這場和親了。

三年前,大齊的沈將軍出奇制勝,打得北梁連連退敗。

兩國其實交戰已久,北梁一到冬天氣候惡劣,兩國邊境常有摩擦,只是這一次,卻是大齊獲得全勝。

北梁皇帝求和,望與大齊締結秦晉之好。

可北梁宮中,如今只有兩位皇子,並無公主。北梁提出的,是希望求娶一位大齊公主,作為北梁大皇子的皇子妃。

父皇和大臣們商議了幾日,便同意了。

年紀合適的公主,不過我和雅榮。

雅榮與我不同,自小得父皇盛寵,是父皇的心上肉掌中寶,父皇自然捨不得她遠嫁。

於是一道聖旨下來,父皇賜了我崇寧的封號,由我去和親,嫁於北梁大皇子。

這個結果,除了母妃抹淚不捨,皆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我本要嫁的北梁大皇子嚴漠,卻在我即將出嫁時摔斷了腿。

許是還有些懼怕大齊在北疆的兵力,北梁皇帝竟在婚期將至時命人急發了一封御信,信上道因大皇子受傷落了腿疾,恐委屈了公主,若公主願意,可將和親物件改為二皇子。

信上還寫了,北梁二皇子嚴栩,品貌非凡,驚才風逸。

父皇問我的想法。

我低頭道:「一切但憑父皇做主。」

畢竟,嚴漠或嚴栩,我都不認識,又有什麼區別呢?

父皇想了想,道:「還是嫁身體康健之人的好。」

於是,大齊回了信,我未來的夫君,便從北梁大皇子嚴漠,換成了二皇子嚴栩。

宮中眾人雖面上皆道一聲喜,但我知道,暗地裡說我剋夫的,也不少。

這些難聽的話時不時會傳到我耳朵裡,在我看來,不過如雲煙飄過,倒也未曾放在心上。

母妃常與我說,人想要的東西,不能太多。

我便也真的看得很開,畢竟就算在這大齊皇宮中,我也未曾受過父皇多重的寵愛。

作為一個公主,遠嫁和親或下嫁臣子,不過是既定的命運。

只是偶爾深夜睡不著,抬頭看著璀璨的天河緞帶和牽牛織女星,內心還是不由得有些許嗟嘆罷了。

太子妃若雨和二皇子妃那時常來寬慰我,若雨說聽聞北梁二皇子是個正直可信之人,讓我放心,並親手打了一支雪花釵送給我。

她和太子哥哥的感情,我是羨慕的。

雖知自己這場和親,大抵沒有福分能得到那樣的感情,但那支雪花釵,從大齊離開時,我還是專門戴在了頭上。

我知自己內心深處,不過執拗地想討個彩頭。

願:心心復心心,結愛務在深。

出嫁那日,二嫂嫂拉著我的手道:「你的性子好是好,就是太淡了。要知道,嫁過去了,孃家離得遠,凡事都得自己多爭取著些。」

我點點頭。

我是四月份從京城出發的,明明四月大齊已是鶯飛草長,送親的隊伍一路到達北疆,卻遇到了飛雪。

我從未在四月見過雪,忽地就想起若雨曾和我說過,北梁雖比齊國寒冷,卻處處銀裝素裹,仿若人間仙境。

想到此,便抬手撩起了車簾。

一眼便看到了最前面那馬上之人。

一身玄色衣裝,隱約可見上面繡著的金色絲線,劍眉鳳目,顏如冠玉,彷彿從仙境走出的王。

四周明明冷得讓人打戰,我卻聽到了自己心融化的聲音。

我知道,馬上之人,便是我未來的夫君,嚴栩。

太子哥哥騎馬上前與他交談,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卻看到他轉頭看向了我。

四目相對,一眼萬年。

後來我想,估摸便是那一眼誤了事,否則我也不會就那麼一頭栽了進去,費了快三年時間想捂熱那顆心。

嚴栩接我到北梁皇宮的路上,我方知,他的母妃,不久前薨逝了。

北梁重孝道,父母仙去子女需守孝三年,皇子也不例外。

二皇子的母妃沒得突然,我既已來了,也沒有再回大齊的道理。

沈將軍的軍隊還駐紮在北疆,北梁對我自然是重禮相待,雖說要等三年才能與二皇子成婚,北梁皇帝還是讓我和嚴栩一起祭了天地,只是合巹之禮還是要等到三年之後。

自此,我便在北梁皇宮住下。

我的住處就在嚴栩的麟趾宮旁,叫映雪閣。

入住映雪閣第二日,嚴栩來看我,我低頭行禮。

他扶我起來,輕聲與我說:「早晚公主與我是要做夫妻的,倒是不必拘泥那些禮數,將此處當成自己家便好。」

我驚訝地看著他,家?

他笑了笑,伸手將麟趾宮的令牌遞給了我。

我愣了愣,輕抿嘴角,點了點頭。

內心因遠嫁而有的如積雪般的苦澀,似乎被手中那帶著溫度的令牌,一點點融化了。

我突然想起二嫂嫂的話,凡事都得自己多爭取著些。

我看著嚴栩的眼睛,我的確不想只要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我真正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年少的情愫,一旦生了,便如洪水漫天,一發不可收。

但我卻還是應了母妃的那句話,想要的越多,摔得越慘。

之後的兩年多,只要他在宮中,我幾乎日日往麟趾宮跑。

北梁民風本就比大齊開放,我又擔著未過門二皇子妃的名號,倒也無人說三道四。

嚴栩不是個話多之人,常常是他看書,我在旁邊添茶、寫字或畫扇面。

每到中午,若我在,他便會留我一道用膳。

北梁嚴寒時候多,菜品多溫補,倒是頗合我的口味。

因著我體弱,之前和大齊的宮中御醫也學會了些做藥膳的皮毛手藝,再加上我從大齊皇宮帶來了許多珍貴藥材,我便也常常搗鼓著做些大齊的暖湯拿給他嘗。

雖然我自知手藝著實一般,但也知,暖湯暖湯,暖的更是人心。

如今想來,彼時的我,更像是胡亂地栽入了一個名曰情的天羅地網,讓人沒了心智,做了一樁樁一件件的傻事。

嚴栩待我,一向是溫柔和氣的。

直到那日。

我知他那些日子有個頭疼的政事要處理,便跟著珍姑姑學著燉了一碗安神去火的甜湯,端著湯盅行至麟趾宮,卻在門口聽到裡面傳來一個女子的輕泣聲。

我頓了頓腳。

「明明我才是和二哥哥從小定親的……二哥哥正妃的位子明明就是我的,如今正妃位子給了那公主也就罷了,我……甘願當二哥哥側妃的,可如今皇后姑母卻要將我指婚給那劉大人家的長子……」

我身子一滯,立在門口。

低沉的嘆息聲傳來,似是含著一絲無奈:「凌兒,莫鬧了。」

這聲音我再熟悉不過,之前覺得如玉石落盤般好聽,此刻卻宛如匕首扎心。

女子一邊抽泣一邊道:「我知道二哥哥……是因為北梁還不敵齊國才對那公主好的。我願意等二哥哥的……」

我努力穩住自己的雙手,才沒有讓湯盅落地。

裡面的人,是皇后的親侄女,趙凌。

我之前在北梁女眷的聚會上,見過幾次趙凌。

我只知她是趙尚書家的么女,而趙尚書的姐姐,便是當今皇后。

卻從不知道原來在我之前,她和嚴栩是有定過親的。

殿內還在傳出女子斷斷續續的抽泣和男子低聲的安慰,我聽不下去,挪著僵硬的步子回了映雪閣。

我知道,自己更像是落荒而逃。

雖未看到殿內的情景,但光聽著兩人親暱的交流,無力感便充斥全身。

呆呆地在屋內站了許久,我才發現自己還端著湯盅,而雙手已然冰涼如雪。

心揪得生疼,自己彷彿成了別人故事中的跳樑小醜,曾經以為的深情愛慕,不過笑話一場。

珍姑姑見我回來後面色不對,關切問道:「公主,是不是二殿下不在?」

我搖搖頭,默了一陣,抬頭道:「姑姑,喚靈犀進來吧。」

珍姑姑愣了下,神色緊張道:「公主,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笑笑:「姑姑莫擔心,不過想查一些事情。」

當年太子哥哥送我來時,曾給我留了兩個影衛。

他說,北梁和大齊已經征戰了幾十年,我的和親,到底能讓兩國相安太平多久,其實誰也不確定。

未雨綢繆,是他一貫的作風。

其中一個影衛靈犀,作為陪嫁侍女隨我留在北梁宮中,另一個影衛莫旗,則在宮外。

兩日後,靈犀告訴我,嚴栩確是自小便由皇后做主,和趙凌定了親。

「還有一事,」靈犀躊躇道,「屬下在查二皇子時,順便查到了些大皇子的事,大皇子在和公主定親之前,其實也定過親,據說是左相的長女。大皇子摔斷腿那日,是因一匹馬受了驚,而那受驚馬上之人,便是左相長女,大皇子許是為了救她才……後來……」

我愣了愣,這兩年我見過嚴漠很多次,本也是個清風霽月之人,卻因腿疾行動不便。

倒是不知原來他的腿疾是這麼來的。

「後來如何?」

「後來,大皇子腿就摔斷了,但是據屬下調查的情況來看,大皇子當時雖墜了馬,但傷得應該並不重,兩年了還未大好,怕是……」

我愣了愣,想到兩日前麟趾宮的情景,不知如何突然就想明白了,笑笑:「他不想娶我。」

靈犀:「啊?」

我笑著道:「許是大皇子為了不娶我,造了一場意外,既表明了自己對左相長女的一片痴心,又能順便擺脫掉與我結親。倒也是……煞費苦心。」

若真如此,想想這兩年他還一直以自己腿腳不便示人,倒也算心思縝密。

難得是個有情人,倒也令人嗟嘆。

只是奇怪的是,他這兩年為何不將左相長女娶回來?

靈犀面色難看:「公主,方才那些……其實只是屬下的猜測,公主不必放在心上。二皇子和趙小姐的親事,也在齊梁聯姻之時便取消了,公主更加不必介懷。」

我點點頭。

麟趾宮那日的情景歷歷在目,女子的低泣聲還縈繞在我的耳邊,就像噩夢纏身,想醒卻不得。

那日過後,我依然常去麟趾宮,偶爾也會碰到趙凌。

她見到我,眼神總是怯怯的,「公主,臣女只是來問殿下借些書籍字帖……」

我笑笑,因為我已知道,她與劉大人長子的婚事已然作罷,這其中,必是嚴栩做了些事。

日後,她怕是要進這麟趾宮的。

她見我笑,便也放鬆了些,嘴角勾起,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常聽二哥哥提起,公主的字如騰猨過樹,逸虯得水,不知臣女哪日有幸可臨一臨公主的字。」

我確實以前在齊宮時便喜愛練字,嚴栩字寫得好,確實也誇過我的字不似尋常女子。

我道:「那真是二殿下謬讚了,我的字不過如此,不過我那裡也有不少字帖,趙小姐想臨的話倒是可以去我那裡找找看。」

她似是欣喜不已,道謝後便轉身離去了。

她的背影,嫋嫋婷婷。

天氣愈冷,我出門便少了些,雖來了北梁兩年半,我仍是怕冷得很。

那日午睡起得比平日早一些,侍女們都在外面,我披了件單衣,正要推門,卻聽到阿燦憤憤不平的聲音。

「那群婆子太過分了,公主親手熬的湯,居然被她們在那裡評頭論足。」

「我上前去和她們理論,她們說是殿下賞給她們喝的,公主昨晚為了熬那湯子時才睡,誰承想今日二殿下就給了他人。」

珍姑姑小聲道:「你小聲些,別吵到公主,你會不會搞錯了,二殿下怎麼會將公主的湯給那些下人喝呢?」

阿燦氣得不行:「我哪裡會搞錯?聽說那趙家小姐今日也送了湯過來,殿下喝了那邊的湯,便將公主的湯賞給了廚房的下人……」

珍姑姑默了會兒,道:「這事別讓公主知道,要不然以公主的性子,指定傷心……」

我死死地拽著衣角,立在那裡。

自那之後,我便沒再送過暖湯到麟趾宮。

過了幾日,我與嚴栩一起在殿內看書寫字,午時用膳時,他忽然看著我道:「近些日子……好像都未曾帶湯過來。」

我笑笑:「冬天嚴寒,想偷些懶。」

他點點頭,遞給我一碗補湯:「北梁冬日漫長,你身子弱,做湯這些事,確實交給下人便好,不必親自來做。」

我默了下,垂眼輕輕道了聲好。

用完膳,我本想回映雪閣,卻在出門的一刻,看到天空飄雪。

「今年的雪這麼早?」我驚道。

嚴栩聽到,也走過來,看著天空飄落的雪花,笑道:「今年確實下得早。」

因著前一年已見識過北梁的雪,我不禁話多了些:「以前有人與我說,北梁一到冬日,仿若人間仙境。我起初還半信半疑,直到去年見識了一個冬天的雪,才知道,人間仙境,都是謙虛了。」

