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說的極是,待我與我家夫君同商後,再看看如何破解此法,您看意下如何?”

座上的女子,正式連府的當家主母,顧拾芳。年約五六十歲,卻保養的極好,光滑細膩的面板上用著城內最時興的水粉。她輕搖蓮扇,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看著坐在客位上的兩人。

這兩人據說是孃家請來鎮魔的仙家子弟。

兩人模樣生的極好,都是一身白衣,那額頭上戴著抹額的人,仿若仙人,從頭髮絲到腳上的鞋子都透著一股飄逸,而與他一同而來的另一人,相比之下便普通了些,但是一雙眼睛靈活的彷彿能說出話來,不開口的時候也是一張笑臉,極為親和。

顧拾芳不動聲色的喝了一盞茶,半晌後才“嗯”了一聲。

魏嬰當初接了這夜獵牌子的時候,就調查過,這連家的家事複雜的可以寫成一本傳記。本來這差事,他是想讓景儀來歷練一番的,可惜這熊孩子最近追著那來綵衣鎮的閻釐打打殺殺,整天不見人影,藍湛接過牌子尋思了一番,第二日就帶著魏嬰下了山。

成親這許多年,魏嬰隨著藍湛不知道去夜獵過多少東西,有簡單的,有複雜的,有新奇的,也有許多匪夷所思的。只要是能透過手段,用牌子求上雲深不知處的,藍湛都不會拒絕。

魏嬰見顧拾芳回了話,卻並不接話,只是轉頭看了一眼藍湛,兩人眼神交換了心意後,也老神在在的喝著茶。

外出夜獵的時候,其實兩人雖然不說,但是卻總是最反感的便是這類人家。家裡複雜的可以譜出十幾臺摺子戲文,亂的一塌糊塗,還偏偏有個擺譜的當家人。

真是。。。怎麼看怎麼討厭。

可雲深不知處富甲天下,這明晃晃的真金白銀卻也不是在山上打坐參禪就能悟來的。藍家百年間,雖修仙養性,但也不是不食五穀,只飲風月。像是凡間的店面生意,大戶人家的除妖降魔的事情,總也還是要做一做的。

既然當成買賣來做,自然心態也會不一樣。

至少在這些家族裡,吃穿用度都還是精挑細選過的,畢竟誰也不敢怠慢這從仙家而來的人。

於是,在藍湛和魏嬰不動聲色的飲下第三杯,聽說一杯就價值數十兩銀子的好茶後,顧拾芳終於開了繃著的口。

“那就有勞兩位仙師了。今日天色已晚,就請兩位移居西苑,明日我們再行商議。”

(一)

“藍湛。我進來咯!”

屋裡的人聽到聲音後,微微綻開了嘴角,雖然不明顯,但是整個人緊繃的身子都柔軟了下來。藍湛一直都不喜在靜室以外的地方居住,只是因為這些年經常出外雲遊,雖然可以御劍千里趕回去,但是總歸不方便。可自從魏嬰回來之後,藍湛也發現了不管住在哪裡,只要這個房間裡有一絲魏嬰的氣息,他都可以放鬆下來。

還不等藍湛回話,魏嬰自動自發的打開了門,手上拿著一個小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壺酒,兩個小杯子,笑眯眯的走了進來。

“這是?”藍湛問道。

魏嬰把托盤給放在茶几上,拿起酒瓶晃動了兩下,然後開啟瓶蓋。

就連藍湛對酒不甚瞭解,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盯了過去。那酒瓶中的倒出來的酒色是琥珀色的,盪漾著些許的陳光,散發出一股芬芳的香味。

魏嬰倒上一杯,然後一口悶幹,笑道:“藍湛,這城裡有一味好酒。我早些年還沒轉世的時候,和江澄來過一回,之後念念不忘,後來總想帶你來嚐嚐,也一直沒有機會。如今倒是陰錯陽差的正好,快嚐嚐。”

藍湛看了看眼前像是嚐到了魚味的貓的人,抬手就要拿酒杯,卻被人壓住。

他不解的抬頭看著魏嬰,魏嬰的頭就壓了下來。

像是初春新綻開的花,帶著青澀的芳香,然後瞬間被那五光十色的華麗給迷了眼,藍湛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炸開了一朵煙花。

舌尖上的甜味纏綿入骨,魏嬰分開些許,低聲問:“藍湛,甜麼?”

