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在談梵高時,我們在談些什麼?

首先肯定得按照基本法崇拜,敬仰一下:梵高啊!!有名啊!!畫的好!!我隨便摘一段膜梵高日常,比如:

梵高繪畫藝術的真實感及其所表現出來的對生命力的追求及對災難民眾不屈於命運的關切之情,我們會為之一震。由於這種面對社會醜惡、腐朽而表現出的不屈的肉體將鼓舞后來者在藝術長河中不時地探究與追求。論及個人,梵高無疑是不幸的,他單純的理想主義信心,痛苦的疾病折磨,孤僻、直率、執著而神經質的性格使他難以融入當時的社會,並與人為善相處。或許正是這種性格缺陷成就了梵高的不朽。他以廣博的文學涵養,寬厚的人文情懷,博大的同情心,悲憫的基督肉體,熾熱的創作激情,共同的繪畫技巧,把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熄滅在繪畫藝術中,構成了他得以不朽的藝術生命……

諸如此類文章,佔據了評論梵高的主流,我也見的多了;但值得注意的是基本都是文字工作者寫的。於是今天我想從一個畫畫人的角度,以繪畫技術為切入點,斗膽評評梵高老爺子。首先看一張畫吧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這畫是我在羅馬現代美術館閒逛時偶遇到的。我之前根本沒料到這裡竟然會有梵高的畫,而且還是一張從未見過的。看到那熟悉的筆觸後還是第一時間發覺這是梵高的手筆,隨後自然得欣賞膜拜一番:

『哇塞,梵高的畫,終於給見到了!』

『看那奔放扭曲的筆觸,看這微妙的綠色調……』

『這畫遠看氣質的確不一般,非常感人……』

…………

激動完了,就看下一張畫去了。

然而溜達了一大圈,又回到這張畫面前了。這次我冷靜了不少,又看了一會,看著看著,突然覺得這畫在某些地方有點眼熟,非常像……藝考生畫的頭像。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哈哈,這類畫我真是太熟悉不過了。我自己初學畫頭像時也是如此:型畫不準,微妙的明暗變化找不準,於是就只好一筆一筆在同一個地方畫啊畫,一邊畫一邊埋怨,怎麼就畫不像呢。(發生啥事!!!我練功發自真心!!!)

無獨有偶,有一次在網上找到一本梵高畫冊的pdf,文字部分挺多;有梵高早年學畫時期比較詳細的介紹。其中有一段話非常有意思: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大意就是梵高自己在吐槽:『把眼前看到的東西給畫下來真難啊,就跟隔了道牆似的,怎麼敲都沒用……哎,還是繼續努力畫吧。』這種感覺是不是很熟悉?每個學畫者,尤其是畫寫實的,都有過這種經歷,梵高竟然也是這樣。說實在,如果只論寫實技術的話,梵高是的確不如同時期畫家的,賣不出去畫也是有原因的。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注意看人臉,梵高是真畫不下去了……這要是給德加那還不得畫的活靈活現?)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再看莫奈: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如果要分析梵高的『成功』,那不得不順道提提塞尚。這個塞尚啊,雖然被稱作『近代藝術之父』,但有不少畫吧……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就比如這個,手明顯畫大了,要是鬧評分的話肯定是不及格的。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如此簡單粗暴的畫法和顏色,罐子還是歪的,嗯……讓我看看能打幾分。

塞尚的技巧,說實在的,那是真笨,真粗糙;如果把央美第一請來和他比畫技,那塞尚得輸得連內褲都不剩。可是我們能僅憑這點就把塞尚批判一番,說他是個水貨,名不副實不拉不拉之類的嗎?

這實際上就是我們長期以來對於西方大師一個不小的誤解,似乎只有『畫得好』那才能稱得上大師。因此當大眾遭遇了大師那些不那麼『好看』的畫,慣有的審美觀念往往會被衝擊、甚至毀滅;遂吐槽之,以此來保護自己的常識,但在大師盛名的威脅之下又敢怒不敢言,只好嘀咕:藝術真是讓人捉摸不透,真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瞭解的…………如此這般,冤枉了觀眾,更是冤枉了藝術家們。

西方美術的歷史其實就是“解決問題”的歷史:既解決時代的問題,也解決藝術的問題。然而這些問題繁複冗雜,邏輯性極強,就像一個看不到答案的數學猜想。因此,不知道他們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自然也看不懂他們的證明過程了,這是其一。此外,新的成果的產生必然有舊的事物的滅亡,而這個取代的過程是革命的,暴力的,激進的,不友好的;就比如杜尚的這件作品: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當我們在談梵高時

這是啥?著名的《泉》,其創作的本意就是為了挑事的,就是為了反抗傳統藝術的,後來沒想到革命成功了,也自然名留青史了。但仔細想想……這只是個

小便池。

但它又是一個在特定時期深刻

影響了藝術史走勢的小便池

,但其實,它真的是個

小便池啊!!

梵高的作品論激進,一點也不比這個差,其攻擊性之強嚇得當時人們根本不敢接受它們。於是梵高活的鬱郁不得志;但命運就是這麼一個難以捉摸的東西:誰能想到當時的末流畫手,連印象派畫家都不太待見的人,竟純憑自己的熱情和對藝術的直覺在藝術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筆呢?

值得注意的是,梵高的這種『貢獻』往往具有很大的時效性,即只在那個具體時間段起到了作用,早了或晚了都不行。就像前面提到的,杜尚的小便池就僅在第一次展出時起到了歷史性作用,成名後再展多少次也不行;梵高的畫在他活著的時候被當成垃圾,死後就當成了博物館的珍寶,然而我們現在往往只評價『出了名』的梵高,卻忽視了『活著』的梵高,這就造成了對藝術家神化以及過度解讀,比如說:

『梵高看到的世界本來就是五彩斑斕的!看到的事物就是扭曲的!要不然他為什麼能畫出如此的畫?而且這也拜他腦子不正常所賜,聽說他的左腦的某個地方有個腫瘤,所以……』

唉。

摘下了歷史加給梵高的光環,你就會發現,梵高也是個非常普通的學畫人:性格天真善良,容易激動,有熱情,靠直覺,路子野,手笨……時代創造了這樣一個獨特的人,並選擇了讓他讓他來改寫歷史,梵高別無選擇,只得順著劇本往下走,留下了一批作品,自己退下了,不見了;過了許多年後又被歷史給挖了出來,呈現在我們眼前,成了我們所知道的那個梵高。

一個人的命運,當然要靠自我奮鬥,但是也要考慮到歷史的程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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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只是想老老實實地談談梵高的繪畫技術,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