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離歸月城不遠,洛池瑤飛了大概一個時辰,歸月城就進入視線裡了。

飛梭駛出山脈,面前的景觀豁然開闊。

遠處歸月城的城佔據百里,儼然是個龐大的城市群,遠要比自己想象的大得多。雪地裡,長長的城牆像是玉石一般潔白,蜿蜒百里,圍繞住整個城池,無比壯觀。

洛池瑤望向癱在飛梭後座的宴行遲,本來宴行遲只說把她送到歸月城口,但如今看宴行遲這半死不活的樣子,他把她送到這之後,又該怎麼回去呢?

她問道:“你怎麼樣了?”

宴行遲扯出一抹虛弱的笑容,道:“你說我現在怎麼樣?”

洛池瑤將手搭在宴行遲的腕上,皺眉道:“你的筋脈破損了。”

他滿不在乎道:“是啊,運轉靈力太過,就碎了唄。”

“你修為這麼高,金丹卻有封印,實在可惜。”洛池瑤皺眉道。

宴行遲似乎沒聽見她這句話,輕輕合上了眼睛,又打了個哈欠。

三大世家之首的富山段家,曾出過一位天才。他生來美俊無雙,眉間一點血色硃砂,天生顯貴之相。

更有一顆三花環繞的金丹,十九歲時便能三招擊敗修煉了一百三十多年的老家主。

他被長輩寄予厚望,被同輩欽佩仰望。人人皆道他是家族年輕一輩的曙光,甚至有長老預言,若是他勤勉修煉,往後極有可能比肩仙尊。

段家是三大世家之首,還是大名鼎鼎的劍神段山河的後代。底蘊深厚,也野心蓬勃,卻常年被萬法仙宗壓制,如何會甘心?但是,再不甘心有什麼用呢?縱然劍神段山河是降世天神,他的子孫們仍是資質一般,沒有半點繼承到段山河的資質。

佔領中心靈脈的,是那個半道殺出來的洛家。祖宗明明只是個凡人的洛家,卻世代能夠繼承上一輩相同的逆天能力,世襲尊位,穩坐中州,就連段家也不得不向它俯首陳臣。

而那個少年的誕生,無疑是家族復興的希望。

他父母早亡,沒人教導,而又自恃天才,平日行事乖張放誕,毫無顧忌。哪怕是對上老家主,他也敢笑著嘲諷兩句。

還記得那個老家主最寵愛的小兒子,曾經當著眾人的面指著他罵道“給臉不要臉”。

他聽完之後還是笑吟吟的,反手將劍一挑,就把那個小兒子的食指整根削落。他行事多是隨心,自然沒有什麼好顧及的。

他這樣不可一世,卻因為有不可一世的資本,家族上下皆捧著他,沒有絲毫怨言。一個個見了他,都只讚道,飄逸不群。

他嘛,不平凡的生活就是如此如意,一路輕鬆向上,順風順水,直到那一天——

空無一人的家族禁地,他抬手便破了長老佈下的禁制。

禁地中心處豎直插著一把泛著紫氣的神劍,他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太古劍神,自己的先祖,富山段氏段山河遺留下來的寶物,裡頭還有著一點劍神的神識。

唯有通過了它的認可,才能成為段家的家主。

雖說老家主還沒死,但他一時興起,一個有趣的想法便浮現在心頭——看看神劍是怎麼認可自己的。

於是他便旁若無人地潛入段家禁地內。

他胸有成竹,隨意地將手搭在劍柄上,試圖驅使那把神劍。

剎那間,神劍紫氣大盛,龍鳴鸞歌,紫氣升騰。

他挑了挑眉,也沒多驚訝,對於他來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一切都如他所想象的那樣,理所當然。

下一秒,他看見了那位傳說中的先祖,那微乎其微的神魂,在劍上浮現,真是一副神人風采。

他嘛,從小聽著先祖的傳說長大,見到段山河的神魂,當然是有點情緒波動的。

他微微一笑,向那個殘魂不卑不亢地行了禮,然後靜立在旁。

他早已經做好十足的準備,等待這位先祖稱讚他過人的資質,再給他安排一些拯救世界的神聖使命。而他,一定會先以拒絕,最後才不情不願地,十分為難地接受復興家族,肅清仙界的偉大任務。

他那時還很年輕。年輕的天才,偶爾有些高瞻遠矚的追求,也不是什麼不能理解的事情。他已然是穩妥的家族曙光,有時候啊,也會想想去做仙界之光。

擁有的一切,得到的太過輕易。他輕易便能勝過其餘一干族人,再是輕易就能勝過那個半隻腳踏進棺材裡的老家主,對他來說,這些事毫無成就感,甚至有些太無聊了。如若這位先祖能給予自己認可,再給他頒佈例如救濟天下的願景,或許,還有蠻多樂子可以找的。

畢竟像他這樣的天才,降臨在世上,履行天道要求的使命,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他等著,等段山河開口。

他那不同凡響的、光輝璀璨的未來啊——

想到這,宴行遲都忍俊不禁。當時的自己,還真有些天真可愛。

就像是命運開的一場玩笑。

誰能想到呢,原本屬於他的一切,會在那一秒過後,全數崩塌。

洛池瑤繼續道:“那你現在要去哪?回山洞嗎?”