兩人鼻息相觸,藍湛再次壓低了他的頭,鼻息中哼出一句:“甜。”

(二)

第二日清早,兩人是被滿院子的鳥叫聲驚醒的。

顧拾芳愛鳥,在整個連家裡養了數百隻鳥,分佈在各個院子裡,一到早上就吵吵嚷嚷的,氣氛活潑異常。

這連家人一大早也熱鬧的緊。

藍湛盯了一眼趴在屋頂上看熱鬧的某人,一邊整理了一下昨晚兩人睡的凌亂的被褥。

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麼熱鬧的事,魏嬰用著小小的紙人傳話道:“藍湛,這連家當真有趣。你趕緊過來一起看看,他們竟然在鬥鳥!”

鬥鳥?藍湛也聽聞過這俗世之人,鬥狗,鬥雞,鬥蛐蛐兒,也從未聽說何地有鬥鳥這個玩法,一時之間也頗為好奇,整理了一下衣襬就輕飄飄的落到了魏嬰的身邊。

魏嬰處的這個屋頂看下去,就是連家的一處大平臺,這幾日在看不到的連家人,彷彿雨後春筍一般,都冒了出來。

藍湛指著平臺中一個巨大的鳥籠子,奇道:“這是什麼?”

魏嬰眼神閃過一絲不屑,道:“藍湛,你聽過養蠱嗎?”

藍湛道:“自然是聽過,無非就是各種毒物相殺,最後剩下的那隻就是蠱王。”

魏嬰道:“雖然這鬥鳥我也第一次見,但是想來也差不多。”

藍湛不由一怔,看下去的時候,正好有人打開了中間那個大籠子,平臺上兩人手上均提著一個金絲纏成的籠子,然後開啟小籠子後,稍微一撥弄,鳥兒就飛進了這個大籠子裡。

兩人的鳥身型都差不多,只是一隻灰色,一隻紅綠色,兩隻鳥顯然都已經習慣了這個場景,一進到籠子內就激烈的廝殺在一起,一時間鳥叫聲,羽毛抖落的“噗噗”聲,兩隻鳥用盡了全部的力氣爪子和嘴互相攻擊對方,時間也很短,不一會兒其中那隻紅綠色鳥慘叫一聲,跌落在籠子內。

“贏了贏了!又是雀哥兒的鳥贏了。雀哥兒的小平兒已經十連勝了!”

人群裡歡呼了起來,看樣子連家人對這個鬥鳥的事情早已經輕車熟路了。只見那贏下了比賽的公子哥兒摺扇搖的洋洋得意,把手上的籠子丟給一旁的一個小廝,就被人簇擁著遠去了。

一大早看了一出好戲,吃早餐的時候,魏嬰咬著平日裡最喜歡的肉餅也心不在焉的,藍湛好笑的餵了他一口苦茶,魏嬰一時沒察覺,被嗆了一嘴,忙吐舌道:“你做什麼呢?藍湛。”

藍湛道:“什麼事想的這麼出神?”

魏嬰抹了抹嘴,又咬了口餅,道:“藍湛,你還記得我們從雲深不知處取的那個牌子嗎?”

(三)

仙家和俗世人是講究仙緣的。

這緣分一說也實在玄妙,一杯水,一碗飯,甚至哪怕是一個照面都可能會產生不解之緣。而世俗大家的仙緣總是容易些,畢竟仙門弟子再怎麼不食人間煙火,但是也需要大量的銀子來供養門派,自然這緣分也有時候帶著些許的功利。

