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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不少尊敬且喜愛P。K。14的朋友,樂歷也比我資深,在他們眼裡P。K。14已經找到了中文搖滾的表達方式(這張專輯再一次印證了這點),雖不是唯一,但卻是當下最為成熟而飽滿的一種。也因如此,許多新生樂隊不論有意無意,常會被視為P。K。14的跟隨者。而在如今湧現的新一代樂迷的概念裡,P。K。14是功勳卓著的樂壇前輩,是修煉成仙的武林高手。若沒有人引領,貿然進入P。K。14的世界,他們多半會覺得陌生而踟躕。但這張新專輯或許比之前任何一張專輯都更能打動年輕的心,它的旋律精彩而漂亮,編曲豐富而情緒豐沛,我相信就連它的名字也讓能吸引更多好奇的年輕人:《當我們談論他的名字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時隔五年,青春公共王國的入口如今再次開啟。他們上一張錄音室專輯的名字《1984》借用於人盡皆知的喬治·奧威爾經典作品,而這一張專輯再次借用了一篇耳熟能詳的短篇小說,來自卡佛的《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只不過作為青春公共王國的他們,一如既往地沒有把專輯的主題投射在青春之愛上,而是把“愛情”淡化隱去,替代為更模糊的“他的名字”。他是誰,顯然有各種開放性的猜測:最直接的,是愛人的名字;更隱秘的,是《1984》里老大哥的現實版,他無處不在,他時刻都在觀察注視著你我;再或許是一個禁忌之人,被從社會生活裡抹去,我們只能悄悄談論。這便是P。K。14的危險,簡單的一個名詞替換也可以富含政治隱喻。

在談及P。K。14的音樂時,楊海崧在好些個採訪裡都說到這個詞:危險。《這輛紅色的列車》從各大音樂平臺消失是一種危險,同樣的,《金蟬脫殼》的專輯封面也在蝦米上變成了空白。P。K。14的危險警覺更多的來源於楊海崧現代詩般探討公民生活的歌詞文字,一如這張專輯的十一首詞,每一首都對現實若有所指。《當我們談論他的名字時我們在談論什麼》的歌詞頹喪而沉鬱,楊海崧的語言剋制簡約,暗示性極強,留有廣闊空間供各位解讀。這或是除了標題以外,這張專輯與卡佛的另一相似之處。

節制的表達化為開放的闡釋。《這是一段漫長的旅途》明面上在探討人生路漫漫,但“慶典”、“旗幟”以及“偉大的夢”三個高尚的詞語欲言又止;在《不合時宜》與《二十分鐘的旅途》裡同時提到了“去建造一個沒有他們的世界”,他們會是誰?《因你之名》則似乎是在講述一個名字在這個國家不存在的人,一個電視新聞避之不及的人,一個與宣言有關的人,“風暴”來了又走,一切照舊,而他卻被押進狹小空間,暗不見天日。這個名字會是“他的名字”嗎?

這張專輯於去年在德國完成錄音,依舊由歐陽漢客製作。相較之前的作品,這張專輯編入了更豐富的樂器,聲音乾淨而層次分明,整體的情緒也比以往的專輯更深沉柔軟。他們邀請德國仙女座大管弦樂團的幾位樂手參與了《影子的秘密》、《二十分鐘的路程》和《因你之名》的演奏;偶有穿插的模組合成器聲音也為這張專輯增添電子的動感亮色。

《二十分鐘的路程》開篇的吉他澎湃而進擊,短促而利落,讓人聯想起P。K。14的硬核淵源,後半部的自由演奏則悠長而深沉,醞釀著情緒,“當飛過雲的邊緣”,柔和欣麗的吉他段落降臨時,撥雲開霧,天青氣澈。《因你之名》更是一首讓人驚豔的非典型P。K。14作品,低音脈搏沉穩堅實,小提琴婉轉淒厲,薩克斯緩緩而憂鬱,長笛的獨奏悲涼神傷,猶如為逝者悼念、追思,聽者仿若置身於寂寥天地。這首歌放在整張唱片的最後,一定有它的理由,不妨細細聆聽。

開啟P。K。14音樂的正確方式大概有兩種:一是像我寫這篇文章時,照著歌詞原原本本地聽,二則是去現場用身體感受。來北京一年有餘,看過兩次P。K。14的現場:去年兵馬司十週年的演出有歐陽漢客的加入,五人都是筆挺的高個漢子,加之音樂氣勢磅礴,出場第一首《我和你》的前奏一起,驚為天人;今年的北京專場是四人陣容,紮實夠勁,翻唱《快》的時候臺下青年們盡情肆意地跳舞,響起《這輛紅色的列車》時,有觀眾單手握拳舉起,低頭報以應有的沉默。一張一弛,是對藝術家的敬意。這張專輯豐富編曲在現場怕是無法完整呈現,應該會有另外的表達方式,不妨拭目以待。

對於一支成立二十年,發行有五張錄音室專輯的樂隊而言,想繼續讓樂迷感到新鮮而敏感,極不容易,反面例子比比皆是。之前還有朋友跟我說擔心P。K。14的狀態,但目前聽起來他們新的作品依然鋒利。P。K。14已經沒有想要創作“流行”音樂,而是在打磨藝術品。無論是楊海崧的文字,還是樂隊音樂本身,都經得起反覆而持久的欣賞、解讀。

談論了這麼多,想必你也看累了。與其聽我單說,不如等青春公共王國音樂再次響起的時候,叫上你的朋友,我們一起去跳個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