嚴栩笑了笑:「說宮中是人間仙境怕是謬讚,不過北梁有個地方,倒是真當得起這個名號。」

我轉頭問:「哪個地方?」

他道:「往南走映縣,有個神仙洞,那個洞夏天平平無奇,卻一到冬日下雪,便似蓬萊之境。」他頓了頓,「當地還有個傳說。」

我抬著頭等下文。

他笑道:「傳聞之前映縣有對相愛的男女,因家族是世仇而無法結親,兩家廝殺時,兩人私奔至神仙洞本想殉情,卻因真愛感動了神明。明明是夏日,神仙洞卻出現皚皚白雪,經久不化。後來兩家人到了洞前,本想拉他們回去,神仙洞卻又出現一堵冰牆,將二人保護在內……兩家人認為這許是神仙的指示,便放棄了世仇,那對男女也終成眷屬。」

我道:「倒是個好故事。」

他看了看我,「所以,至今映縣還流傳著,下雪之日夫妻前往神仙洞許願,神仙便會保佑許願的夫妻白頭相守。」

我想,這個故事在大齊,倒是挺適合做成戲本,便一邊伸出手接落雪,一邊隨口道:「若有機會,還真想去看看那個神仙洞。」

說罷,卻突然覺得發上被輕輕一捻。

我抬頭看向嚴栩,他笑笑:「雪花落頭上了。」

我怔了一瞬,便轉過了頭,繼續看雪。

我在北梁,待到第三年夏天時,出了一件事。

大齊北疆的一個伶館頭牌,和姐妹相約去河邊戲水時,不慎過了界,被一個巡視的北梁兵看上,強擄走了。

邊疆本就混亂,這種事情以前也是常有發生。

誰知那頭牌竟是北疆一個副將的相好,那副將忍不過,便帶兵夜襲了北梁一個營地。

兩國邊疆平靜了兩年多,終是因一個女人,再次起了摩擦。

彼時做皇帝的,已不是我的父皇,而是我的四哥。

四哥繼位後,聽聞因無玉璽無詔書,朝中並不算太平。

駐守北疆的,也已不是當年護送我至北梁的沈將軍。

半年前,沈將軍在愛女沈櫻雯病逝後,便告老還鄉。

沈將軍雖不在,但那北疆的十萬精兵,北梁還是要忌憚幾分的。

邊疆訊息傳來的第三日,北梁皇帝召見我。

北梁皇帝坐於寶殿之上,一雙狐狸眼中透著精明,皇后坐於一旁,面色嚴肅。

梁帝笑著對我道:「雅芸公主來我北梁兩年多,一切可皆習慣?」

我垂目行禮:「回陛下,兩年來宮中對雅芸頗多照顧,一切皆好。」

梁帝道:「近來兩國邊疆有些摩擦,公主知否?」

我道:「雅芸自入宮來,長居映雪閣,對宮外之事知之甚少,邊疆之事,也只是聽宮人提起過一二。」

梁帝愣了愣,看了看皇后,皇后心領神會:「公主即為和親而來,陛下和我從來皆是重禮相待。不過,北梁也有北梁的規矩,公主雖還未與栩兒行合巹之禮,但總歸祭了天地,也算是我嚴氏皇媳,若做出些有損北梁之事,也得合著北梁的規矩來。」

一絲冷汗微不可察地滑落額頭,我抬頭看向皇后:「請娘娘明示。」

皇后抬了抬下顎,一個宮人端著一個錦盤來到我面前,上面整整齊齊,放著三封書信。

我開啟信閥,信上內容令我大驚。

寫信之人極力模仿我的字,寫的內容卻驚心動魄。

我自來北梁,只寫過幾封家書給我母妃,不過是為人子女,報個平安。

此三封信的內容,卻明明白白,是我與另一男子,互訴衷腸。

信中不光有郎情妾意,寫滿了相思不得的苦楚,更是將北梁宮中的生活,描繪得痛苦不堪。

持著信,心中暗笑,我倒是小瞧了北梁宮中這群人了。

我抬頭看向梁帝,眼神坦蕩:「此三封信皆非雅芸所書,請陛下、娘娘明鑑。」

皇后冷哼一聲:「公主倒是撇得乾淨,信中之字,見者皆說宮中只有齊國來的崇寧公主才寫得出來,公主又怎能說不是自己所寫?若不是此次邊疆摩擦,才讓信落在本宮的手上,怕不知公主還要與此人暗通款曲到何時吧。」

我道:「人、字皆可仿,信中所書內容亦為杜撰,娘娘若只因此信的字與雅芸的相仿,便定了雅芸的罪,怕是有失公允。」

皇后正要說話,梁帝卻笑道:「公主說的在理,皇后想的未免簡單了些。」接著大手一揮,「此事怕還要調查一番再下定論,不過……」他忽然恢復了長輩般的慈愛,「齊國新帝,算起來,是公主的四哥吧?」

我心中咯噔一聲,怕方才一陣做戲,不過在此處等我,便應聲道:「是。」

「新帝繼位不久,公主怕是還未來得及給兄長寫信吧?」

我心中頓時瞭然,此番兩國邊境摩擦愈演愈烈,不過是因著之前締結的秦晉之好,未公開開戰。梁帝此番,大抵要試探我在四哥心中的位置,以確定我對於北梁是否還有利用價值。

我知眼前之人皆不好隨意應付,想了想便道:「四哥日理萬機,雅芸不好貿然寫信打擾,倒是與四嫂常有書信往來,近來也打算寫一封家書報個平安。」

以上卻皆是我胡謅,我與四嫂寧雪靜,實在沒有交好到寫家書的份上。

我那個野心勃勃的四哥,怕若是能拿下北梁,隨時把我祭了天都無所謂。

一片沉默之後,梁帝對皇后道:「那三封信,若是有人故意偽造,怕是用心險惡,皇后還是要仔細查查。」

皇后頷首:「陛下說的是,只是既要調查,怕得從公主那裡開始……怕是得委屈公主搬離映雪閣,到清門殿先住些日子。」

清門殿,是北梁的冷宮。

我磕頭謝恩。

回去的路上便被人帶著去了清門殿,清門殿已長久無人居住,殿門口的老樹也只剩枯枝殘葉。

下人被遣走了大半,只留了我帶來的珍姑姑、阿燦和靈犀。

剛剛安頓妥當,殿外卻響起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公主可在殿內?」

此聲音我再熟悉不過,走出殿門,只見趙凌帶著兩個侍女,正站在殿門口。

趙凌見到我,露出一個粲然的笑:「公主殿下,妹妹近來住在宮中,剛聽聞公主竟搬到了此處。如今天寒,怕清門殿炭火和棉絮皆不夠,」她指了指身後侍女抱著的棉絮,「特給公主帶了兩床棉絮來。」

我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也不知是因她擺出的主人之姿還是那副假惺惺的模樣點燃了我心中的那股火氣,突然就沒了耐心與她演戲:「趙小姐的好意本宮心領了,棉絮就不必了,不過上次趙小姐拿走的我臨的那本《柳葉集》,是否也該物歸原主了?」

她表情變了變,但還是僵笑道:「那是,改日定給公主送來。」

我笑笑:「我的字不好臨,趙小姐是第一個對此感興趣的。」

她的表情愈是僵硬,愈是證實了我心中的想法。

我覺得此刻多說無益,轉身欲回殿中,卻聞身後撲通一跪。

「公主,臣女真的是因仰慕公主的字,才借了公主的字帖,公主若不信臣女,臣女……臣女……」

我扶額轉身,卻見趙凌一個閃身,便奔至殿門對面的池塘,撲通一聲跳了下去。

我還未來得及驚訝,只見另一個身影也跳入池塘,將趙凌拉了上來。

趙凌渾身是水,表情悽苦地倚靠在嚴栩懷裡,顫聲道:「二哥哥,我……我今日就……就將公主殿下的……字帖……還……還回去……」

嚴栩眉頭緊皺,看向我:「不過一本字帖而已,至於如此?」

許是雖知他心中有他人,但兩年多的相處還是讓我對他抱有了一絲幻想,此刻聽到他的質問,心中竟生出了一陣苦澀的疼。

我深吸一口氣:「二殿下也已聽說今日之事了吧,是否也認為那三封信出自本宮之手?」

嚴栩未作聲,趙凌嗆了口水,他伸手輕輕給她拍了下:「可好些了?」

趙凌臉色緋紅,含羞道:「凌兒無事了,二哥哥還是先和公主解除誤會才……咳咳……才好。」說罷,身子向嚴栩的懷中又靠了靠。

誰知嚴栩卻將她扶正:「外面風大,你還是早點回屋,免得著了風寒。」接著回頭道,「至正,送趙小姐回去。」

趙凌雖不情願,但還是目光含痴帶怨,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被迫看完了這場你儂我儂的戲,我嘆了口氣,轉身準備回殿。

「我會查清楚。」

我疑惑回頭,想了想,方知他是在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他走近一步:「好生在此住下,吃穿用度宮人不敢剋扣,也沒人會限制你的自由。」

我沒說話。

「還有一點你大可放心,信不管是不是你寫的,我其實並不在乎。」

我愣了下,卻恍然明白了。

我心中有沒有他,有沒有別人,他其實都不在乎。

我不禁苦笑:「那要多謝二殿下。」

「我明日要奉旨去豐縣。」他頓了頓,「等回來後,定會查明此事。」

豐縣?我愣了愣,豐縣毗鄰大齊北疆,他莫不是要去……

心中的一根弦忽而被撥動,我突然意識到,這次齊梁邊境之事,怕是有些蹊蹺。

若是兩國皆想平息此事,又怎會任由邊疆各種摩擦不斷,就彷彿……在不斷互相試探對方的底線。

嚴栩一去便幾個月。

我也在冷宮待了幾個月。

梁宮的人倒也真如嚴栩所說,在吃穿用度上未曾剋扣過我,但越是這樣,卻越讓人心中不安。

梁帝自那之後便未召見過我,北梁這次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我也未想明白。

而且,表面看雖無人限制我的自由,暗地裡怕是有人也在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靈犀與我待在冷宮,謹慎起見,也不再出宮。但我知,她和莫旗還是保持著影衛之間的聯絡。