可不管怎麼說,這雲深不知處的牌子,在幾大世家中還是比較好拿的。

如今雲深不知處管事的含光君,是個逢亂必出的性子,選牌子也向來對事極少對人。

何況藍家的金字招牌,這幾百年還是響噹噹的,藍家子弟模樣好看,性子也都極好,就算在山下也斯文規矩,所以各大世家也都極喜歡給藍家遞牌子。

而魏嬰這次接的牌子,是鑲著金邊的,就意味著這裡的事情特別棘手。

藍湛從懷中取出這連家遞上來的牌子,金色的絲線裹著玉牌,適當的放入靈力後,就能感知到裡面的內容。

這個牌子裡的內容無非是說了最近連家許多鳥都離奇死亡,但是總是找不到兇手,也請過別的修仙之人上門看過之後,依然得不到解決,而且當晚在連家死了更多的鳥,而那個請上門的修仙者也不見蹤影。

最後的牌子的署名為連啟平。

魏嬰瞧著桌子道:“這連家宅子裡共一百三十六口人,可沒有這麼一個叫連啟平的人。”

藍湛道:“會不會是外家子弟?”

魏嬰搖頭,一邊道:“這連家賣鳥,養鳥全城皆知,可關起門來鬥鳥這個事,只怕是只有連家人自己知道。鳥死便死了,連家也不是沒有辦法再養,我看他們本也不在意這些鳥的死活。”

藍湛這也明白了過來,連家人雖然養鳥,可也鬥鳥。這鬥鳥雖然只是個小樂子,可若傳出去,這連家的名聲也不太好聽,哪有人家是養鳥,訓鳥的,然後關起門來還偷偷鬥鳥。只怕外人聽到都會覺得這連家人的鳥,是不是根本不用心養。

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聽到一聲鳥鳴從外頭傳來,一隻黃色的小鳥一閃而過,藍湛手上靈力微扣,鳥兒躲避不及,就落入了藍湛手中。

(四)

黃色羽毛的小鳥圓潤可愛,撲騰著翅膀,只能是在離藍湛手掌上不足一尺的範圍內撲騰,又慌亂又無助,叫的楚楚可憐。

魏嬰手指一揉這個黃黃的小傢伙,道:“好啊,我就說這連家是不是也有什麼能人異士,想不到竟是被這小東西糊弄了。”

藍湛點頭:“嗯。”

兩人從前日到了連府,不管去到哪個院落,院落裡總是已經擺好了等他們的茶點。就連藍湛和魏嬰喜歡喝的茶,點心,落座的位置都無絲毫偏差。

兩人一開始以為是這連家用心招待所致,後來才發現,若是提前準備好的,怎麼會茶還是熱的,點心都是溫的?這明明就是他們兩人從院落一出來,對方就收到了訊息。

現在看來,從入府一開始,連府內這總是在樹梢上唱歌的小黃鳥,就是連家人最好的眼線。

小黃鳥撲騰了許久,發現自己飛不出藍湛的手心,索性雙腳一蹬躺在藍湛手心裡裝死。

魏嬰戳它軟白的小肚皮,失笑道:“這個小傢伙倒是機靈。”

小黃鳥:“嘰~”

藍湛把它收入袖中,起身道:“走吧,我們去鳥舍看看。”

魏嬰欣然一笑。

兩人從房中走出來,因為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鳥在,所以兩人默契的御劍而出,先是飛高,把鳥舍的位置尋到後,再直接落到鳥舍房頂上。

藍湛手上不停,剛下地樹上的三四隻小黃鳥都被抓在了手心裡,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他微微一動都收入了袖中。

連家的鳥舍頗大,多半是籠養鳥,因為這些鳥都要賣出去給人把玩,所以自出了蛋殼後,終日不能見藍天,只是長大後,會有專門的訓鳥人來教如何飛,如何親人等。

這些鳥早就見慣了人,所以看見藍湛二人也不會覺得絲毫懼怕,一些膽子稍微大一些的還好奇的湊上前來,盯著兩人叫。

兩人落地的地方只是鳥舍的一個小角落,巡邏的人都避開了,早上餵過了一輪鳥,幾個輪值的人早就下去吃早飯了,整個鳥舍裡半個人也瞧不見。

漫天的浮羽吹的有些嗆,藍湛用袖子捂鼻道:“看來也不是這裡。”

