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喜歡木心的都是年少無知不讀書的年輕人嗎?

對木心的評價可謂兩極化,有熱愛者極力讚美,亦有痛恨者極力貶低。我蠻希望看到誠懇而有分量的對木心的批評,可是這樣的批評,至今未看到。所見者,大多是傲慢的偏見和無知誤解,乃至滿懷惡意的謾罵——或許人在批評他人之時就容易顯出品性的惡劣吧。

比如某評論家,在網上幾次評點木心,說木心外行淺薄雲雲,似乎對木心作品很熟悉,但某次講座,有讀者請他具體談一下木心究竟如何淺薄,他卻說自己沒看過木心的書。又比如某國學家,擺明自己沒看過也不屑看木心的作品,但就是認定木心思想淺薄學問膚淺還故作深沉,因為木心是陳丹青推薦的——很奇怪的“邏輯”。

這些木心的批評者,總是說喜歡木心的人都是一些年少無知沒文化不讀書的文藝青年,被陳丹青忽悠了。這話我同意一點:木心的讀者的確很多是喜愛文學藝術的年輕人。但是:

第一,年少未必無知,文藝青年也未必不讀書;

第二,除了年輕人,不少成名已久的作家也喜歡木心,比如陳村、李劼、張抗抗、瘂弦、楊澤、郭松棻等等,他們總不至於也年少無知吧;

第三,陳丹青的確讓很多人知道了木心,並且讀到了木心,但不會有人因為他而喜歡木心,如果木心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喜歡的話。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不知那些認為別人喜歡木心全是因為陳丹青忽悠的人,是真心無知呢還是故意無視?

其二 與木心相似的作家

無法將木心歸類,正如無法將尼采歸類。他是獨一無二的。總體上來說,古今中外文學史上找不出與木心類似的作家,但在某些方面與其相似者是有的,比如陶淵明,比如王爾德。

關於木心和陶潛的相似之處,李劼在《木心論》中已有論述,此處就不再多說,簡而言之,他們都具有一種風的格調。

至於王爾德,他和木心最像的一點是,都很會講又聰明又漂亮的俏皮話。而不同之處在於,木心的俏皮話通透、圓熟,王爾德的俏皮話則有一種年輕人的浮誇,每每流於表面。借用木心的話說,王爾德是行過,未完成,甚至未成熟。

此外,在某些方面與木心相似的人,我想到的還有耶穌、尼采、蒙田、紀德、蘭波,當然還有中國的老子、莊子。而在當代,則有博爾赫斯與昆德拉。

木心將博爾赫斯稱作文學表哥,他們一位在西方遙望東方,一位以東方照見西方。兩人都是“詩人本色,哲人頭腦”(李靜語),且作品俱呈現出一種空間感,擅長以小見大,在一粒沙中包含宇宙。

喜歡木心的都是年少無知不讀書的年輕人嗎?

喜歡木心的都是年少無知不讀書的年輕人嗎?

昆德拉和木心又相似在哪裡呢?就作品而言,他們都具有輕盈的特點,並且同樣的充滿詩意與哲思;就經歷而言,他們都是流亡者,在異國他鄉寫作;就長相而言,他們長得很像——想必不是隻有我一人如此覺得?木心也喜歡昆德拉,或許也感覺到彼此的這種相似吧。我覺得他們是可以稱兄道弟的。

其三 木心的《上海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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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賦》或許是木心最長篇幅的散文,亦是他寫得最有民間味的作品。在這篇寫上海和上海人的長文中,木心描寫了大量市井的內容,寫得活靈活現,精彩紛呈,色香味俱全,極有感染力。而同時此文中又盪漾著一種絢麗的詩意,因為雖然文章中描繪的那些環境、內容是世俗、市井的,但在其中倘佯的卻是一個詩人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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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賦》的文體,換作別人恐怕一頁也難寫出來,那樣的遣詞造句,非得刻意雕琢不可。但在木心,感覺他那麼寫,就跟玩兒似的。常有人說木心的文字太精雕細琢,木心亦說自己的文章是改出來的。但我想,他只是在修改的時候才精雕細琢,初寫時必定是泉思如湧,而非苦心經營的,否則不可能一日寫近萬字。換言之,木心的唯美、綺麗,都是自然而然的。他是隨隨便便就能寫出那種美妙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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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總以為詩人的語言太濃縮,太精緻,寫詩寫散文都好,但卻不太適合作小說語言。感覺上,小說語言似乎要口語化一點,粗糙一點,才會更有力度。但看了《上海賦》,又覺得以這個文體寫長篇非常好,文采斐然,興高采烈,既華麗又精彩又極具力度。如果木心寫長篇的話,很可以用這個文體,他用這個文體寫個幾百萬字應該是毫無問題的。當然,木心大抵是不會用這個文體的,太古典、太華麗了。如果真的寫,應該是《戰後嘉年華》那樣的文體最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