「公主,二殿下回來了,咱們是不是能從這冷宮出去了?」

我看著阿燦,是啊,他走時是說過,他會查清楚。

但我沒去找他。

他也未曾來尋我。

離開時那句承諾,或許早就如這白雪落地,化成一攤水,爾後消失殆盡。

這日上午,本想在殿門口的池塘邊小坐,卻意外聽到兩個侍女躲在柳樹後咬耳朵:「二殿下昨日回宮,還以為今日能見到殿下,誰知殿下剛拜見完陛下,就被趙大人拉到府上去了。」

「趙大人?哪個趙大人?」

「還能有誰?趙小姐的父親啊。聽聞趙小姐最近著了風寒,都臥床好久了,殿下一聽就趕忙去了,昨夜一夜未歸……」

阿燦聽不下去,正欲上前,我抬手阻止,搖搖頭,帶著她回了清門殿。

傍晚,關上門,珍姑姑和阿燦守在門口,我對靈犀道:「說吧。」

靈犀拱手:「公主,齊國那邊得來的訊息,大概是想與梁開戰的。新帝根基不穩,亟待立功穩定朝綱,若是如此,怕是決定要犧牲公主了……」

我冷笑,果然是我的四哥。

「確實,我不死,他拿什麼理由出兵?」

靈犀躊躇道:「梁宮這邊我們不好打探訊息,主子傳來的意思,是讓公主為自己早做打算。」

靈犀口中的主子,便是我的五哥,給我留下影衛的大齊前太子華堇年。

我看著她,她繼續道:「公主,三日後皇后生辰,梁宮會舉辦宴席,其間進出皇宮人多,是出宮的好時機。」

我開啟窗,看著外面散漫的雪花,不知怎麼就想到了與嚴栩並肩看雪的那日。

「我知道了,容我想一晚吧。」

第二日早上,阿燦為我梳頭時,無意地提了句,有人在御花園的八角亭那邊,似是看到了二殿下和趙家小姐。

我知她一直為我憤憤不平。

梳好頭,我看了看鏡中的自己,蛾眉淡掃粉輕施,起身道:「今日出門吧。」

阿燦愣了愣,我笑了笑:「喏,去趟八角亭。」

看著阿燦抱來火紅色的狐狸斗篷,我突然憶起,這件斗篷,還是嚴栩在第一年冬天,送給我的。

那年狩獵他獵了頭紅狐,說怕我第一年來梁怕寒,便命人將狐狸皮毛做了這個斗篷。

兩年多的糾葛,真情與假意交融,此時倒讓我生出一陣恍惚。

他總歸對我,有面上的溫柔,怪只怪,我不是他心尖尖上的那個人。

行至八角亭,遠遠看去,亭中卻空無一人。

我嘆了口氣,後背倚著樹望了會兒天,正欲回去,後方卻傳來腳步聲。

雪落得厚,來的不止一人,只聽到腳步深深淺淺在雪中咯吱作響。

嚴漠的聲音先傳來:「此番父皇看樣子要戰,那齊國公主還在宮中,我倒是越發摸不透父皇的想法了。」

嚴栩的聲音摻著雪飄入我的耳朵:「父皇心中自有成算。」

嚴漠道:「只是你還與她有婚約在身,倒是……」

嚴栩冷笑一聲:「都要戰了,這種自欺欺人的婚事若還拿出來說,倒是貽笑大方。」

嚴漠笑了下:「我倒是忘了,這樣也好,畢竟這兩年,凌兒也受了不少苦……」

兩人腳步聲漸遠。

我倚靠著樹,一動不動,頭上肩上已落了不少雪,心上則像是擱了幾塊微不可察的碎石子,看不到,也不疼,就是一下一下,輕輕磨著心頭。

阿燦小聲問:「公主,我們……還要去二殿下那裡嗎?」

我搖搖頭:「不去了。」

如今,可還有去的必要?

回了清門殿,我叫了靈犀和珍姑姑一同進屋。

靈犀道:「公主,屬下已和莫旗安排好,後天皇后生辰,我們坐給大臣家女眷準備的馬車出宮,令牌都已備好。出宮後直接換馬車一路向南,快到大齊北疆時,會有主子安排好的人接應我們。」

我點點頭,看著窗外笑道:「本宮當了十幾年循規蹈矩的公主,確實也是當膩了。」

珍姑姑抹了把眼淚:「公主這樣,才是極好的。」

我站起身,這次,我想真真正正,為自己活一次。

靈犀拿出一個小錦袋,「公主,這是幾月前夫人在山莊做好的解毒丸,可解常見的許多毒,因僅煉製成了一顆,極其珍貴。主子和夫人讓公主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我接過錦袋,以前只知五嫂若雨會醫,卻未想到原來她的醫術已然精湛至此。

開啟錦袋,裡面除了一顆藥丸,還有一張紙條,上面是若雨娟秀的一行字。

「冰雪化後便是春。」

我眼眶發熱,一行清淚終是緩緩流下。

北梁皇后的生辰,達官貴人家的女眷大多會進宮祝賀。

本以為今年定不會讓我參加了,誰知生辰宴前日,皇后宮中的姑姑居然傳了話來,命我明日巳時去重華殿赴宴。

珍姑姑焦急萬分:「怕不是明日的安排被皇后知曉了?」

我搖搖頭:「應該不會。」說罷,我看向靈犀,「明日你先送珍姑姑和阿燦出宮,我獨自赴宴,宴會中間自會找機會出來與你會合。」

珍姑姑忙道:「公主一人,我們怎能放心?」

我安撫她道:「橫豎在宮中,你們兩人先走,靈犀後面帶我走也容易些,否則目標太大,反而危險。」

靈犀點點頭:「公主說的在理,明日珍姑姑和阿燦就先出宮,我自會保護好公主。」

二人出去後,我對靈犀道:「明日的宴會,不知有無蹊蹺……」

靈犀想了想,與我低頭耳語一番,我皆細細記下。

往年的宴會,我皆是與嚴栩坐於帝后兩側的位子,若中途離席,很是明顯。

今日重華殿的侍女卻引著我坐在了末席。

我心中疑惑,莫非皇后讓我來參加宴會,不過為了在座席上折辱我一二?

這個末席處於角落,離偏門也近,倒是反而合了我的心意。

宴會過半,我便拎起裙角,悄然走向偏門。

誰知出了偏門,還未鬆口氣,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在此處作甚?」

(二)

我看著眼前這人。

不算上昨日在八角亭聽到的那場冷徹心扉的對話,這是我和嚴栩這幾個月來正兒八經的第一次見面。

這個偏門一般無人前來,除了我和他,四下便只有兩個值守的宮女。

本來的計劃被他的出現打亂,我免不了內心慌亂,但還強作鎮定:「殿內炭火燒得足,太悶,我……出來透透氣。」

嚴栩皺了皺眉:「怎的穿得如此單薄?」

我未料到他會問這麼一句,一時沒有作聲。

他嘆了口氣,上前一步:「今日宮中人多,透會兒氣便回去殿內吧,不要……亂跑。」

我點點頭,便佯裝倚著欄杆看雪,卻半天也不見他離開。

實在忍不住,我回頭對上他的目光:「二殿下……不回殿內嗎?」

他頓了頓,道:「……和你一樣,透透氣。」

我壓下內心翻湧而上的情緒,一邊起身一邊扯出一個得體的笑:「那,我去那邊走走……」

誰知他卻攔住我的去路,柔聲道:「天涼,回殿內吧。」

明明幾月前抱著趙凌問我「一本字帖至於如此」,明明前日說這個婚約還算數就是貽笑大方,今日面對我,他居然還能裝出這樣一副溫柔的樣子,倒也是難為他了。

可這樣的溫柔,如今對我卻似折辱一般,令人不堪忍受。

想到此,我氣性便翻湧直上:「二殿下是不是管得有點多,我不過想……」

想字還未落音,便覺耳邊一陣涼風,右側髮帶斷落,一記飛刀似擦著我耳邊劃過,直直地飛插在嚴栩旁邊的柱子上。

我驚懼回頭,兩個宮女已然倒地,殿內不知誰喊了一聲:「有刺客,護駕!」 瞬間驚叫聲、桌椅倒地聲、刀劍相交聲,混為一片。

從小生長在大齊皇宮的我,哪裡見過如此場面,只呆呆地立在那裡,想跑卻絲毫挪不動腳。

還未反應過來,嚴栩已一把拉過我護在身後。而圍著我們兩個的,是四個身穿雜耍班子衣服的人。

我認出來,他們就是方才在宴會上表演之人,飛鏢雜耍還獲得了滿堂彩,受了帝后的不少賞賜。

誰知,竟是混入皇宮的刺客。

我雖不懂武,但也看得出來,對方招招致命。

嚴栩身上只帶了一把短劍,又要護我,戰得十分辛苦。

背後忽然一陣涼風襲來,我本能轉身,卻被嚴栩直接攬過轉了個圈。

我嚇得閉眼,再睜眼時,嚴栩肩上,赫然一道血淋淋的傷口,身後是一個插入木柱的帶血飛鏢。

那飛鏢,原本會插在我身上。

他今日穿的,是件月白色長袍,鮮紅的血瞬間浸染在衣衫上,觸目驚心。

嚴栩受了傷,冷汗不斷從鬢角滑落,又要以一敵四,漸漸落了下風。

我大聲驚呼,希冀能喊來宮中護衛,卻良久不見一人前來。

如此下去,恐怕我二人都會命喪於此。

刀光劍影中,嚴栩忽而低頭對我道:「抱緊。」

不作他想,我雙手環上他,他受傷的那隻手則輕攬著我從欄杆一躍而下,另一隻手持短劍舞動,所過之處,積落之雪紛飛,如大霧漫天,足以令對面之人看不清晰。

落地後,趁著他造出的雪霧,他拉起我的手:「走。」

重華殿偏殿,有幾處常年堆積雜物的房間,嚴栩推開一間,攬著我進入。

我驚魂未定,卻看他走向破圖所在之處,轉了轉旁邊看似雜亂擺放的一個砂罐,破圖轉動,後面的一方天地也隨之出現。

嚴栩轉身對我點點頭:「房門闔上即可,過來。」

我將房門關上,隨他進入破圖後方,他將砂罐復原,破圖緩緩轉動,終是將我倆罩於這一方隱秘天地中。

他背靠著破圖席地而坐,神色中透著一絲疲憊,看向我:「先在這裡,他們找不到的。」

我跪坐下來,著急道:「你肩上的傷,血還未止……」

他抬眼看了下,瞭然一笑:「鏢上有毒。」

我驚呼一聲:「什麼?」

上前輕輕拉開他肩上的衣衫,傷處果然已成一片青紫。

可他,怎麼還笑得出來?

我說:「這毒,會怎麼樣?」

他閉著眼,輕聲道:「我會竭力壓制毒性擴散,如果氣運好,至正在毒發至全身之前找到了我們,便不會有事。」

我顫聲道:「若……氣運不好呢?」

他嘴角微勾:「那你要記得每年給我多燒些紙錢了……」說罷,他睜開眼看向我,愣了下,又笑笑,「別怕,至正要連這都做不好,那我這些年也白培養他了。」

我低頭悄然拭去眼角嚇出的淚珠,看著他鎮定的模樣,思緒也漸漸平穩:「二殿下可知,今日行刺的,是何人?」

方才被突如其來的刺客嚇斷了魂,現下靜心想來,此事卻有諸多不合理之處。

他沒答,卻是冷笑道:「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北梁的皇宮,能光天化日總出現刺客了。」

總?這莫非已不是第一次?

細細想來,姑且不提要在守衛森嚴的皇宮行刺有多難,我和嚴栩方才站在偏門,那個雜耍班,一共也就二十來人,若是目標是梁帝或梁後,必是會直奔目標,又豈會分幾人來偏門外專門對付我和嚴栩?

除非,殿內的那些刺客不過是掩人耳目,刺客真正的目標,就是偏門這裡。

是我,或是嚴栩。

難不成,是四哥?

可若是四哥要殺我,以他的手段,完全可以悄然進行,根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而梁帝若要殺我,更不必如此。我人就在梁宮,若兩國真的開戰,他大可當眾處死我,或許還能給北梁將士長些士氣。

若刺客不是衝我來的,那莫非是衝嚴栩來的?

可又是誰,竟敢費盡心機殺北梁的二皇子?

「在想什麼?」

嚴栩睜開眼,我的目光落在他的短劍上。

我看了半晌,輕聲問:「二殿下……平日在宮中,也都隨身帶短劍嗎?」

他轉向我,漆黑的眸子像要將人吸進去,忽而笑道:「雅芸,我認識的女子裡,怕是沒有哪個能比你聰明。」

他頓了頓:「今日之事,牽連到你,很是對不住。」

我搖搖頭,目光落在他肩上,「你若沒有替我擋這一鏢,以我的身體怕早已……這傷……」

話音未落,卻聽到房門嘎吱開了。

我立刻噤了聲,破圖外傳來的,是一個熟悉的女聲:「二哥哥……你,在裡面嗎?」

是趙凌。

「二哥哥,是我,凌兒……那群歹人已經被抓起來了,你是不是受傷了?你在這裡嗎?」

趙凌的聲音還帶著哭腔,怕是已發現了偏門外打鬥留下的血跡。

我看向嚴栩,他閉著眼睛,像是半點沒聽到破圖外心上人焦急的聲音。

我心咯噔一響,他不會是睡著了或是暈過去了吧,便向他那邊湊了湊,小聲道:「外面是趙小姐……」

誰知話未說完,就被他大力一拉跌坐在懷中,我未喊出的驚呼被他的掌心吞沒,後背緊貼著他的胸膛。

耳邊傳來溫熱的氣息,是他低沉的聲音:「莫作聲。」

我身子一僵,便也一動不動。

趙凌找了一會兒,和隨行的嬤嬤低語了幾句,便關門離開,臨走還聽到她似在低聲抽泣。

接著,聽聲音她是又去隔壁那間找了。

我不明白嚴栩為何不告訴她我們就在這破圖之後,畢竟他現在中了毒,若能讓趙凌幫忙,那不是最好不過?