魏嬰拉著人往外走,兩人四處轉了個遍,也沒尋到半個人,不由覺得奇怪。

兩人從鳥舍一出來,迎面卻撞來一人,卻是今天早上鬥鳥贏了的那人,那人陡然見到兩個不認識的人從鳥舍中出來,剛想喊人,待看清藍魏兩人容貌後,不禁微微一怔。

連雀手上拿著一個籠子,裡面裝的就是今天早上鬥鳥的那隻灰色鳥兒,那灰鳥見了藍魏兩人就兇性大發,死命的撲騰著撞籠子。

連雀呵道:“不許鬧。”

那籠中灰鳥競像是能聽懂人言,翅膀僵硬了一下,便收了起來,只“呀呀”的叫了兩聲。

連雀又拍了兩下籠子,灰鳥翅膀全收了起來,只是轉了個身,用屁股對著藍魏兩人,彷彿不高興。

魏嬰新奇道:“你這鳥,簡直成精了。”

連雀也知道家中來了兩位仙人,他沒有去前廳看過,只是聽碎嘴的小婢女說了這兩人如何好看,如今一看,他眼睛都要看直了。這哪裡是好看,簡直就是天上的神仙。

連雀也忘了要追究這兩人忽然從鳥舍中出來的事情,只是陪笑道:“兩位仙師。。是有何事?”

魏嬰道:“我們聽聞連家的鳥聞名已久,四處隨便轉轉就不小心轉到了鳥舍。只是這鳥舍四周如何沒人呢?”

連雀不疑有他,用袖子罩住籠子,道:“我們連家的鳥,平日裡只有人餵食,也不需要別的人來看著。仙師大概不知道,我們連家都是以鳥看鳥,所以。。自然人也不多。”

以鳥看鳥?魏嬰從藍湛袖中摸出一隻小黃鳥,指著它道:“這種?”

連雀看著魏嬰手裡縮成一團的小黃鳥,它顯然認得連雀,見到連雀的眼神看過來,連忙可憐兮兮的叫了一聲。連雀道:“這是我們養來的報信鳥,敢問仙師。。。是否可以放了它?”

魏嬰點了點手中的小糰子,道:“自然可以,那連公子是否可以帶我去見識一下何為以鳥看鳥?”

(五)

“兩位仙師,這裡就是鳴春苑。我們祖上的時候,曾經養過一隻八尾鸚鵡,這鸚鵡聰明絕頂,能懂人言也通各種鳥語。”連雀把手上的鳥籠子掛在一個鉤子上,然後掀開一張百葉簾:“兩位仙師,這裡的鳥都是我們連家養熟了的各種工鳥,小心腳下,請進。”

簾子後是一顆巨大的樹,這樹四周卻是被牆圍住的。可圍牆不過一兩丈高,但是樹卻長的極高,連雀三人一走進來,就看到滿天都是飛舞的鳥,整顆樹上都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鳥巢。

魏嬰伸出手,竟也有鳥不怕生,站到了他手上,好奇的看著他。

魏嬰摸摸它,一邊道:“你這樹根本就沒有圍住,為何鳥不飛走?”

連雀得意道:“旁邊的這些牆都是為了攔宵小之輩,四面都是倒鉤,還有機關無數,尋常人根本別想進來。這棵樹在我們連家百年了,當初也不過是先人在樹上裝了幾個窩,如今就變成了這樣,卻也是始料未及。”

連雀說的簡單,但是話語中無不透出自傲,也不知道當初連家如何訓鳥的,竟然能把這鳥給訓的如此聽話。

但凡世家都有自己的不可說,魏嬰自然也不會再深究。只漫不經心的問道:“連家可有一個人叫連啟平?”

這個名字一出口,藍湛都明顯感覺到連雀一陣僵硬。

好在他僵硬了一下子,飛快的掩飾了過去,生硬的轉移話題道:“我們這好玩的鳥可多了,不知道兩位是否感興趣,若是喜歡,我這邊倒是可以做主送你們兩隻。”

魏嬰看了看連雀,又看了看剛剛脫離控制的那隻小黃鳥正乖乖巧巧的蹲在連雀肩上,他笑了笑,指著他肩上那隻小黃鳥道:“也行,那就它吧!”

小黃鳥:“嘰嘰嘰???”

