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也有馴龍高手。
不不，不是丐幫的降龍十八掌，也不是稱心如意的尹志平道長。比那早得多啦。
中國歷史上的龍專家，是蔡墨先生。
《左傳》昭公二九年，魏獻子去問蔡墨：龍是很聰明是吧？要不然，怎麼從來沒人親眼見過龍呢？
蔡墨先生說了：不是龍聰明，是人太無知——您看這話說得，好像龍是皇帝新衣似的。
然後蔡墨先生說了：古代人不但見得著龍，還養龍呢！
有所謂豢龍氏，有御龍氏。
——嗯，您看到了：養龍不說，還騎龍。
又說，以前舜帝時，有一董家，氏叫豢龍。後來有劉累學了馴龍，侍奉夏朝的孔甲，後來養死了一條，就把龍做成肉醬讓孔甲吃。劉累的後代是范家。
——這意思，董家和范家，前輩都是養龍專業戶，還知道怎麼吃龍肉呢。
所以董家和范家，在維斯特洛大陸，是不是有後代啊？
魏獻子問了一句我們都想問的：那，為什麼現在沒龍了？
蔡墨說：因為現在沒人養龍了。龍是水裡的動物，水官荒廢，就沒有活龍了。但以前是有龍的，不然，《周易》裡怎麼會說龍呢？什麼群龍無首、亢龍有悔、飛龍在天、見龍在田……好像古代龍到處都是，田間地頭，天上地下。
總括一下蔡墨先生說法，我們也明白了：
按照他的邏輯，古代是有龍的，只是到春秋時，沒人會馴養了，龍就沒了。
然而中國的龍，到底是什麼呢？
《說文解字》說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這一段仔細想想，什麼能粗能細、能短能長，很色情。
但大概也看明白了：龍是一種鱗蟲，長了鱗片的爬行動物。又和水沾親。
《說文解字》又說了，龍這玩意，“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它能飛？《易經》又說“飛龍在天”、“龍戰於野，其色玄黃”。打起來是黑黃的，還能飛？
所以我的猜測是：
古人大概看見水邊有大蜥蜴或者大鱷魚，就叫做龍。之後，見風雲變色，起了沙塵暴，形如大鱷魚，就一併揉搓起來想象了。
《三國演義》，曹操煮酒論英雄那回，有所謂“天邊龍掛”，這應該就是個積雨雲。
甲骨文“龍”，看著有沒有一點像鱷魚/大蛇/龍捲風？
當然，古人還會拿龍分類。《廣雅·釋螭》說：“有鱗曰蛟龍，有翼曰應龍，有角曰虯龍，五角曰螭龍。”但這個有些怪，既然《說文解字》都說龍是鱗蟲之長了，說明龍皆有鱗，還有沒鱗的龍？
不過，說有翼的叫做應龍，很好。《山海經》說，黃帝讓應龍殺了蚩尤。這就是黃帝派一個有翅膀的龍幹掉了蚩尤——這真是中國版《冰與火之歌》了。
至於後代將龍神化，那就另說了。反正再怎麼將龍說得神乎其神，龍的原型是種鱗片爬行動物，這事是翻不了案的。
印度佛教裡，有所謂天龍八部。一天二龍三夜叉，聽著很厲害。但這其實是翻譯得好。按印度龍叫做naga，印度的眼鏡蛇是Naja naja。中文把naga譯成龍，算是給面子。其實印度語就該是印度眼鏡蛇。這玩意一般不止一個腦袋。最猛的比如法行龍王，有七個頭。夠一組小合唱了。他們每天吵起架來，勝過桃谷六仙。
巴比倫有所謂怒蛇，也是個四不像似的玩意：身上覆蓋鱗片，彷彿蛇；前腳是獅子腿，後腳是鷹爪；頭上生角、有冠，舌頭分叉如蛇，尾巴是蠍子。
這東西腦袋挺像龍，別看身子不太像龍，但這種混合屬性，足夠給地中海東岸人民靈感了。