還是他不想讓趙凌看到我和他在一處?可現在都什麼情況了,到底孰輕孰重?

正欲發問,卻聽嚴栩在我耳邊啞聲道:「至正知道這個地方,他若來了,自會進破圖後找我們。除了他,其他人,都……不要相信……」

我愣了愣,回頭一看,他已雙眼緊閉,應是暈了過去。

我輕輕扒開他肩上的衣衫。

受傷之處已變黑,我不懂醫,也不懂毒,但我知道,毒性已讓他失了意識,這絕對不是好事。

嚴栩醒著,還能靠自身功力壓制毒性,如今他暈了,怕這毒,也會發得更快了。

要等至正來,怕是等不及。

我嘆了口氣,不管那群人意欲行刺的到底是誰,不管他到底對我有情無情,他救了我一命,卻是事實。

拆開錦袋,我拿出那枚若雨給我的解毒丸。

這次,就當是兩清吧。

自此之後,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只是我自小也算錦衣玉食,哪裡做過喂人吃藥之事,拿出藥丸後,倒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藥丸雖不大,但不知如今他這副模樣,可還吞得下去?

心一橫,我用嘴咬下藥丸的一小塊,捏在手中。

另一隻手輕輕抬起嚴栩的下顎,他嘴微張,我便捏著這藥緩緩推了進去。

幸的是,他雖意識不清,但還知吞嚥,我長舒一口氣,便將藥丸剩餘部分按此法餵給了他。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嚴栩全身冒出一層又一層的細汗,面色卻比方才好許多。

我拿出隨身攜帶的帕子幫他拭去額頭的汗,擦到脖子處,頓了頓,想著傷處周圍也還是擦一下的好,便輕輕拉開他的衣衫。

誰知此時房門突然被開啟,我一驚,帕子掉落,手一用力,竟一下將他上半身的衣衫都扯開了。

映入眼簾的,卻是他左胸處一道長長的傷疤。

來不及驚訝,砂罐轉動,至正已帶著人出現在我面前。

至正看著衣衫不整的嚴栩和我,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居然紅了:「公……公主?」

我站起身:「事情始末等二殿下醒來自會告你,現下二殿下中了毒,我雖給他服了解毒藥,但是否真的能解此毒,還是未知。」

至正趕忙上前,幾個人將嚴栩扶出,另安排了兩人送我回清門殿。

嚴栩大概性命無憂,但我出宮之事,卻多半沒法成行了。

內心焦灼地回到清門殿,看到珍姑姑和阿燦時,我心中一涼,果然她倆也沒走成。

珍姑姑說,靈犀一聽到重華殿發生了行刺之事,便立刻取消了今日的安排,讓珍姑姑和阿燦在殿內等著,她則在宮中四處尋我。

阿燦手中拿著一個籠子,裡面是一隻小翠鳥。

「靈犀說公主若回來了,便放了這鳥兒,她便能知曉。」

半個時辰後,靈犀回來了。

出乎我的意料,據靈犀所說,殿內還真死了人。

死的是段妃。

聽聞刺客本是衝著皇后去的,段妃卻突然衝上前幫皇后擋了一刀,正中心口。

這群刺客是死士,嘴裡早就藏好了毒,被抓後皆吞藥自盡。

只是人數卻對不上,戲班子進宮二十一人,最後抓到了十九人,還有兩人,把各宮都搜了個底朝天,也未能找到。

清門殿也被例行搜了一遍,珍姑姑和阿燦未走成反而成了幸事,否則憑空少了兩人,怕我是如何都說不清。

因著行刺事件,各宮門的進出也嚴了許多。

三人急得團團轉,我安撫她們:「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此事如今急不得,待這陣風頭過了再作打算吧。」

珍姑姑嘆了口氣:「就怕公主待在這裡,夜長夢多。」

第二日傍晚,一個老宮女在宮中西南角一口井中打水,意外在井中發現了兩具屍體,看衣裝竟是一直未尋到的那兩個刺客。

如今刺客都被找到,宮中眾人吊著的心才重新安定下來。

又過了一日,麟趾宮傳來訊息,說二殿下醒了,請我過去。

靈犀陪我前去,在經過清門殿前的花園時,竟聽到一棵樹後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似是人聲。

這個花園因挨著冷宮,鮮有人來,靈犀警覺性高,趕忙護我在前。

我倆輕輕走近,卻看到是一個老宮女在自言自語:「老天保佑,先是鈺妃娘娘,又是段妃娘娘……老天保佑……」

我和靈犀對視一眼,本欲離開,卻在轉身的一剎那想起:鈺妃……鈺妃?

鈺妃不是嚴栩的母妃嗎?

段妃是替皇后擋刀而死,可鈺妃,不是突發急症病死的嗎?

這兩人,莫非還能有什麼干係?

我正想著,卻不慎踩到一截掉落的枯枝。

嘎吱一聲,老宮女便嚇得站了起來。

我本欲上前詢問,誰知那老宮女一看到我和靈犀,就像見了鬼,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靈犀還想去追,我攔住她:「算了。」

靈犀邊走邊皺眉:「這些老宮女好些都住在宮裡西南角,老了出宮也沒法生活,就留在宮中做些簡單的活計,平日裡應該是不會出來的……這個看著瘋瘋癲癲的,莫不是得了癔症?」

我說:「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總之以後與我們也沒甚關係了。」

到了麟趾宮,至正已等在門口,行至內殿,卻見趙凌正從殿內走出。

她今日著了一身妃色襦裙,雙眼臉頰皆是紅紅的,整個人看著嬌弱欲滴。

趙凌手中還端著一個空藥碗,大概是剛服侍嚴栩喝過藥。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便馬上行了禮,端著藥碗匆匆離開。

至正小心翼翼看了看我,道:「公主,是皇后娘娘讓趙小姐來照顧殿下的……」

我笑道:「趙小姐細心溫柔,有她照顧自然是極好的。」

說著便進了屋,至正低頭將門從外面關上,屋內其餘伺候的人也都被帶了出去。

嚴栩正半倚著床榻翻著書冊,就算帶著病容,那張臉依舊清新俊逸。

龍章鳳姿,天質自然。

如此招人的一張臉,我此刻倒有些理解趙凌方才那般害羞的原因了。

以前我不也是因為看了一眼這張臉,便深陷其中,無可自拔了兩年多。

他放下書冊,對著我眉眼一彎,盡收萬千溫柔:「來了。」

我走近,坐在床側,兩人沉默對望了一陣,他率先開口:「可有什麼要問的?」

我搖搖頭。

他似是詫異,手指不輕不重地敲著書冊,「我以為,你會有不少疑問,那日之事……」

「我今日前來,是要多謝二殿下當日救命之恩。」

前日發生的事,估計是他封了口,宮中只知他因刺客受了傷,卻不知那日他與我在一處。

若說疑問,也不是沒有,但那不過是北梁和他的事。

待我離開這裡,就和這些人、事,再無關係,又作甚操這些無用的閒心?

他挑了挑眉:「說到底,應該是我謝你,怎倒你謝起我來了?」

我看著他,笑笑未作聲。

他笑道:「你若不問,那我來問。雅芸,你會醫?」

我搖搖頭:「不會。」

他坐起身了些,「至正說你給我服了解毒丸,太醫也說我解毒的時機剛好,若是再晚些,毒素侵入五臟,便迴天乏力了。」

我道:「那藥丸是我從齊宮帶來的,據說是可解毒。其實我當日也是試試,我並不會醫。」

他默了下,隨即笑笑:「你那日問我為何在宮中卻佩短劍,」他頓了頓,「那麼,那日在宮中,你又為何隨身帶著此等解毒的良藥?」

一絲涼意從脊柱自下而上,我忽而明白,今日他叫我前來,到底是何意。

我對上他的雙眼,他眼角含笑,但眸底漆黑,剛才的柔情仿若曇花已謝,眼底更多的是窺探、懷疑和一片冰冷。

就像北梁冬天的夜晚,冷徹心扉。

他想讓我說什麼?

那日在破圖之後,我便猜出,這場行刺,他怕是早就知曉。

他若不知,又怎會在偏門獨自等候?又怎會提前安排好至正來尋他?

回想那日他在偏門,更像是在等,等獵物上門。

誰是他的獵物,我不知,他的計劃是什麼,我也不知,只是我,卻無意中變成了破壞他原本計劃的那個人。

他懷疑我,倒也不無道理。

我內心坦蕩,直視他的雙眼,淡淡道:「二殿下,我來這裡兩年多,對梁宮的人和事,都不感興趣。」

他愣了愣,復又向後靠了靠。

馬上,他便恢復了我熟悉的那般溫柔,彷彿方才的試探從未存在:「今日躺在這裡,倒是有點想念你往日做的湯。去年我得寒症,嗓子痛得食不下咽,唯獨吃得下你做的湯,裡面菜煮得又甜又爛,叫什麼來著?」

往昔種種浮上心頭,那是我曾經自以為是的甜蜜,如今則是足以殺死人心的毒藥。

我抬頭看向門的方向,一個如拂水之柳的影子,似在門外躊躇已久。

我沒有回答,卻略抬高了些聲音問:「二殿下可還記得,幾月前曾答應我,要查那書信之事?」

門外的影子瞬間呆立不動。

我回頭看向嚴栩,笑臉盈盈:「如今可有結果?」

嚴栩默了一會兒,沉聲道:「我知道那不是你所寫。」

「那殿下查到是誰所寫了嗎?」

等了一會兒,他道:「還,未查到。」

一時無言,他開口道:「雅芸……」

我心口像壓了一塊石頭,喘不過氣來,起身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到底於理不合,二殿下既已無礙,我便先回去了。」

他皺了皺眉:「以往也……」

我回身行了個禮:「二殿下好生休養。」

推開房門,果然是趙凌站在門口,她像是嚇了一跳,雙手一鬆,盤子掉落到我腳邊,芙蓉糕滾了一地。

我彎腰撿起盤子,遞到她手中,看著她一臉怯怯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趙小姐每次見本宮,都如此緊張,是為何?」

她眼角含淚:「臣女……臣女……」

我走近她,在她耳邊低語道:「趙小姐既連本宮的字都敢仿,還有什麼好怕的?」

盤子再次落地,叮噹作響。

過了半月,宮中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中宮雖未明著下令禁止談論那場刺殺,但各宮多少有些忌憚皇后,也甚少再提及此事。

至正來傳過兩次話,請我至麟趾宮,我都以身體不適的理由拒了。

清門殿前的花園卻成了我的最愛,落雪聲令人心神安定,白日無事,我便常去花園看雪。

這日我從花園踏雪歸來,卻見一個麟趾宮的侍女候在殿門口。

侍女笑著行禮:「給公主請安,二殿下讓奴婢來傳個話,說皇后娘娘的懿旨馬上到,書信那事已調查清楚,確是有人故意栽贓誣陷,這清門殿偏僻清冷,不利於公主休養。二殿下已派人將映雪閣都按公主原來的習慣歸置好了,公主收拾妥當,便早日搬回去吧。」