(六)

小黃鳥自認自己也算是連家的老鳥之一了,自認從來都是兢兢業業,每天勤快的上工下工,見誰都友好乖巧,它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這兩個白衣服的一眼就看上了自己,然後自家的小主人還就這麼隨隨便便把它給轉了人。

小黃鳥滿眼的生無可戀,直挺挺的在魏嬰手掌中裝死。

早知道外面那麼大,它真的可以去看看的!

可現在,它就算有翅膀也飛不起來。

小黃鳥可憐兮兮的低著腦袋,有氣無力的,就連魏嬰在它肚皮上戳來戳去,它也沒有別的反應。

魏嬰見它這樣,又戳了一下,毛絨絨的手感挺好的,於是乾脆就把整個鳥圈在手心裡揉。小黃鳥已經完全放棄了鳥生,隨便這人了。

等回到西苑,魏嬰關了門貼好靜音符道:“來吧。”

說完把小黃鳥給放在桌子上,被揉了一路的小黃鳥還有些暈,搞不明白怎麼就忽然放開了自己,抬起腦袋一看四周,發現門窗都關住了,它叫了一聲又死氣沉沉的躺了回去。

藍湛道:“你確定問它能問出來?”

魏嬰扶著下巴道:“人能說謊,可動物就不一樣了。你看那連雀,明顯就知道連啟平是誰,也知道這人在哪。硬生生的轉了個話題,我們還不如問問它。“

自從藍家的問靈不限於死物之後(1),出去夜獵最大的方便就是,找不到線索的時候,有活物就問活物,沒有活物就問死物,反正沒有什麼不是藍家可以問的,除非這裡什麼都沒有。

但是明顯小黃鳥就屬於“原住民”,在聽了藍湛的琴聲後,哪怕再不情不願,也乖乖的嘰嘰喳喳的喊了起來。

小黃鳥就是普通的鳥,不是妖也不是魔,藍湛稍微撥弄了幾個音之後,它什麼都乖乖的交待了。

果然和魏嬰想的一點也不差,連家原先是有連啟平這個人的,這人是連家一個很出名的訓鳥師,雖然不是連家嫡系,但是也帶著連家的血脈,算是外室子弟中非常優秀的一位了。連啟平擅長訓鳥,而且他還能聽鳥語。根據小黃鳥回憶,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在三年前,連啟平就忽然消失不見了。

一夜之間,連家沒有了這個人,而且全家上下也就真的好像沒有這個人出現過。

雖然還想問的還有很多,但是小黃鳥也再也問不出什麼了。魏嬰撥弄了一下又癱成一團的小黃鳥,小黃鳥弱弱的叫了一聲。

藍湛道:“不過連啟平有個妹妹還在這裡。”

魏嬰道:“叫什麼名字?”

藍湛:“叫連渃。”

(七)

連渃很好找,問了問小黃鳥後,然後餵了它一顆靈藥,小黃鳥瞬間就精神百倍,然後自告奮勇的帶路。

仙家的靈藥啊!動物的本能還是很準確的,入口後,小黃鳥對魏嬰和藍湛的好感度瞬間就上升了不止一個檔次,可能再呆久一點,它也許就會死皮賴臉的想跟著兩人走。

魏嬰好笑的看著已經不準備裝死的小黃鳥,戳戳它:“怎麼變的這麼快?”

小黃鳥:“嘰嘰嘰!嘰嘰!!”快給老子仙丹,老子要給一家人都吃!

兩人在小黃鳥的帶路下,輕車熟路的遊走在連府中,然後成功的找到了連渃,她此刻正在從一堆不知道什麼裡面面無表情的挖出一坨蟲子,然後面無表情的挑挑揀揀。

魏嬰:……

藍湛:。。。。。!

小黃鳥倒是和連渃很熟,看到連渃就愉快的飛上去,蹭了又蹭。

連渃被它蹭的有些癢,開心的揉它的頭:“過來找我玩嗎?”

