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讓人肝腸寸斷的虐文值得推薦?吾玉2021-02-08 19:55:26

她一次次坐在密室的輪椅上,透過氣孔窗,看著寢宮的床榻上,丞相元昭摟著夕音女皇親熱快活。

那是噩夢一樣的場景,她恨不得他死,他們一同下黃泉也好過對她這樣無休止的折磨!

(一)

遇見殺手十一的那一夜,星辰滿天,風裡帶著木葉的清香。

但這些,彼時的葉裳卻無從得知,也無福消受,她只能坐在密室的輪椅上,透過氣孔窗,冷眼看著寢宮的床榻上,丞相元昭正摟著夕音女皇在親熱。

紅綃帳暖,春宵一刻。

這樣旖旎的場景葉裳每隔不久就會看到一次,起初簡直是噩夢,那時她的腿還沒有被活活打斷,她拍著密室的牆壁,絕望而又幾近瘋狂。

她不管不顧地喊著:“阿昭,阿昭……”

就像曾經相依為命的那些年一樣,他摟她在懷,共看落日餘暉,說等一切了結後,他就讓她穿上最美的紅嫁衣,做最美的新娘,將她的名字刻入元家族譜,然後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竹廬為家,與她相守一世,不問俗塵。

但那些還歷歷在目的畫面卻如墜地的銅鏡般,一聲淒厲,支離破碎。

她喊著阿昭的名字,喊著不要,淚如雨下,那平日殿堂上迷惑群臣的聲音,在那一刻苦苦哀求得就像個棄婦。

對,她本來就是個棄婦。

密室的暗門驟然開啟,衣衫凌亂的夕音女皇率先進來,對著她便一耳光打去,憤怒的手語比得如飛。

“叫什麼叫,難道想把所有人都引來嗎?你只是個聲音,莫忘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若連這點存在價值都沒有了,你以為孤還會留你嗎?”

她被打得臉頰瞬間紅腫了一片,夕音女皇還待再揮掌,緊隨她進來的元昭趕緊攔住,溫聲柔語地哄道:

“好了好了,把她嘴巴堵起來便是了,何必與個聲音一般計較,你身體孱弱,氣出個好歹又該叫我心疼了……”

那樣說話的元昭大概會叫所有女人著迷吧,更遑論對他百般依賴的夕音女皇。

“昭郎,孤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孤不願意時時刻刻有雙眼睛盯著孤,要不,刺瞎她的眼?”

“又胡說了,”元昭搖搖頭,全然無視她眸裡的淚光,只對著夕音女皇耐心安撫道:“若沒了雙眼,她如何看得見你比劃的手語,如何在朝堂上代替你發聲,瞞過眾大臣,尤其是那狡猾的老東西。”

說著他扭開密室的暗門,又哄又勸地將仍自忿忿的夕音女皇推了出去,“行了,你在外頭等我,我把她嘴巴堵住就出來,沒事的,莫再生氣了,不會再有人打擾我們了。”

等到暗門關上,光線一暗,密室中只剩下元昭與她時,那張俊美無雙的臉驀然一沉,撫過她臉頰的傷,眸裡帶著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裳兒,你答應過我什麼,這條路還那樣長,你聽話,別再任性了好嗎?”

她拼命搖著頭,一把拉住元昭的手,淚流不止,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幾乎是苦苦哀求:

“阿昭你明不明白,我可以讓出我的聲音,讓出我的自由,讓出我生命最美好的韶華,但我沒辦法讓出我的夫君,讓出我的家啊,阿昭你別這樣對我……”

那一夜,她彷彿流盡了一輩子的眼淚,她說她堅持不下去了,她不想再躲在暗不見天日的密室,做別人如影隨形的聲音,她苦求元昭,說阿昭放棄吧,這條復仇之路漫長得不見盡頭,他們不一定要以這種方式玉石俱焚,她在這冰冷的深宮待得快要窒息了,根本看不見前方的希望……

她不求榮華富貴,不求錦衣玉食,她只想和他做一對平平凡凡的夫妻,隱居山野,攜手到老。

但這些壓抑在心底許久的渴盼還沒說完,便被元昭無情地打碎了,他甩開她的手,看她跌在地上,居高臨下的目光裡是深不見底的冰冷。

“放手?真是荒謬,事已至此,我們都回不了頭了,你是元家的媳婦,難道忍心看著元氏一族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嗎?殫精竭力行至今,若是此時中途而廢,等待我們的只有身首異處的下場!”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你待會就大聲喊出來,喊給所有人聽,讓一切統統都敗露吧,黃泉碧落,至少有我陪你去!”

狠狠拋下這句話後,那道身影頭也不回地出了暗門,只留下在原地泣不成聲的她。

他最終還是沒有堵住她的嘴,但當她靠在密室的牆上,聽著外面一波波傳來的情浪,咬得嘴唇鮮血都流出來時,她寧願他堵上了她的嘴。

也好過黑暗中那樣撕心裂肺而不得爆發的絕望。

如今,葉裳坐在輪椅上,透過氣孔窗看出去,已經能冷眼旁觀床榻上的旖旎畫面了。

自從噁心到翻江倒海地吐了幾回後,她的身體彷彿就不屬於自己的了,一切都麻木到死寂。

像墜在冰窟裡的屍體,眼睛是冷的,唇瓣是冷的,四肢是冷的,連胸膛裡跳動的心臟也是冷的。

她是那時才知道,原來就連身體的那種痛感也能漸漸遲鈍,遲鈍到麻木,麻木到灰飛煙滅。

(二)

“抓刺客!”

