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期我們講到，但丁和維老師告別了懲罰奸佞諂媚者的第二惡囊，來到了第八層的第三道壕溝，複習請點這裡點這裡：
但丁定睛一看，這座壕溝可與眾不同有意思多了，兩側和溝底的青灰色石頭上怎麼有這麼多圓洞呢？這倒是令他頓時想起了一樁往事。
原來，但丁年輕時，曾在家鄉佛羅倫薩的聖喬萬尼洗禮堂中救起了一個一頭栽進洗禮盆的孩子，具體情況請參考司馬光砸缸的故事。問題是，當時的佛羅倫薩同鄉可不像司馬光的老鄉們這麼善良，儘管但丁是因為救人而把洗禮盆給砸了，卻被一些人以訛傳訛曲解成但丁毀壞了聖物，後來也成了攻擊他的一個罪名。
聖喬萬尼洗禮堂，c 1897
估計這件事對但丁來說挺陰影的，所以在寫作文寫到這兒的時候特別提到了這件往事，希望能澄清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不過要不是他這闢謠帖，時至今日，我們還真不知道曾經有過這麼個謠言……
而在這惡囊中的圓洞，每一個裡也都頭朝下栽著個罪人，就像掉進洗禮盆的孩子雙腳在撲騰一樣，這些罪人全都露著雙腿，不斷踢著，抖著，火焰從洞中冒出，直燒到這些人的足尖，哎呦這一番景象也是很不忍卒睹了。
《神曲地獄篇》第19首 Canto 19， Illustrated by Gustave Doré， 1857
不過聽聽這些人犯下的罪行，這種懲罰也就不足為奇了。原來他們都曾是教會的高階僧人，有的是大主教，有的甚至是教皇，以上帝的代理人而自居，卻被貪婪佔據了心靈，收受賄賂賣官鬻爵——不過他們的官爵是各種神職——完全背叛了上帝的信任。而交了錢買到聖職的人，自然也不會白白投資，自然還要繼續撈一筆，就這樣，本應是道德楷模的天主教會，一步一步墮落成了我們特別熟悉的中世紀到文藝復興的教會：貪婪腐敗驕奢淫逸，再往後說，什麼給錢就賣贖罪券啊，波吉亞家族這樣的暴力兇殺色情團伙出了3個教皇啊，真的都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這裡要感慨一下，像咱們這樣的普通群眾，即使對市面上的宗教都很無感，提到神神鬼鬼多少也都有些忌憚，可他們這些教皇大人，打著紅旗反紅旗，估計真是看透了宗教的本質，對上帝什麼的居然一點也不怕得罪啊！這才是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無神論啊！ 但丁站在基督教立場上把他們扔進地洞真是一點都不過分呢。
在說到這個買賣聖職罪，原文叫做Simonia，出處來自於《聖經·使徒行傳》中所記錄的想用錢買來上帝恩賜的術士西門。這西門本來是個行邪術的術士，會隨意漂浮，也會飛行。他自己也信了基督教，見使徒將手按在信徒頭上，聖靈就降臨在他們身上，非常羨慕，他拿錢給使徒彼得，希望能把這個法術也傳授給他，讓他手按著誰，誰也可以受聖靈。可他也不想想人家彼得是誰？彼得可是耶穌最親最親的大徒弟了，後來殉教而死，死後被羅馬教會追認為第一任教皇，現在梵蒂岡那個“聖伯多祿大殿“的伯多祿，就是這位彼得本人。
彼得對他嗤之以鼻，說：“你的銀子和你一同滅亡吧，因你想上帝的恩賜是可以用錢買的。”可憐這位西門大官人，想花錢買技術怎麼都算是個老實人吧，卻一步沒留神被基督教寫進了書裡，成了遺臭萬年的反面典型了。
再往後來，基督教的早期教父認為這位西門是“一切異端之父”，在聖經之外的所謂“經外書”《彼得行傳》中，有這麼一段彼得和西門“對決”的故事：