我手中抱著暖爐,淡淡道:「本宮知曉了,二殿下費心了。」

侍女離開不久,懿旨果然來了。

我猜不出嚴栩和皇后到底是何意,但內心的不安愈重,問靈犀:「可還有出宮的法子?」

懿旨既已到了,我若拖著不回去映雪閣,倒會教人生疑。畢竟按常理,是沒人願意在冷宮長待的。

可若回了映雪閣,嚴栩已經疑心於我,我要從他眼皮下離開,怕是難上加難。

靈犀猶豫了下,道:「屬下之前和莫旗還安排過另一條離開的門路,只是此法不甚穩妥,故沒和公主說過。宮外每隔幾日便會送柴炭到惜薪司,莫旗有個身份是幫惜薪司做事的,有入宮的令牌。他平日和我若要相見,也是借這個門路。因冬天宮中柴炭燒得多,一晚常常要運兩到三次,待他第一次入宮送完柴炭後,公主可扮作隨行去取柴炭的內臣一道出門……只是此法,一是要委屈公主扮成內臣,二是萬一遇到對公主熟悉之人,怕會有被認出的風險。」

我沉吟道:「這倒是個法子,我在宮中相熟之人並不多,只是一次可出幾人?」

靈犀道:「宮中送炭,一向是兩個內臣再加一個運炭小廝,我可和公主一道扮為內臣,護公主出宮。」

「那阿燦和珍姑姑……」我搖頭,「我若走了,她倆留在宮中,若被發現,怕是都活不了。」

我看向靈犀:「可還有其他法子?」

靈犀搖搖頭:「因著行刺那事,其他宮門的守衛都增加了一倍有餘,只有運炭和山泉水的西宮門現在尚可一試,而且莫旗常來運炭,和守衛也熟絡些。」

我明白,此法有風險,但此刻,卻不得不試。

珍姑姑和阿燦都勸我先走,我卻不能對她們兩個不管不顧。

我說:「你們是我帶來北梁的,沒有我走而把你們留下的道理。」

第二日,我去見了皇后。

皇后懶洋洋地半倚在榻上,表情懨懨的,似有病容。

我早聽說刺殺發生後,皇后精神不濟,如此看來,傳言倒也不假。

我來,不過是為我的人,求個出宮的恩准。

皇后聽了,倒也未為難於我:「服侍公主的這些人,本就是公主從齊國帶來的,怎麼處置自然隨公主,本宮皆是允的。」

我行禮謝恩,這個結果,也在意料之中。

「不過,」皇后眯著眼睛看著我,隨即笑笑,「這天寒地凍的,怕是回齊國的路也不好走吧,萬一路上發生個什麼事,怕公主反而傷心啊。」

我心中一跳,但還是笑著回道:「娘娘心善,雅芸……會幫她們打點妥當。」

回了清門殿,我安排好珍姑姑和阿燦白日出宮的時間,囑咐道:「皇后恐會派人盯著你們,出了宮,就去莫旗安排好的地方,沒有其他情況,千萬不要出來。」

珍姑姑和阿燦皆紅了眼眶。

珍姑姑道:「公主何苦為了奴婢們讓皇后生了疑,萬一公主走不了,那奴婢們就算死一萬遍也……」

我笑笑:「你們白日走,我晚上便走,就算她對我生了疑,也沒那麼快動作。倒是你們先出了宮,我才能心安。」

珍姑姑抹了把淚:「公主吉人天相,定要照顧好自己。」

阿燦已在一旁低低抽泣,話不成聲。

入夜,我換上內臣的衣服,將靈犀給我護身用的短刀藏好,兩人一道悄然向西宮門走去。

北梁入了冬,便天寒地凍,尤其晚上,更是涼風刺骨。

一路上甚少見人,偶然遇到的幾個侍女內臣,也都行色匆匆。

我和靈犀一路無語,只低頭趕路,遠遠望去,與其他宮人無異。

去西宮門,要穿過一片小竹林,若沿著竹林拾級而上,便是宮中賞月佳地,渚浪亭。

去年中秋夜,我還與嚴栩在此燃燈賞月,我左手腕上的七彩繩,便是那時繫上的。

北梁習俗,中秋節女子若繫著七彩繩對月許願,月宮娘娘便會降下福祉。

待他日七彩繩斷,當日許的願望便能夠實現。

我內心苦笑,怕是我的願望連月宮娘娘都知道難以實現,那七彩繩,好像怎麼也斷不了,便也一系便繫到了今日。

那日嚴栩只與我待了一會兒便匆匆離開,我只道他興許有事,第二日卻在他案前,看到一張字謎。

那是一行娟秀的小字:「東西南北連阡陌,三顆疏星月一鉤。」

再後來又聽說,中秋那日趙大人家中擺了射燈虎,燈謎皆出自趙凌之手,京中人人稱頌趙家么女蕙質蘭心、才情出眾。

現在想來,那日他匆匆離去,大抵是去了趙家。

觸景生情,我抬頭望月,渚浪亭確實是個賞月的好地方,但我此刻,只想離西宮門近些,再近些。

只是抬眼看時,亭中卻有個人影。

我和靈犀對視一眼,本想放輕腳步趕忙離開,卻聽到亭中之人帶著醉意喝道:「站住,誰在那裡?」

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這聲音,是嚴漠。

嚴漠與我,雖不及嚴栩相熟,但也是認得我的臉的。

我低著頭不敢抬,餘光瞥見他似是坐在亭中飲酒。

「原來是兩個宮人。」嚴漠雙眼迷離,晃悠著手中的酒杯,腳下還有不少歪倒的瓶子,看樣子已喝了不少。

「你倆上來,幫我倒酒。」

我和靈犀對視一眼,她比畫了個手刀,我搖搖頭。

嚴漠的身邊不應該沒有人,對他出手太危險。

我和靈犀上前,我低著頭拿起酒瓶給他斟滿,嚴漠摩挲著酒杯,一飲而盡。

要麼天色太暗,要麼他真是醉了,總歸併沒注意到我的長相,我和靈犀快速地給他再斟滿,只盼著他越醉越好。

又一杯斟滿,誰知他卻忽地拽住了我的左手腕。

我驚恐地看著他,以為被他認出,一時間忘記了掙扎。

他卻沒有看我,另一隻手把玩著酒杯喃喃道:「為何……為何我拋下這麼多……寧願……忤逆母后……你卻要如此,待我……」

我低著頭不敢動,半晌聽不到聲音,再一看,他已然醉暈了過去,只是手還死死地拽著我的手腕。

竹林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有人前來,我趕忙用力掰開他的手指,和靈犀躲到一旁。

只見幾個宮人拿著毯子和暖爐,正匆匆向亭子走來。

靈犀拉了拉我,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已有一道紅痕,原本系在手腕的七彩繩,也沒了蹤跡。

接下來的一路,我都驚魂未定,方才嚴漠的話如餘音繞樑,也讓人不寒而慄。

到了西宮門前,莫旗已安排妥當,本該和莫旗一道去運第二次柴炭的兩個內臣已被他迷暈,我和靈犀拿著那兩個內臣的令牌,混在送炭隊伍中,跟著莫旗,向西宮門走去。

此刻剛好宮門值守侍衛輪換,運柴炭的車已排了幾輛,侍衛匆匆看了眼我們三人的令牌,便揮了揮手:「快走。」

我心中舒了一口氣,正待趕緊穿過這宮門口,卻聽到幾個人同時高聲喊:「沈公公來了。」

只見宮門口一人緩緩走進,後面還跟著幾個點頭哈腰的內臣,我們被迫停在原地,沈公公則昂著頭,一路睨視著運柴炭的隊伍。

我在宮中,基本沒和這些掌管內務的公公有過往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沈公公從我面前經過,忽地停了下來。

身後一個內臣立馬上來踹了我和靈犀兩腳:「哪裡做事的,沒規矩,見了沈公公不知道行禮。」

踹的力度不小,且正中我膝蓋,我痛得頓時跪了下去,只得啞著嗓子道:「小的知錯,請沈公公大人有大量……」

沈公公哼了一聲,似是還算受用。

一個惜薪司的宮人上前賠笑道:「沈公公,各宮娘娘要得緊,今日還得再拉二十車柴炭回來,您看……」

沈公公哼了一聲,大手一揮,那個宮人便道:「你們幾個,還不快走。」

我膝蓋吃痛,咬了咬牙,掙扎著站起身。

可每走一步,那膝蓋的痛都直達全身。

走出宮門不過幾步路,我已全身是汗。

靈犀看我受痛,小聲道:「公主再忍忍,一會兒到了岔路就有人接我們了。」

我忍著痛:「莫擔心,我受得住。」

只要能離開這裡,再疼,我都受得住。

到了岔道口,莫旗和後面的人喊道:「兄弟你先走,我這推車軲轆壞了。」

說罷,莫旗假裝將車推遠檢查軲轆,靈犀則攙著我,在樹影處轉了個彎,走向另一個岔道。

一輛馬車正等在那裡。

愈是走近,我愈覺得心上發熱,眼也發熱,這個看著毫不起眼的馬車,登上去後,彷彿梁宮的一切,都將化為過眼雲煙,和我從此再不相干。

我做公主這麼些年,這怕是我做過的最出格、最驚險之事,卻也是最心悅之事。

心中百感交集,卻忘記傷了的膝蓋受不得力,上馬車時我一個踉蹌,看著就要摔倒。

誰知這時,一個有力的臂膀接住了我,我不知車裡居然還有別人,瞪大雙眼看清來人,卻忍不住眼角一潮。

這人笑起來面若桃花,還是我記憶中那副風流蘊藉、落拓不羈的模樣。

「小芸兒,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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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要去和親的公主,你會怎麼做?心上人2020-11-13 13:22:33

我要去和親了,嫁給敵國的老皇帝,他病得都下不了床。但我深知,只有他的寵愛才能讓我在這人吃人的宮裡活下去。我需要一個孩子。

《鳳棲梧》(已完結)

大昭的君主很兇殘。

這是長公主告訴我的。

說這話時她正一臉溫和,抿著唇,輕蹙的眉宇間能看出慈悲,只是這背後都是慶幸。慶幸去和親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她。

她拉著我的手,望著我乾癟的面容。即便上了胭脂也透露出一股死氣沉沉的蠟黃來,比不得她的丰韻與嬌媚。

「你太瘦了。」她說,「該好好補一補。」

婢女們將從庫房取出的奇珍一一擺放在我簡陋的居室,使得這平凡的房間因此放出些許光彩。

這是她的恩賜,屬於尊貴無比的長公主的恩賜。對於我這個宮婢所生的卑賤之人的憐憫,對於我過去十七年不幸人生以及日後慘淡光景的一點補償。

而我就應該彎曲雙膝,感恩戴德,叩謝她的仁慈。

於是我盈出熱淚:「謝謝姐姐。」

太虛偽了,明明每個人都在幸災樂禍抑或是暗自心有餘悸。在確定和親的那個人是我之後把心放回了肚子裡,巴不得我趕緊走,卻還要做出寬仁厚德的模樣來。

我垂眸目送她離開的儀仗。

屬於長公主的儀仗,貴氣得叫人不敢直視。

而她,弱風扶柳,搖曳生姿。

同她相比,我連牡丹腳下的麻繩菜都不如。

和親的旨意下發於十五日之前。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我會老死在這深宮之內,母親的低微身份以及她的薄命,讓她甚至來不及看我一眼,更別說替我謀求些什麼。而直到六歲,我才第一次見到我的父皇。

他既高大又挺拔,與我想象中一模一樣。沒有人不敬仰他,沒有人不愛戴他。人們稱讚他的賢明與仁德,我也曾無數次期待他能將這寬厚體現在我身上。但事實上,他看我的眼神冰冷而不耐,甚至連停留都不願意。

我終於明白,於他而言我不過是個汙點。

雪花迎面飄來,連枝抬起袖子幫我擋了。我沒感受到那點冰涼,因為準備飯菜,她的袖子帶著一點暖烘烘的甜香。

如果非要說和親有什麼好處的話,大概就是我的待遇提高了不少吧。

連枝帶上門,將我扶到桌前。

膳房送來的珍饈正不斷散發誘人的香氣,比起從前可謂是天壤之別。連枝嘆了口氣:「殿下,用膳吧。」

她站著,不覺間有些哽咽,漸漸止不住哭出了聲。

「為何殿下的命這般苦,那麼多的公主偏生是您!」

那麼多的公主,只有我是最沒用的那個。既不得寵愛也拉攏不了臣子,但好在還可以安一個名頭去安撫鄰國。

傷心的樣子也裝夠了,左右是個無依無靠的命數,和親說不定正是我翻身的機會。

在大尚我永遠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但在大昭,我起碼是一個尊貴的后妃,總不至於虧待了我。