英語的龍是Dragon，大家都知道。這詞的詞根，可以上溯到拉丁語draconem，再上面是希臘詞δράκων：這詞最早，更接近“蛇、大海魚”的意思。希臘神話裡各類怪物不少，但沒龍。《伊利亞特》裡，說阿伽門農的劍帶和胸甲上有δράκων的裝飾，但那也可能是說蛇。
值得一提的是，伊利亞特里有所謂三頭蛇的裝飾——是不是聯想到印度的多頭蛇設定了？
當然了，希臘人民作為神話大戶，怎麼能沒龍呢？科爾奇斯王國戰神森林裡的橡木樹，有所謂金羊毛。英雄伊阿宋要過去拿金羊毛，發現有條不眠龍盤在樹上。《變形記》裡說了，這龍頭冠高聳，口裡舌頭分三叉——這乍聽，不就是條大眼鏡蛇嘛！這龍不睡覺，可沒辦法，美狄亞公主就用藥讓這貨睡著了，才拿走了金羊毛。
請記住這裡的一些細節：
一條守護寶藏、跟條大蛇似的大龍。這就是希臘兇龍。此後的歐洲龍守寶藏，大概跟這兒開始的。
當然希臘人對其他地方的龍也感興趣。埃里亞努斯先生博採眾長，說，有從印度回來的人，見過真龍：牙齒大得像野豬，又彷彿鯊魚。有的龍會去獵大象，一高興就能長到五十來米長，哎呀呀嚇死人了！——這玩意聽著，像奧特曼裡的怪獸。
希臘神話的龍設定——護著寶、超級兇、大蛇似的盤著——算是開了個頭，但歐洲各地，龍到底各自不同。大體當然有類似：一般歐洲龍，那都是巨大、噴火、長角、嚇人、活像個大蜥蜴，背上長了蝙蝠式翅膀，四隻腳，大長尾巴。
有些龍裝飾還不一樣，比如翅膀長羽毛、頭上長珠寶之類。這種龍一般帶東方色彩——但有時看著像鳥。
有些龍功能獨特，瓦格納歌劇《齊格弗裡德》裡，龍血能讓你聽懂鳥語。
歐洲龍又很矛盾。雖然能飛，但平時一般盤在地下，尤其要盤在寶藏金銀上，等著勇士過去殺它們。這個設定從伊阿宋拿金羊毛開始，全歐洲通用：龍都很神經，金銀財寶，不吃不喝，盤著，專門給主角當麻煩。
基督教典籍裡，惡龍都能跟撒旦扯上關係，這就沒法洗白了。活該被殺。
歐洲龍的典故，應該也和蛇有關。德語的龍是worm，這詞的詞根和爬蟲類有關，一望而知。但北方的龍都比較煩人。
威爾士有個古故事，《路德與萊夫裡》，裡面有條白龍入侵英國，紅龍出戰，這倆貨打起來，真是作孽：龍一叫喚，女人聽了流產，動物聽了死，植物枯萎，真是魔音入耳。不列顛國王路德和他弟弟萊夫裡一琢磨，在不列顛中間挖個坑，填上蜂蜜酒，等龍過來喝醉了，睡著了，路德就把龍給綁起來了——這個故事裡，龍就是個壞東西。中國文化裡，龍的聲音是好的，詞牌名《水龍吟》，俠客拔出寶劍也是一聲龍吟，就沒這麼禍國殃民。當然，英國人從此覺得紅龍是保護神：亨利七世專門讓紅龍當國徽，噴著火保衛英格蘭。
——但您不覺得下面這玩意，就像條紅色狗狗安了翅膀麼？
龍也並不都是四條腿。英國有個詞wyvern。跟一般歐洲龍的不同是，這玩意只有兩隻翅膀與兩條腿，看上去似乎更接近一隻鳥。這種龍一般不太噴火，但有毒。在紋章裡，一般畫得彷彿一隻大鳥，只是長了龍腦袋和魚尾巴。丘吉爾家始祖、英國戰神馬爾波羅公爵就信這個。
我只是看著就著急：這玩意跟其他龍打撲克時，怎麼拿筷子呢？
斯拉夫神話裡，有個玩意叫zmey，也算種龍，當然，詞根也是跟蛇有關。羅馬尼亞有種玩意叫zmeu，波蘭則叫smok，都差不多。