小黃鳥嘰嘰的叫著,連渃也不知道聽懂沒聽懂,臉上的表情也好看了不少,從手上的蟲子裡挑出一隻嫩的,掐斷頭尾然後喂小黃鳥。

小黃鳥吃了蟲很高興,嘰嘰的又蹭了蹭連渃。

連渃這才發現了藍湛兩人。

連渃在連府這幾年也過的不好,畢竟當初哥哥忽然不見了,什麼樣的話裡都帶了些揶揄的色彩。連啟平沉默寡言,平日只喜歡和鳥親近,加上他的好本事,雖然連家看重他,但是顧拾芳卻不待見他。總是對他呼來喝去,連渃知道自己哥哥不如意,也提過一起離開連府,卻被哥哥好一頓罵。。。

如今府裡又死了人,所以,這些人又覺得是哥哥做的嗎?哥哥都走!他們還不放過!

雖然藍湛兩人長的好看,基本上在女人堆裡無往不利,但是連渃也只是臉色緩和了一些,淡淡的道:“兩位仙師,是來尋我的?”

魏嬰點頭:“嗯,連啟平是你哥哥吧?”

連渃臉色又冷了下來:“如果兩位是覺得最近連府出現的事情,是我哥哥做的話,恐怕你們要失望了。我哥哥早就已經不在連家了。”

魏嬰看著連渃,這個少女滿手抓著蟲子,身型瘦弱,衣服上竟然還有補丁,可想而知在連家的日子過的不怎麼好。他心中產生些許憐惜,不知道是因為想到自己從前的日子,還是為了這個少女的倔強。他輕聲道:“我們收到了一封信,就是你哥哥署名的。”

連渃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彷彿不敢相信。

魏嬰拿出玉牌,從裡面輸入靈力,之後伸出手輕點連渃的額頭,就看到連渃的臉上的表情古怪了起來,直到看完了玉牌裡面的內容後,連渃的表情還是充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魏嬰問:“這是你哥哥的筆跡嗎?”

連渃點頭,然後又搖頭,她道:“你給我看的確實是我哥哥的親筆書信,但是我哥哥真的已經不在了。”

(八)

連啟平真的已經死了。

據連渃說三年前,她親眼看著連啟平死去的。

雖然連家亂七八糟的事情非常多,但是連啟平對連家只有感恩,這麼多年不管顧拾芳如何冷落他,他也不曾想過帶著妹妹離開連家。

顧拾芳有三兒三女,在她丈夫過世後,子女也一個個接連死去。就在她還剩下唯一的一個小女兒後,顧拾芳整個人都要瘋了,她四處尋求原因,而在一個雷雨夜,家中來了一名雲遊方士。

顧拾芳請人在府內住下,這些年她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的小女兒,就怕她最後一個心肝寶貝也要離她而去。那雲遊道人在連家吃喝了三日後,臨走前還是還了這次相遇之緣。

雲遊方士說道:“你明日太陽還未出之前,你一路往北走,遇到的第一個姓連的人,你帶回來即可。從此,只要他在連家,你的小女兒自然性命無虞。可若他要起了離開連家的心思,那恐怕。。。”

恐怕的話雲遊方士沒說完,就飄然而去了,但是誰也清楚後面這半句話到底是什麼。

顧拾芳尋了這麼許多年,有這麼一個法子自然要去嘗試,果然第二日她往北走了不到十里,就遇到了路邊乞討的連啟平和連渃,然後直接帶回了府內。

一帶回來,果然和雲遊方士說的一樣,顧拾芳原本體弱多病的小女兒一點點的好了起來,顧拾芳自然對連啟平百般照顧。就這樣,連啟平和連渃在連家呆了下來。

魏嬰嘆氣:“後來呢?”如果所有的故事,沒有如果,那就什麼事都沒有了,而這後面一定發生了很多事。

連渃抹了抹臉,繼續說道。

連啟平和連渃到連家的時候,連啟平七歲,連渃五歲,顧拾芳的女兒九歲。當時三人年歲差不多,加上顧拾芳想讓連啟平留在連家,所以三人都放在一起養。連啟平越大越沉默,加上一身的養鳥本事,顧拾芳自然是很滿意的。可顧拾芳的小女兒連漪月就不一樣了,她身子大好後,竟然迷上了各種野史小說,尤其痴迷各種武功。