於是在初六,一個觀星司算的好日子,我帶著嫁妝和幾個貼身的侍女就這麼上路了。

對大昭的說法,我可是最受寵的貴女,排場自然不能小了,倒也綿延了數里的隊伍。紅得火燒一樣,浩浩蕩蕩地行進,算是給足了大昭面子。告訴他們這一回嫁的是實實在在的公主。不是以往大臣的女兒。

轎子一搖一晃,連枝坐著,頭上的步搖叮叮噹噹。

連枝問我:「殿下,大昭是什麼樣的呀?」

我想想從前從書裡看的,告訴她:「大昭比不上大尚山清水秀,那裡多是旱地,所以難產水稻多是麵食。但是想來也是別有一番風景,從前聽別人說的,六國之中大昭最弱,現如今竟也可以與我大尚旗鼓相當了。」

連枝打了個哈欠:「管他是強是弱,只要能讓殿下過得舒心就成。」

哪來的舒心呢,昭的君主年歲大了,愈發暴躁。幾個皇子又各自心懷鬼胎,這一遭指不定有多兇險。可我謀求的卻不僅僅是活下去。

相比於大尚,大昭簡直冷得不像話。

從前在宮中也冷,內閣從來都是看人下菜碟,每每到了冬天僅撥來幾筐黑炭。燒著只暖和些許,煙味還大,嗆得人睜不開眼。不燒吧,又實在是冷。我與連枝常常兩個人依偎在一處,把被子結結實實壓在身上才能抵禦一點冬日的寒冷。可大昭完全不同,大昭的冷是乾巴巴的。風像刀子一樣,刮過一陣就要刮下一層皮來。完全沒有辦法把肌膚暴露在空氣中,不然很快就會皸裂。連火焰都不能驅逐寒冷。

使臣一直在說:「您再忍忍,到了皇宮就好了。」

我彎起嘴角,顯得溫順而靦腆。

「不礙事,我還受得住。」

就這麼忍了快半個月終於到了大昭的都城。

羅郡。

待到皇宮,天色漸暗。

馬車驟停晃得我從夢中驚醒,外頭一陣響動,似是叩拜,而後便聽得齊呼。

「拜見太子殿下。」

我便下馬車來,微微屈膝,算是行禮。

太子坐在馬上,背光看不清面容。只隱隱覺得他並不喜歡我,因此顯得十分冷淡。

我眯著眼,好不容易才看清那雙眸子裡疏離的神色。

他開口,嗓音清澈,悅耳不已。

「公主舟車勞頓,已備下宴席為您接風洗塵,還請隨孤一同。」

於是又迎上來數十個宮女將我送上步輦,垂下紗帳,跟在太子身後入了宮門。

連枝走在我的身側,小聲道:「這便是大昭的太子殿下了,真是英俊啊。若公主是賜婚與他該有多好。」

此時天色已然黑透,宮女太監們手中皆提起宮燈,看著如點點螢火一般。我也才看清了太子的面容。眸色深沉,眉若丹青,算不上硬朗的長相卻也半點沒有女氣。鼻樑高挺,唇色淺薄,他偏過頭,低垂眼眸的樣子盡是冷漠卻叫人不經意間紅了臉。

這是大昭的太子,李君逸。

我點連枝的額頭:「小丫頭,眼神怪好的。」

太子只有妾室,尚未娶妻。

倘若他娶,這太子妃便是未來的皇后,是萬里挑一的人,怎麼挑也挑不到別國女子的頭上。

以我的身份,做他的妾未免打大尚的臉,所以大機率會是個貴妃。

正宮皇后病逝多年,大昭的君主似乎也沒有立後的意思。我抬頭看著太子的背影,可見皇帝對他的重視。那麼,他,能容得下我嗎?

行至一處宮室,儀仗停下。李君逸依舊沒有下馬,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看我像是看什麼輕賤的寵物,盡是藐視。他也確實如此,此刻我與他算是平輩,又是遠客。若是日後封妃也算得上是他小媽,可他卻連下馬都不願意,可見根本不想給我面子。

李君逸微抬下巴,語氣不冷不熱:「還請公主先沐浴更衣吧。」

我只能點頭。

一路風塵僕僕,洗漱總是因為怕冷而匆匆忙忙。現在終於有了池子,我恨不得把自己浸進去再也不出來。

連枝拉著我,硬套上禮服,一股淡香幽幽鑽入鼻間,叫我一下來了精神。

「這香味是?」

伺候的宮女手下一頓,緊接著又和連枝一起收拾繁複的繫帶。

「回公主,皇宮的娘娘們尚香,所以衣服多用香料燻過。」

這不奇怪,大尚的娘娘們也喜歡香,可這香味聞著未免太熟悉了。我揮退宮女,只留下連枝。

「聞著熟悉嗎?」

連枝點點頭又搖搖頭:「像又不像。」

「夾竹桃混了艾草,所以聞著怪怪的。先是苦,繼而回甘,又有安神的作用,所以聞著很舒服。只是,你還記得怡嬪的孩子是怎麼沒的嗎?」

連枝睜大了眼,一副被嚇到的樣子。摸著我身上的衣服,又有點不可置信。

「可是公主,您還沒有孩子啊。」

「以防萬一嘛,說不定哪天有了呢。就算沒有,夾竹桃有毒,日日燻著也能傷了身體。要不是當年寄住在怡嬪宮中,我怎能知道這香有毒呢。」

「那現在怎麼辦呀,殿下?」連枝咬著唇,「我們才剛來就有人容不下我們,這日後可怎麼過呀!」

「既來之則安之,起碼先弄清楚到底是誰容不下我。」

「把剛才那個宮女留下吧,好好看著她,把關係處好。最好是把這宮裡大大小小的事都事無鉅細地從她嘴裡套出來。」

我太怕了,好不容易才熬過在大尚的十七年,原以為終於要解脫了。誰知一腳踏入了另一個龍潭虎穴。那裡的爭鬥都在明面上,而這裡,要害我的人藏在暗處。我得小心翼翼地揪出他,是後宮的妃子,還是旁人,到底要怎麼才能活下去。

2。 君王

整個宴席我都沒見到大昭的陛下,那個傳聞中暴戾兇殘的君主,只有後宮的嬪妃與幾位皇子公主。

我一一看過,爭取把每個皇子的臉都記住。其實也不多,皇帝子嗣少,只有四個皇子。四皇子還小,十歲稚童,不必過多關注。至於李君逸我已經見過了,剩下的就是二皇子李君晏和三皇子李景禾。

我藉著喝酒偷偷用餘光打量他們。

李君晏是個風流灑脫的人,家宴之上依舊放蕩,一手一個舞姬。羞得娘娘們一個個都扭過了頭。反觀李景禾,聽說比我還小一歲,母妃失寵,他也不得器重。不知是不是察言觀色的日子太久了便顯得格外老成。悶悶的,一言不發,明明頂著一副青澀的面孔,卻比李君逸還冷淡的感覺。

見我打量他,李景禾別過頭,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似乎有幾分害羞,等飲盡了酒見我的目光仍停留在他身上,竟燥了面。用唇語道:「看夠了嗎?」

我一回神,才知失態,忙低頭掩飾。

這一低頭,身旁的淑妃竟扯了我的衣袖。她喝了酒,臉上一片粉色,眼眸格外明亮。我順著她看的方向望去,正是太子,李君逸。

「瞧瞧你。」她碰我的臉頰,「如此不勝酒力,臉紅得猴屁股一般。」

我聽聞忙抬起袖子遮住臉:「娘娘打趣了。」

淑妃又斜坐回她的位子,抬著筷子在白玉杯上敲著,惹得叮噹作響。她眯著眼,唇角似笑非笑,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和自己說話。

「太子殿下可真是好看啊!」

她這話聲音不小,也不知太子聽見沒有。我人生地不熟,只能自個坐著,偶爾與李景禾交接一下目光。倘若我看他,他便低著頭,我不看他了,倒又打量起我來。幾個來回下來,我藉著酒意也便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直視起來。

我問他:「怎麼不見你的父皇。」

李景禾斂下眉頭:「你會見到他的。」

直到宴席結束,所有人都退下,淑妃才握著我的手腕子引到宮中的玉清池。

兩邊站了數十個侍女,個個身著輕紗。池中煙霧繚繞,加上醉酒讓我朦朦朧朧看不真切。許是酒勁上來,也不覺得冷,腳下踩的毯子也是溫溫熱熱,舒坦極了。

只有淑妃握著我的手,是涼涼的。

她替我挽起發,扶著我入了池中。我靠著邊,她舀起水來,有些燙,我不禁哆嗦了一下。

淑妃按著我,她是極美的人,笑起來便更美了。風情都在眼波流轉間,嫣紅的唇抿著,翹著唇角就叫人醉了,不得不聽她的話,更何況我已經醉了。

「公主,你想活下去嗎?」

我聽不到的,我已經昏沉了,要滑到水裡去。

淑妃託著我的頭,語氣是溫柔的,卻讓我不寒而慄。

「你知道的,在這宮中該怎麼做才能活下去。什麼不能說,什麼不能做,什麼東西又是聽到了也要裝作聽不到的。只有這樣你才能好好地活著。」

我佯裝無力,其實手死死摳著池底玉磚間的縫隙。

「來人,端醒酒湯來。」淑妃說,「可別睡過去了,您還要服侍陛下的。這位分也得聽他的才行。」

三更天,我終於見到了大昭的君王。

這個曾經皇權至高無上的統領者,不可忤逆的存在。

他躺在床上,呼吸微不可聞,只有那細小的起伏證明這個人依舊活著。如同一棵枯木,縱然還有半點生機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陛下,清寰妹妹來了。」

並沒有得到迴應,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淑妃轉過身,朝我點點頭。

「去吧。」

她在我的手上拍了拍,明明揣著湯婆子,指尖還是冰涼。

帝王的寢宮亮著燈,有些晃眼。在這深沉的夜裡散發著暖意,又如同一個不懷好意的人設下了陷阱。等我走進去,就再也不能回頭。

連枝攙扶著我,她的臂膀是有力的,能讓我依靠著,從而穩穩地站住。

那,便走吧!

皇帝深陷柔軟的錦被中,即便病重也能看出曾經英朗的面容。他有著凌厲的劍眉,骨骼稜角分明,此時瘦脫了形,看著便有些駭人。若是鼎盛之年,這無疑是俊朗的長相。區別於大尚儒家氣息甚重的俊雅男子,充滿了侵略性。

我突然想起了李景禾,他們父子倆倒是挺像,只是他過分穩重了,若是再灑脫些……

一聲咳嗽打破了我的思緒,皇帝睜眼茫然地看著我,過了半晌才道:「是尚君的女兒啊。」不知為何他突然笑起來,如同草原上的豺狼一樣變得兇狠起來,「趙將軍幹得不錯,遲早我們會把尚吞併,把你的父親從皇位上拉下來,到時候他會向我叩拜。」

說完這話,他咳得愈發厲害了。我剛要喚人,卻被他阻攔,只要一壺清水。等水喝完了,皇帝大出了一口氣,重又躺了回去。

我跪在床側,皇帝不說話我便一直跪著。他的手放在床框上,食指虛指著我:「你,得活著。」

我一直跪到第二日才回去歇息,到正午,封妃的旨意下來。正一品貴妃,封號「清」。

傳話的是個年輕的小太監,弓著腰,眉目低垂,很是恭敬的樣子。

「貴妃娘娘。」他眼睛上翻,堪堪打量我,「若是淑妃娘娘問起來您要知道該怎麼說。」

小太監拍拍手,立刻有人端上一碗黑乎乎的藥汁。

「奴才告退。」

「慢著!」我喚住他,連枝忙抓了一把金瓜子塞進小太監手裡。

「本宮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還望公公多照應些,還不知公公貴姓。」

「您言重了,奴才賤名莊嚴。」倒是不卑不亢的,把金瓜子放進袖子的動作自然極了。不知是不是收了好處的緣故,再看時莊嚴臉上就多了幾分笑意。

「娘娘您要記住,離淑妃和太子遠些。」他說完便離開了,連枝問我,為何盯著莊嚴。

「你看他走起路來昂首闊步的,倒是與一般的太監不同。你若是有空可以多結交結交,他既然提醒我,想來不是敵人。對了,昨天侍奉我穿衣的宮女可打聽清楚了?」

連枝點點頭:「那丫頭名叫春桃,原是織造司的。」

「既是織造司的,日日與染料、薰香在一處怎麼會不知道我那衣服用什麼燻的,不能說罷了。」

天寒地凍的,桌上的藥汁很快只有一點餘溫。我心裡不安,宮裡送來的衣服一件都不敢穿,只穿從尚宮帶來的。再看那避子湯不由得愈發煩躁。

皇帝病重,怎麼看也不可能承恩,到底是為什麼如此避諱。

「娘娘。」連枝端起避子湯,「奴婢去把它倒了吧。至於衣物,回頭扯了新的布料再做就是。奴婢親自看著,肯定不會出錯的。」

我額頭抵著她的手,暖暖的,讓我從心底生出一點勇氣來。

「連枝,怎麼辦,我只有你了。」

「娘娘,別害怕,連枝一直都在的。」

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淑妃,她的手到底為什麼那麼涼啊,身體不好嗎?