這玩意很奇怪：綠色，三個腦袋，倆後爪很大，直立行走；兩個小前爪，會噴火。斯拉夫歌謠裡，有位多佈雷尼亞-尼基季奇，從惡龍Zmey Gorynych爪下，拯救了扎巴娃。這裡有個好玩的細節：這龍腦袋被切，並沒有死，還能打。最後被殺死後，龍血不散，差點把多佈雷尼亞給淹死了。
——我覺得，斯拉夫龍這種三個腦袋、砍了會長、綠色，一定影響了鳥山明，才讓他編出了那美剋星人。但這個設定，真不是哪個印度來的遊客給他們吹的？
——而這種怪龍的最初靈感，大概是壁虎尾巴砍了又長，讓斯拉夫人民有了感覺？
曾經的曼尼普爾王國——現的印度曼尼普爾邦——有個玩意，叫做帕蚢蚆，也是種龍。長著蛇身體，鹿角。到此為止很像中國龍。可是：居然長著獅子似的身體，太怪異了。所以獅身人面像算什麼呢，東亞人民有獅身龍面像呢。
希伯來語裡的利維坦，地球人都知道：大海獸，尖牙噴火，身有鱗甲，性格好殺。這玩意怎麼看都像是超大鱷魚或超大鯨。
總之說來說去，世界各地文化裡，都有這麼個玩意：爬行動物類，詞根與蛇或水有關，神通廣大，兇猛殘暴。論其起源，則無非是蛇或大鱷魚。配合風雲多變，幻想這貨能飛，自然就顯得神通廣大了。
古人並沒有什麼科學實證精神，而且遠方說話，以訛傳訛。希臘人說印度的龍能吃大象，猶太人認為利維坦在海里噴火。這種話都是聽著有趣，查無實據。大體上，以蛇或鱷魚為詞根的龍，主要在水裡活動；歐洲的龍則從希臘龍開始，愛守護寶藏。英國那種兩足飛龍，更像是拿鳥和龍揉搓的東西。
我小時候看過個動畫片：有人在山上畫了只狐狸，不像，結果以訛傳訛，說有隻狐狸，兩隻長獠牙，三眼睛，四耳朵，五條長腿。大家嚇得以訛傳訛，聞風而避。有隻狐狸就披了狼皮、綁了竹籤做牙，額上貼假眼，耳朵插樹葉……就扮成了個怪物，更嚇人了。
龍的故事，細究起來，跟神話學、民俗學相關，但大體亦復如此。龍這玩意，到底是個傳說，或者古代人就直接稱鱷魚、甲魚、鯊魚為龍，咱們也無從考證。畢竟並沒有實證活捉過龍，所以可以盡著我們瞎編，只要是在爬行動物綱裡面，其他隨意來吧。結果就是各種文化裡，龍的形象亂七八糟的。當然也方便啊：想各類神話遊戲裡，要編獅子老虎，總有侷限，因為獅子老虎什麼樣，動物園裡一目瞭然。可是龍啊，青龍金龍，蟠龍飛龍。我說是什麼，你能說個不字麼？所以世上儘可以有無數龍。
——哪位說了，既然可以考證出龍是眼鏡蛇或者鱷魚，那麼，直接摒除迷信，管一切龍叫鱷魚多好啊？
這裡就有詞性問題了。
我們想象中的龍，都比較威武。恰好因為不存在，大家才相信龍可以是這樣的：
或是這樣的：
經過人類數千年的創造，龍這個字眼，已經很神聖美麗了。就像麒麟、鳳凰，天曉得真傢伙是怎麼樣呢，但恰好因為不存在，所以才美麗。。就像一切小說裡的美女，雲山霧罩，大家都覺得無限美好；真上了熒幕，紛紛搖頭，“不符合想象！”
真龍天子，生龍活虎，龍騰虎躍，聽著都很好；
如果龍確定了真是下面這樣的……大家都要哭了。
真鱷天子，這就不大好聽了。讓屬相龍的諸位改屬鱷，沒一個人會願意，哪怕龍確實可能就是鱷，因為深入人心啊。
洪七公對郭靖說，“來我傳你降鱷十八掌”，郭靖可不得一臉晦氣，以後專門和兩棲類打交道？
最後，終南山下活死人墓裡，走出一個清麗秀雅、白衣如雪的小鱷女，尹志平快步上前道：“鱷姑娘！”——效果棒極了。
一個約稿。
神秘的種族今日甦醒，最全最多的龍在《怪物獵人OL》等待你來狩獵，12月17日不限號開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