宴行遲不直接回答,而是另說道:“現在歸月山脈裡一定有歸月城的人,在到處搜查人。”

“搜查誰?”洛池瑤問道。

“我。”宴行遲笑眼彎彎。

洛池瑤:?我能把您從飛梭上扔下去嗎?

看宴行遲這架勢是要和自己一起進城。

她忙道:“這樣,我把戒指還你,我們塵歸塵,土歸土,一拍兩散。”

宴行遲那雙好看的眼睛瞥向洛池瑤,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唉,我這也是為你好。你這人生地不熟的樣子,一看就很可疑。有我在你身邊,你不安心?”

宴行遲繼續遊說道,“他們雖然在抓我,但是連我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和我一起進城,對你來說,是最安全的選擇。”

洛池瑤沉吟片刻,她是瞞著萬法仙宗來的歸月城,如果自己被抓,指不定要受東吟仙尊的罰。她來歸月城的目的是為了打探於楚兩家“倚月摘星”的詳情,面前這個宴行遲看起來倒是個知情人,不如先保下他,進了城再慢慢探口風。反正宴行遲又發了心魔誓,金丹又被封印,筋脈又破損了,攻擊力大大下降,她對上他還有點把握。

她道:“行吧。”

見離歸月城近了,洛池瑤拿出一面銅鏡,想重新易容,宴行遲就說道:“別易容,直接進城。”

洛池瑤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相信宴行遲,便將飛梭降落在地。

看宴行遲癱在飛梭上的樣子,洛池瑤深嘆一口氣,將他攙扶起來。

敢情她是救了一尊大佛。

待洛池瑤扶著宴行遲一步步走近歸月城門口時,她才明白為什麼宴行遲會讓她別易容。

歸月城門高懸著一面紫冰面的大鏡子,鏡面向下傾斜,朝著歸月城門口。底下的人皆映在這面鏡子裡。

待洛池瑤和宴行遲走近,那鏡子射出一道紫光來,照在洛池瑤和宴行遲臉上。

紫稜鏡?洛池瑤皺了皺眉頭,這不是萬法仙宗的秘寶嗎?怎麼安在歸月城這了?

紫稜鏡據說是魔將般所般利的寶物,能照出所有東西的原型,當年是為了防止有正道修士易容臥底當間諜。後面則成為了萬法仙宗的秘寶之一。

在這個寶物面前,她若易容非但沒用,反倒還會讓人起疑心。

守門的修士看向宴行遲二人,出口便是洛池瑤聽不懂的話。

洛池瑤攙著宴行遲的手緊了點。宴行遲看了洛池瑤一眼,淡定地回覆了兩句。

然後洛池瑤聽見宴行遲傳音入密給她:“把我納戒裡面的兩張令牌拿出來。”

洛池瑤將神識探入納戒,見著裡面的木質令牌,她將它們取出,眼睛匆匆一掃,令牌正面是歸月城的文字,背面是用仙界通用語刻上的“歸月城二等民”還有陌生的名字。

估計是身份證一類的東西。

出示了這個令牌後,守門的修士也就放行了。

待進了城,街道上的人倒是多。

“先找家客棧歇著。”宴行遲聲音愈發虛弱。

“好”洛池瑤見他情況不好,便馬上同意了,然後問道,“你剛剛怎麼說的?”

宴行遲嘴角勾起嘲諷的笑容,道:“我也算佩服你,什麼都不懂還敢來歸月城。”

洛池瑤心知宴行遲是在吐槽自己不會歸月城方言的事情,她翻了翻白眼,強忍住說出她自帶翻譯功能的弟子玉簡的慾望。

“我同跟他說,我們之前出城辦事,而你途中傷了嗓子,說不了話。”

洛池瑤問道:“那……那兩張令牌?”

剛問完,只看見宴行遲捂著嘴,臉色越發慘白 。

洛池瑤秀眉輕蹙,扶持著宴行遲的手又緊了幾分。

他低頭捂著嘴咳了兩下,抬眼時,只看見一雙美目正關切地看著自己,他移開視線,淡淡道:

“是一對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