大昭沒有皇后,林貴妃又一直病著,這協理六宮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淑妃娘娘的身上。

作為新妃我只與她熟悉些,可莊嚴那麼一提醒加上昨晚淑妃與我說的那些話,對於這個人不禁忌憚起來。既然要熟悉後宮,不如先去拜訪林貴妃,她與我位分相當又在病中,去看她也不顯突兀。

打定了主意,我裹上厚厚的大氅,與連枝、春桃一起去了林貴妃的翠微宮。

翠微宮在六宮正中,位置最好,除了皇后的長樂宮就屬它最為尊崇。林貴妃又是皇帝為太子時的老人,若不是她身體不好,恐怕早就執掌六宮了。

說起來,李景禾正是林貴妃的兒子。

今日雖然也冷,但是個難得的暖陽天。此時快到正午,日頭高高掛著,風也止息,走了許久的路,身上竟出了汗。

春桃見狀要招步輦來,被我攔住。

「走走路不打緊,天冷,出出汗也是好的。」

正說著,斜前方來了一波人,定眼一看正是李景禾。

他今個穿了一身玄衣,襯得面容愈發白淨。若不是隨了父親,稜角生得鮮明,倒像個姑娘。

「清娘娘安。」

「快起來,說起來本宮只比你大一歲,這麼叫著真是不習慣。」

可不是嘛,我還是一清清白白黃花大閨女,就多了個高一頭的兒子,能不尷尬嗎?

李景禾整了下衣襬:「皇家,不就是這樣嗎?」

是了,這宮裡十數個比花嬌的妙齡姑娘都是李景禾的小媽。

李景禾又抿了下唇,粉色的唇上多了幾分水潤,看著怪好看的。

我倒不知自己有花痴的病了,不自在地咳嗽兩聲。

「三皇子這是要去哪啊?」

這下子李景禾抬頭看我了,星一樣的眸子裡裝了點情緒,類似於看到傻子的鄙夷。

「去給母親請安!」

哦,我們原是一路的。

好在從前在尚宮我就是出了名的臉皮厚,這會子也不覺尷尬。

「那便一同去吧。」

李景禾不說話了,他別過頭擰起了他好看的眉毛。

我笑盈盈地跟在後頭,想著若是能與林貴妃、三皇子交好倒也不錯。

翠微宮裡,林貴妃正在院子的搖籃上曬太陽。

那上頭鋪滿了獸皮做的毯子,林貴妃似乎是極怕冷的,又裡裡外外裹了不少裘皮大衣,斜躺在搖籃上,闔著眼在晃盪腳。

「母親近來可還安好?」

李景禾先我一步進了院子,接過宮女手中的熱茶。林貴妃半支起身子,小飲了兩口。見我行禮微微點頭,唇角掛著淺笑,先是拍了拍李景禾的手示意他安好。隨後便讓我落座。

「一路辛苦了,昨日本該為你接風洗塵,只是身子不利落,妹妹可別怪我。」頓了頓,她又道,「陛下還好嗎?」

我不知如何回答,難道林貴妃對陛下的情況還不如我清楚嗎。

見我遲疑,李景禾接過話茬:「母親放心好了,父皇的身子很好。」

「是嗎,那我便放心了。」她復而抬頭看我,「還望妹妹好好照顧陛下,閒著也可來找我說說話,一個人怪落寞的。」

坐在對面的李景禾抬頭看我,趁林貴妃不注意的空當向我示意:「自去年落水後母親的神志就不大清醒,你不必放在心上。」

因為林貴妃的身體,這次拜訪不過小坐一會兒,出了翠微宮的門已過正午。尚未用膳,飢餓感襲來,肚子裡火燒一般還不禁咕咕兩聲。我臉上有點發燙,偏過頭望去,李景禾似乎勾了唇角,只是很快又恢復了尋常面色。

「你是宮裡第一個來看我母親的人。」

他突兀地開口讓我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李景禾盯著我的臉,銳利的眼神讓我有點害怕。

「為什麼不親近淑妃,誰不知道她現在在這宮裡如日中天。」

「本宮只是覺得林貴妃位份最高,資歷最老,先來拜訪她有何不可?」

「恐怕你打錯了算盤,不過你初來乍到不清楚也不奇怪。母親從去年就已失寵,如今不過是軟禁在翠微宮罷了。至於我,還不如老四受重視。你要是想站隊自然是太子和淑妃為首選。再不濟也是我那二哥。不過,」李景禾冷笑,「好心提醒你,離淑妃和太子遠點。」

我站在原地,有幾分不知所措,又餓又慌,只能靠著連枝才站穩。

「清貴妃,這裡不是尚宮,你也不是那個受盡寵愛的公主,在這裡你要學會沒有存在感地活著。尤其是在這帝位將易的時候,你要站好隊啊。不然,連冷宮的下場都撈不到。」

「多謝三皇子的提醒,清寰一定謹記於心。只是,殿下您,對這皇位當真一點興趣都沒有嗎?」

「有又怎麼樣,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兒臣告退。」

回了自己的住處,用了午膳,心總算不那麼慌了。連枝和春桃在跟前伺候,我這時才想起,比起自己去打探還是先從宮人口裡把宮裡的情況捋清楚再說。當即叫來了春桃:「你可知這宮裡除了淑妃還有哪幾位比較受寵?」

「沒有了,娘娘。」春桃低下頭,很惶恐的樣子,「陛下的情況您也知道的,林貴妃娘娘身子又不好,所以現在是淑妃娘娘執掌六宮。其餘的娘娘大都與淑妃娘娘交好,所以,現在宮中事事都由淑妃娘娘定奪。」

「不過娘娘您不必擔心,您貴為貴妃,這鳳印肯定會是您的囊中之物的。」春桃又道,「您身份尊貴,自然用不著擔憂。」

「是嗎,那你與我說說,淑妃的身家又如何啊?」

春桃打了個冷戰。

「不必害怕,這是重華宮,難不成淑妃娘娘在六宮之中都安插了眼線不成?」

「奴婢惶恐!」

「惶恐什麼,連枝,去門外守著。這下,能說了嗎?」

春桃深吸了口氣,再抬頭時臉上依稀有了淚痕。

「淑妃娘娘的父親乃當朝太傅,兩朝元老。入宮之前,淑妃娘娘本該是太子殿下的太子妃。只是陛下聖體欠安,司天監夜觀天象斷定淑妃娘娘是貴女,可讓陛下龍體安康,所以讓她入宮。誰知陛下的病自此愈發嚴重,如今前朝有太子殿下監國,後宮有淑妃娘娘。所以……」

她不說話了,我也沒了聽的心思。「行了,下去吧。」

這已經很明顯了。恐怕,大昭很快就要有一場國喪了。

……

「娘娘,您還好嗎?」連枝憂慮地看著我。

「無礙,只是難為你了,跟著我剛出龍潭又入虎穴。也不能這麼說,起碼在尚宮沒有性命之虞。」

「娘娘哪裡的話,奴婢六歲就伺候您了,在奴婢心裡,您是最重要的,管它龍潭虎穴,奴婢都沒怕過。」

「好,連枝,我的好姐妹。」我心裡不禁泛起柔軟,這輩子能有連枝我也不算白來一趟。只是眼下還要多做打算,不僅僅是為了我,也為了她,我們兩個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盯著春桃,作為一個小宮女,她知道的太多了。」

「是。」連枝露出疑惑的神情,她壓低了聲音,「既然太子都已經把持朝政了,為什麼不直接登基呢,反正皇上已經……」

「當然不行,因為還有個二皇子。你忘了李景禾說的,就算要站隊也得是二皇子,說明,李君晏也不簡單。起碼是能牽制住太子的存在。至於我們,你覺得淑妃喜歡什麼樣的?」

「當然是跟他們一夥的。」

「那可不行,旁人也就罷了,要是我成了太子一黨,二皇子第一個不放過我。」

「所以我們誰都不站?」

「先這樣吧。」我摸摸連枝的頭,「咱們一定要長命百歲的。」

入夜,莊嚴到宮門口宣旨,今夜皇帝又翻了我的牌子。我第二次見到大昭的君主,他比昨日似乎精神了些許。虛虛地靠在榻上,面容蒼白,眼下烏青。

他向我招手讓我過去,艱難地動唇,聲音微不可聞。

「你想明哲保身,誰的渾水也不要淌。」

我一驚,明哲保身對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在其他人看來也是。但被人這麼明晃晃說出來可就不那麼好了。這說明我們都在試探,只是試探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

「朕的身子回不到從前了,可朕不想讓太子繼位。」

說這話的皇帝直勾勾盯著我,那雙眼可以看穿我所有想法,讓我無處遁形。

「不要以為什麼都不管就可以活下去,會有人逼著你做出選擇。不是朕也會有別人。你能選的不過是找個贏面大點的賭徒,下一場不大不小的賭注。起碼朕比起太子更仁慈幾分。」

他拉過我的手,衣袖滑落到臂彎,露出一點鮮紅的硃砂痣。

「過了今日,讓莊嚴想法子把你的硃砂痣去了吧。在這宮裡,唯有朕的寵愛能讓你對上宋家的女兒時有一點底氣。」

「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你與淑妃對立!」

他閉上眼,似乎疲憊不堪:「朕的時間不多了,身邊的人也不在了。」

原打算像從前一樣默默無聞,可如今有人把我往死路上逼,更糟糕的是我根本別無選擇。

真是應了李景禾那句話,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3。 私情

按莊嚴的話,從現在起我就是皇帝最為寵愛的貴妃,佳人絕色,豔絕六宮。他本該枯朽的生命也因我的到來注入一點鮮活,以至於可以強撐起精神再展現他君王的威儀。話是這麼說,皇帝現在依舊躺在寢宮裡,全靠藥吊著一條命。

我注意到太醫院送過來的藥都被莊嚴澆了花,皇帝真正喝的是另外配的。見我疑惑,他低低笑出聲來。

「若是你到我這個處境,怕是也信不過別人。」

我點頭稱是。

「陛下好生歇息,臣妾這便回去了。」

「嗯,回去跟著淑妃好好學學協理六宮,你位分比她高,該是你來執掌鳳印。」

「陛下抬愛,臣妾謝過陛下。」

除了謝主隆恩難道還有別的好說的嗎?我只恨我的命不好,偏偏攪入這麼一攤渾水。

那硃砂痣被莊嚴用藥膏抹了去,鑽心地疼,叫我落了眼淚。

「娘娘辛苦。」

「無礙,勞煩公公了。」

「娘娘是個聰明人,若是這點痛都忍不了,日後吃苦頭的日子可還多得很。」

我看他,這人還掛著笑,對著抹了藥膏的傷口輕輕吹氣,無比熟稔,似乎已然做過無數次。

「您可千萬不要讓陛下失望啊。」

他是皇帝的心腹,如果我成了棋子他會不會為我所用?