話說術士西門聲稱自己就是真神，在眾目睽睽下騰空升起，這時使徒彼得向上帝禱告，果然西門停在了半空中，然後徑直從空中摔落在地上，腿也摔斷了，之後不治身亡……稍等，這位術士西門原來就是跟孫悟空鬥法的虎力大仙嗎？
Death of Simon Magus，作者佚名，1493《紐倫堡編年史》
說句題外話，其實當時像術士西門這樣號稱會法術的法師有很多，說起來耶穌也是其中一個，又驅鬼又治病又用五餅二魚請好幾千口子吃飯的，按說都是當時的成熟技術。不過耶穌的門徒們比較給力，在師傅被釘死後居然真的繼承遺志把基督教發展成功了。我們設想一下，如果耶穌死後大家也如鳥獸散，那麼他這段就徹底歇了，歷史則會被其他成功者撰寫，而耶穌也只是一個術士耶穌罷了。
但丁眼神兒還不錯，一眼就看到了一個比其他同夥抖動得更厲害、顯得更痛苦、被更紅的火燒著的傢伙，他這個好奇啊，但是維老師並沒有立刻告訴他原委，而是跟他下到佈滿圓洞和罪人的溝底，把他抱到了那個特別有罪的人跟前讓他自己去問。
買賣聖職的教皇 The simoniac Pope， by William Blake， 1824-1827
但丁跟這位頭在洞裡的罪人一尬聊，驚奇地發現這人居然是曾經的教皇尼古拉三世！話說這位尼古拉大爺於1277年擔任教皇的職位，3年後的1280年就去世了。雖然沒幹幾年，但也算是挺有作為，平衡了當時德意志和西西里的勢力，還為教會爭取了不少實權，例如任用高階教職，以及神職人員犯罪只能被引渡回教會法庭處理，政府無權審判神職人員等等。
不合理吧？但當年的教皇可不是現在我們看梵蒂岡城裡貌似天天搞慈善的肯德基爺爺，人家當年可是有個真的教皇國存在的，教皇從物理上來說真的是一國之君，有國土有軍隊有盟友有敵人，從精神上又是整個天主教世界的領袖，國王不聽話就把他開除，這種降維打擊在中世紀那個比較矇昧的社會中，還是挺有威懾力的。
然而，在這個為教會爭取權利的過程中，尼古拉大爺也沒少撈，他的家族奧西尼家族（Orsini，熊的意思）就靠著他雞犬升天，成了義大利北部權傾一時的豪門。他也被後來的歷史學家記錄為買賣聖職和任用親族的典型人物。
一頭扎進火洞裡的尼古拉三世，雖然看不到身邊來的是誰，但聽到有人來了，立刻激動起來——原來這一個洞不光他一個人用，這個洞的原理有點類似一個酒瓶的瓶口，塞子就是現在受苦的罪人，直到下一個罪人抵達，新罪人從上往下這麼一紮，之前的那位就被捅到洞底了，和再之前分享過同一個洞的那些前輩罪人一個壓一個這麼擠在岩石縫裡，雖然擠點吧，但好歹也是能躺著了，比這麼倒栽蔥地被火燒可是舒服太多了。
所以尼古拉三世還以為是接替他的人來了呢，地獄中的人看過預示未來的天書，直到誰來替他，所以只聽他往外叫著：“卜尼法斯，是你來了嗎？不是說你還得再過3年才來嗎，難道你死早了？還是我看的天書騙了我呀？教會是上帝的新娘，我們既然是上帝的代理人，自然也要替他迎娶新娘，不過我看你娶她就是為了撈錢，現在撈夠了？把教會敗壞完了終於捨得死了？“
但丁一聽，喲，這卜尼法斯，不就是現在的教皇大人嗎？他明明還沒死呢！那為什麼地獄中已經預留了他的位子呢？
嗯吶，我們下期再說。
題圖：術士西門的墜落 The Fall of Simon Magus， by Jan Rombouts ，c 1522-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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