按照雲遊方士的說法來說,連漪月這輩子在連府,只要連啟平不出連府,她一輩子無虞。可她漸漸的長大,對從小顧拾芳不讓她出府表示出了強烈的不滿,而在她二十歲的那年,偷溜出府竟然和一名江湖俠士一見傾心。

顧拾芳知道後勃然大怒,但還是心疼女兒的,私下約了那江湖人士面談,希望他能金盆洗手,遠離江湖,然後入贅連家。那江湖人士也是江湖中有名有臉人家的獨子,自然不肯做出這事,一來二去,卻被連漪月知道了。

於是在一個晚上,連漪月毅然和這江湖人遠走高飛,而幫她的卻是一直不怎麼吭聲的連啟平。

連渃道:“漪月姐姐出了門,像是放飛了的風箏,她歡快的不得了,可原來那破不了的血咒也是真的,不過兩三個月,她身體就莫名其妙的衰弱了下來,後來和她私奔的那人把她送回來了連家,一回來後,漪月姐姐的身體就漸漸好轉了起來。”

顧拾芳又生氣又心疼,但連漪月也是她唯一的女兒,自然也不敢苛責,只是讓她好好留在府內。

經過這件事之後,連漪月也明白了過來,她這輩子都離不開連府,可她的愛人,心如那高天的明月,一心渴望自由的呼吸在江湖中,她既然已經摺下了羽翼,又怎麼忍心她的愛人和她一樣,永遠困在這不見天地的方寸之地中。

又過了一段時間,顧拾芳想安排連啟平和連漪月成親,這樣自己的女兒就可以永遠的在連家,而連啟平自小品貌端莊,也頗為合適繼承連家家業。

連啟平無所謂,只要是顧拾芳讓他做什麼都願意,連漪月他自小也當姐姐一樣親厚,成親什麼的,他也不在乎。可連漪月不想,她哭她鬧她甚至想去後院把連家的祖樹給毀了。

可後來的變化,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哪怕是顧拾芳,也想不到連啟平竟然會為了連家做出那樣的事。

(九)

連渃帶著兩人走到了連家一處偏僻的院子,這個院子處在連家最偏僻的角落,但是卻可以看的出這裡以前也是被保護的極好。雖然院子破舊了些,但是那院落上“風月無痕”的牌匾卻落款有力,用的也是上好的金絲楠木。

連渃道:“這就是哥哥以前的院子,哥哥走後,這裡就被封上了。”

魏嬰走進門內,就感覺到了一股奇異的力量,他很熟悉,彷彿在撕扯著他的魂魄。他看了一眼旁邊的藍湛,藍湛卻沒有絲毫反應,但是四周看了一圈後,便簇了眉。

藍湛沉聲道:“六轉血噬陣。”

魏嬰道:“想不到連啟平竟然用了這個法子來保住連漪月。”

連渃道:“我哥哥的屍骨就埋在那顆樹下,坑是我親手挖的,哥哥一生從來沒有害過人,也沒有對不起過連家。”

連渃所指之地正是院子裡的一株梅花樹,這株梅樹長的極好,枝葉繁茂,如今月份正好,也抽出了幾個花骨朵。小黃鳥彷彿感到什麼似的,從連渃的肩上飛到了梅花樹上,然後唱起歌來。

連渃苦笑道:“哥哥生前最愛的就是這些鳥兒,這些鳥兒也是念著他的。”

魏嬰點頭,動物通靈,反而更顯心思單純。

連渃道:“然後呢?”

魏嬰繞著梅花樹走了一圈,對著樹上的小黃鳥招手,小黃鳥乖巧的飛到他手上,魏嬰摸了摸它,道:“你哥哥當初把自己鎮在這梅花樹下,用了陣法封死他的魂魄來換連漪月的自由。如果我把這裡的陣法給去掉,那連漪月會如何,你可知道?”