「莊嚴。」

「奴才在。」

「你會忠心於本宮嗎?」

「奴才是皇上的奴才,其次才是娘娘的。」

話音落,他收拾好東西退出去,守在門外的連枝給了他個大白眼。莊嚴也沒在意,仍舊是笑笑的。連枝便罵罵咧咧地進來:「笑笑笑,跟笑面虎似的。哼,陰氣重!」

「好了,人家又沒惹你,平白無故說他幹什麼。」

「看他不順眼嘛,一天天的拽死了。對了,娘娘,今天的藥還是澆花嗎?」

「嗯。」

「娘娘,陛下是不是很喜歡你啊?」她一邊把藥倒進花盆裡,一邊念念叨叨,「連著兩日召寢,又有這麼多的賞賜。難不成是聊了一夜的詩詞歌賦十分投機?」

我白了她一眼:「自己知道就好,可別說漏了嘴。對外,我就是寵冠六宮的清貴妃知道嗎?」

「知道啦!」連枝吐吐舌頭,「但是到底為什麼這麼做啊,奴婢不明白,這麼一來,我們不就成了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嗎?」

「就是這個意思啊,皇帝的用意正是讓我與淑妃分庭抗禮。說白了,現在的局勢,前朝後宮一股腦地偏向太子。而這種場面不是那位想要看見的。惹不起我們就只能照著辦咯。」

門外傳來春桃的聲音:「娘娘,淑妃娘娘請您去小敘品茶。」

那就只能拾掇拾掇去見見我的敵人了,這位傳聞中的淑妃娘娘。

其實我對她的印象並不是很壞,起碼之前短短一聚她沒有對我表現出過大的敵意。只是時過境遷,不知現在的我會不會讓她想要除之而後快。

品茶的地方在聽月小軒,淑妃親自奉的茶。晨露泡的雪松,看著倒是喜人,不過我不懂茶,品不出它的妙,實在可惜。

「幾日不見,妹妹愈發嬌豔了。本還怕你不習慣大昭的風土。」頓了下,她似乎想起來什麼似的,「你位分比我大,可我到底大你幾歲,自稱一聲姐姐還望貴妃娘娘不要介意。」

「怎麼會呢?」我低頭,一副新婦的嬌羞,「還望姐姐多照顧照顧我呢。」說完,低頭飲茶,驚呼:「這雪松與我大尚的茶水很是不同呢!」

淑妃咯咯直笑:「你喜歡,回頭讓宮人給你送些去。」

她放下茶盞。

「妹妹昨個去看了林貴妃?」

「嗯,林貴妃身子不大好,神智似乎也不大清醒。」

「無礙,她再怎樣也還有三皇子傍身,不似我沒個一兒半女,日後也不知如何是好。」

這話說得未免太做作了,誰不知道她的倚靠是權傾朝野的太子殿下。還沒等我回神,淑妃又道:「妹妹年紀輕,又盛寵不衰,一定很快就會有好訊息的。」

「承姐姐吉言了。」我摸著自己的肚子,露出希冀的神情來。其間還不經意撥弄步搖,讓她看看我手上確實已經沒有了守宮砂。

「陛下口諭,讓我教教你如何處理後宮事宜,接下來恐怕要辛苦你了。不過身為姐姐自然是要好好照顧你的。」她握著我的手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要不是昨個被皇帝敲打了一番,我怕是要跟她站到一處了。

皇帝需要我的理由很簡單,大尚的公主,大昭的貴妃。我的身份對於任何一黨都可以成為拉攏的理由。不管是誰,只要是太子的對立面都是他樂於看到的結果。如果我能懷孕,他甚至不介意下一道詔書立我肚子裡的孩子做新儲君。畢竟他還沒真正確定繼位者。

所以他要為我造勢,讓皇子們看到我的價值,從而有站上賭桌的資本,參與這場賭局。

被拉入這個遊戲的我倘若此時倒戈淑妃,莊嚴這傢伙絕對會讓我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我只能假笑:「謝謝姐姐。」

從淑妃那回來天都快黑了,大昭就是特別冷。中途路過翠微宮,想著既然是與淑妃作對那乾脆就去看看林貴妃。剛好我從她那出來一副甜甜蜜蜜的樣兒,轉頭就去了和她不對付的林貴妃處,也算是打了淑妃的臉。

想到此我不禁苦笑,我本是個不喜歡寒暄的人,如今竟也左右逢源,表裡不一起來。

而這,不過是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去做別人的提線木偶。

林貴妃正和李景禾在烤紅薯,炭火堆在盆裡,架上木頭放上新鮮的紅薯,不多時便飄來甜甜的氣息。光是聞著都能想象出它的滋味。

又軟又甜,燙得不敢下口,要吹上幾口氣再咬上一口,唇齒間都是紅薯的香氣。到時候,肚子暖暖的,心口也是暖暖的。

從前吃不飽肚子,我總是從御膳房偷幾個紅薯,半夜和連枝偷偷烤著吃。

離得遠,火光映著李景禾的笑臉,少年的眼眸格外明亮。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笑得如此開心,如此無憂無慮敞開心扉,不是那個斂著眉頭,只抿著唇的少年。

林貴妃坐在小板凳上,捧著烤好的紅薯,小口小口啃著。她的神情有幾分迷茫,眼裡也沁出淚花。

「容瑄,我好委屈。」

容瑄是皇帝的名字,恐怕除了此時神志不清的林貴妃也沒人敢這麼叫他了吧。

李景禾回過頭,一眼瞥到了我。原本明媚的笑意登時消失不見,又變成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我湊過去,侍女搬來了凳子,與他們圍坐在一塊。

炭火烤得渾身熱乎乎的,李景禾遞給我一個紅薯,我道一句謝謝。氣氛不知為何一時間尷尬起來,直到林貴妃回過神喚了我一聲。

「清貴妃怎麼來了?」

「姐姐的紅薯太香把我引過來了呀。」

林貴妃笑,孩童一般眉目彎彎。她用火鉗撥了最大的紅薯:「那你多吃點,這個呀多得很!」

她像是回憶起什麼,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從前容瑄給我烤的紅薯最甜啦!」

林貴妃陷在過往裡,不言語了。我看著她,忽然覺得就這麼傻了也挺好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每一天都很開心。

「母親的病有些嚴重,時好時壞,清貴妃別介意。」

「哪裡的話,我與姐姐一見如故,只覺得親暱呢。」

李景禾瞥了我一眼:「但還是希望清貴妃能離幕前遠一些。」他說話的聲音極小,說完還溫柔地給林貴妃擦了擦嘴。然後再一臉陰鷙地看我:「畢竟看樣子你還是站隊了。父親似乎很寵愛你,所以你打算怎麼辦,是支援太子還是決定搏一搏,支援二哥?」

我看著他,李景禾似乎不好意思了,彆扭地轉過了身子。

「我臉上有花嗎,一直盯著我看?」

「沒有啊,只是淑妃說太子殿下生得俊美,我怎麼覺得三殿下反而更加好看呢。」

李景禾不說話了,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輕浮。」

耳尖通紅。

我站起身子,輕撫裙襬上的褶皺。狀似不經意,其實在默默觀察李景禾的臉色。

「至於支援誰嘛,我也說不準,看心情咯。說不定,是你呢,三殿下。」

李景禾的臉在火光下依舊波瀾不驚,這孩子心思深沉的很,區區幾次交集不可能表露心跡。天色漸晚,我也該回去了。只是還沒出大門,林貴妃突然站起來朝我揮手:「有空常來玩啊,你不要看小寶冷冰冰的,其實他可喜歡你啦,不然不會和你說話的!」

我的好字還沒說出口,就聽見李景禾羞赧地大喊:「母親!」

怪可愛的。

消停了幾天皇帝又召我侍寢,他還是和前幾天一樣懨懨的,只不過這一回皇帝手裡握著個東西。

傳國玉璽。

四四方方的形狀,約莫嬰兒拳頭大小,盤著一條栩栩如生的玉龍,口銜龍珠。

這是大昭的規矩,繼位者要有詔書和玉璽兩樣物件才算名正言順的新帝。

我依舊和前兩次一樣跪坐在床下伺候,皇帝垂下一隻手在白玉磚上比畫,他問我三個皇子裡誰最適合當皇帝。

三個,自動把太子剔除了。

腦海中突然閃過李景禾那張臉,如果真要找一個勢力,為什麼不找一個最需要且只能依靠我的。只有這樣彼此實力相當才能相互捆綁。李君晏不可控性太多,而且我對他沒有半點了解。

「四殿下年紀尚小恐怕不能擔此大任,剩下的二殿下和三殿下,陛下可以好好斟酌。」

「那你呢,你怎麼想?」

我怎麼想?皇帝生性多疑,我選誰都好像在沒經過他允許下的暗中勾結。

「這個不急,臣妾自會細細思量,關鍵還是看您的心意。」

他不說話了,合上眼閉目養神。我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出來那句話。

「臣妾不明白,為何您對太子殿下如此芥蒂。」

皇帝冷笑一聲:「朕躺在這裡不都是拜太子所賜嗎?」

剩下的我不敢再問。

又過了幾日蠟梅便開了,春桃攛掇我去園子裡賞梅。說實話我對她其實還是有些戒心。但連枝盯了快一個月了還真就沒發現什麼,至於那衣服也只能暫時不計較,我在明敵在暗,等她憋不住了自然會露出馬腳。

梅園在御花園的東南一角,春桃到底年紀小,喜歡花花草草的,進了園子見沒人就撒開了歡。

「你這丫頭,要不是娘娘慣著你,在別的宮裡早挨板子了。」

春桃折了枝蠟梅,繞過連枝給我。

「娘娘真是人美心善,春桃遇見您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許是今個天氣好,氛圍也好。我看春桃玩得開心,想著也沒什麼人在院子裡便讓她自己玩去。我也聽她的話與連枝四處走走,不要整日悶在屋裡。

從梅園的後門出去就是荷池。春桃曾與我描繪過它夏日的風光,只是如今已是深冬。昔日風荷早已枯朽,留下滿池子的蕭瑟景象。

為了營造大尚的風光,荷池是九曲十八彎的造景,小徑彎彎繞繞,四周層石疊嶂。我不禁想從這冬日的一點瑟瑟中窺探它六月的綺麗風光,以至於越走越遠,直至我聽見某座假山後的竊竊私語。

我當時心下一驚,明知道自己應該走開,偏偏該死的好奇心讓我像那隻陷入危險的貓一樣不知死活。

我屏住呼吸,放低了腳步,然後定定地靠在假山上,窺伺那可能讓我陷入萬劫不復的秘密。

淑妃和太子。

她倚在太子懷中,青蔥玉指拂過他的唇瓣。而後太子低下頭,吻上她柔軟而炙熱的唇。

厚重的披風完全裹住淑妃嬌小的身軀,他們相擁坐在石凳上。不是親眼看見,誰能想象冰塊一樣的太子也能這樣溫柔。他的眼眸像盛了春水,滿心滿眼都只有一個人。他捉住她的手腕,吻她纖細的十指。也會將頭埋在她的脖頸細細舔舐她溫熱的肌膚。

但溫存之下是嗜血的陰謀。

「老皇帝似乎迴光返照了,他很寵那個沈清寰。我怕她要與我們作對。」

「所以呢?」

「除掉她吧,如果她倒向老二會很麻煩。」

「太顯眼了。」太子皺眉,「這事我會安排。你只要看好老三就行,林貴妃雖然傻了,到底還有個鎮國大將軍的爹。這次從邊關回來就做掉吧。讓你弟弟去。」

淑妃吃吃地笑:「好啊。」

我算是知道為什麼皇帝容不下太子了。

知道了這麼多秘密還是先溜要緊,怎料突然被裙子絆了腳,險些摔個跟頭,這一下發出了不小的聲響。驚動了太子和淑妃。我一時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關鍵時刻連枝一把將我推了出去,而她則是跑到了前頭。

「娘娘,快走!」

我不敢遲疑,一路狂奔卻暈頭轉向找不到路,急得哭起來。四周一個人也沒有,我茫然無措,竟蹲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李景禾把我拉了起來,原來荷池的出口連著翠微宮的西門,他聽到動靜過來就看見了我。

「好了,不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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