連渃掩面而哭,她哥哥的選擇,從來都不是他自己。

看過了陣法,再看了看連家的地脈,魏嬰兩人用晚飯的時候,果然收到了顧拾芳的召喚。

顧拾芳見到兩人進來,毫不客氣的開口道:“既然兩位仙師已經知道了我家這個情況,我自然是不會放手的,我女兒的命誰也別想拿走。”

藍湛默然,他雖封亂必出,嫉惡如仇,但是如今這也確實是對方的家事。連啟平自願封印自己,連渃也主動完成他哥哥的遺願,而連家用盡了全部心血換來的,也不過就是遠方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連漪月。

可那個古怪的牌子。

那個連啟平寫來雲深不知處求助的令牌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十)

“藍湛,你困了嗎?”

夜已靜深了,見藍湛還在看著卷軸,魏嬰披著外衣起來幫他把燈芯給剪亮,摸了摸藍湛的手,之後皺著眉頭從櫃子裡取出一件厚披風給藍湛捂上,之後再把他的手給放進懷裡。

“魏嬰,外面冷,你先睡。”

“藍二哥哥,這麼冷的天,你都不抱著我,我根本睡不著呢。”

回到雲深不知處已經十幾天了,雖然連家的事情藍湛最後沒有選擇做什麼,但是回來卻埋進了書堆裡,就想從中找出破解之法。

對於藍湛這麼不眠不休的鑽研,魏嬰心疼無比,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進了藍湛懷裡,死死的捂著他的手。

“別鬧。乖。”對魏嬰的投懷送抱,藍湛自然欣喜,他把人給抱住,兩人遠遠看去像是一坨白花花的被子。

“藍湛,你想了這麼多天,想明白了什麼沒?不如和我說說,我也幫你一起想?”知道藍湛是個死心眼,魏嬰心中嘆氣。

藍湛沉吟了一下,道:“魏嬰,你想過連啟平的令牌是什麼意思嗎?”

魏嬰埋在藍湛懷裡,藍湛身上的檀香味,不管聞多少次,都讓他著迷。他深吸一口氣,道:“藍湛,我以前小的時候,特別愛吃魚。我們雲夢十里蓮塘,塘裡的魚也是非常好吃的,有一年冬天,我拉著江澄出去玩。那年冬天特別冷,下了好大的雪,我們平日裡玩耍的那一邊湖都被凍住了,當時我們在湖面上就看到一個人臥著,我們還以為這人暈倒了,連忙跑過去,結果,你猜我們看到了什麼?”

藍湛接道:“看到了什麼?”

魏嬰笑眯眯的親了藍湛一口,覺得他非常捧場,繼續道:“這人在冰上鑿了個洞,他其實趴在冰上是為了給他的母親抓一條鯉魚回去煮湯喝。”

藍湛道:“為何要臥冰求鯉,直接去買不成嗎?”

魏嬰道:“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後來見他撈了一條魚上來,我和江澄就跟了他一路,就發現這人家境清寒,估計也是買不起魚。”他說完蹭了蹭藍湛,藍湛餵了他一口茶,魏嬰滿足的繼續道:“後來啊,我和江澄每日都去偷看他家,才發現這人家真的十分貧寒,於是我和江澄有一陣子,經常抓魚放到他門口去。”

藍湛想著小小的魏嬰裹的密密實實的,然後每日去湖裡絞盡腦汁的抓魚,怎麼想怎麼可愛,唇角都彎了起來。

魏嬰道:“藍湛,對連啟平來說,他為了顧拾芳什麼都可以做。我們且不管那令牌是怎麼回事,你這些天,是不是在鑽研符咒如何緩解連家的血戮之氣?”

那連家內鬥不斷,鳥兒也頻繁猝死,哪裡是有什麼兇手,無非就是那連啟平的走後的陣法的反噬之力。而那忽然消失的修仙者多半是察覺到了這個陣法,半夜走了而已。

藍湛摸摸魏嬰的頭髮,低聲道:“魏嬰,我真的覺得好像認識了你許久許久。”

夜真的深了,藍湛全身被燻的暖呼呼的,魏嬰不大一會就困的睜不開眼了,他自動自發的窩著閉上了眼睛,任由藍湛低頭親上他的唇。

魏嬰含含糊糊的道:“可不是麼?上輩子就認識了,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藍湛,若我沒有等你,你就等等我。好不好?”

“好。”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1)出自同人番外—習琴&犬妖(犬妖未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