一道厲喝劃破夜空,火把通天中,紛亂的腳步聲揭開了今夜的不尋常。

又一批前來行刺丞相元昭的刺客暴露了,被侍衛們團團圍住,脫身不得。

外頭一片混亂,刀光劍影中,床榻上的元昭翻身縱起,用被子緊緊罩住夕音女皇后,披了衣衫就向外走:“別害怕,臣去看看情況。”

他揚聲道:“保護好女皇!”又對外頭一聲下令:“活捉首領,一個都不許放過!”

兵甲聲急,雞飛狗跳中,葉裳坐在密室的輪椅上,透過氣孔窗,冷冷笑著,宛若在看一齣戲。

戲裡熱熱鬧鬧,戲外冷冷清清,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見元昭遇刺,嚇得一顆心都要蹦出胸膛,擔心得整夜整夜睡不著,淚溼枕巾,只恨不能代替元昭承受那些危險。

如今想起,當真愚蠢又諷刺,恍如隔世。

就像外頭那些有來無回的刺客,拼盡一身血也不過是在為他人做嫁衣,還是一件永遠無法完成的嫁衣。

想要元昭性命的人多了去,至今能夠近他身十尺之內的卻尚無一個。

他就是一隻狐狸,一匹狼,一頭猛虎。

比誰都狡猾,比誰都狠心,比誰都有登上頂峰的魄力與資本。

要殺這樣的人,恐怕要等到下輩子了。

葉裳自嘲地笑了笑,從喉嚨裡壓出的聲音低不可聞,死吧,快死吧,我寧願和你一道下黃泉……

刀山火海,無間地獄,縱然做對鬼夫妻,也好過現在掙扎絕望,相看無望。

“什麼人?”

侍女尖銳的叫聲猛然喚醒了葉裳,她一抬頭,宮殿裡已疾風一陣,燈燭盡滅,似乎有刺客闖了進來,各種尖叫聲四起,場面混亂不堪。

眾人叫著“保護女皇!”,有人推開殿門大聲呼救,有人驚惶失措地去點亮燈燭,手忙腳亂間像是打碎了花瓶,哭喊聲亂作一團。

等到燈燭再次亮起,元昭帶著羽林軍衝進來護駕時,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房中沒有刺客,沒有殺戮,只有一地碎瓷,與被劃傷的宮女所濺出的鮮血,夕音女皇早已嚇得昏死過去。

元昭看向被撞開的窗欞,眸光驀厲,一揮手:“人可能逃了,快去追!”

於是,紛亂的腳步聲如潮水般向外湧去,伴隨著元昭抱住夕音女皇的那一聲:“宣太醫,快宣太醫!”

各種凌亂中,卻沒有人知道,此刻密室裡,一把刀正架在葉裳的脖頸上,一雙眼睛正與她一起,透過氣孔窗看向外面,鼻息以對。

方才那短短片刻,風雲變幻,只有葉裳知道,在那短暫的黑暗中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那闖進來的殺手身受重傷,原本想掠窗而逃,卻誤打誤撞地撞碎了花瓶,開啟了機關,滾進了瞬間開合的暗門裡,滾到了當時坐在輪椅上,繃緊脊背已全神戒備的葉裳腳邊。

血腥氣撲鼻而來。葉裳握緊輪椅下削鐵如泥的匕首,寒光一閃,卻就在刀尖刺向殺手的那一刻,刀身的鋒芒映亮了面罩下的那一雙眼眸,葉裳怔住了。

就是這剎那的遲疑,叫地上的殺手回過神來,以迅雷之勢奪過匕首,扭轉局面,反將葉裳壓在了密室的牆上。

冰冷的匕首貼著葉裳的脖頸,耳邊是男子的喘息聲:“別動,否則我就殺了你!”

那刺客似乎受了不輕的傷,氣息有些紊亂,低嘶著聲音威脅葉裳:“老子的目標只是元相,你乖乖配合,老子不會動你的,老子殺條人命值千金,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想做虧本生意,聽清楚了嗎?”

葉裳點點頭,抿緊了唇,見房裡侍衛已撤,外頭刺客或殲或捉,局勢已基本穩定下來,元昭毫髮無傷,只有夕音女皇仍自昏迷不醒,趕來的太醫們正團團圍在床前。

葉裳動了動僵硬的脖頸,微微扭過頭,看向身側那雙熟悉萬分的眼眸,幽幽一笑:“你是唯一一個能闖進內殿的刺客,只可惜還是功虧一簣,沒能殺了丞相元昭。”

語氣是滿滿的遺憾與惋惜,叫那殺手都不由一怔,剛想問葉裳究竟是何人時,葉裳卻緊接著道:“床頭有藥箱,我先幫你止血。”

“你放心,我不會叫人的。”頓了頓,葉裳補充道:“我比誰都想讓他死。”

(三)

當密室的暗門再次開啟時,裡面已是酒氣熏天,地上一片狼藉。

等元昭怎樣加派人手都找不到那個漏網之魚後,他開始覺察到不對了,有什麼在腦中一閃而過,他思前想後打開了密室的暗門。

這也在葉裳的預料之中。

世上沒有人會比她更瞭解他。

所以不等他皺眉問出來,她已經搶先一步幽幽道:“外頭又下雨了是嗎?”

漆黑的眼眸望著元昭,含著涼涼的笑。

“每到這種陰雨連綿的天氣,我的腿就會痛,痛到只能用烈酒來緩緩……你不來一杯嗎?”

葉裳隨手又開了一罈酒,歪歪扭扭地斟上一杯,似乎已有些醉意了,她抬起頭,一縷亂髮散下,衝元昭輕晃著酒杯,目光迷離:“阿昭,這是你最愛喝的梨花白,你還記得嗎?我們在瀾湖邊以天地為席,對酒當歌,你說……”

“你醉了。”元昭輕聲打斷,望向葉裳的眸光卻柔和起來,似乎被勾起心頭往事,他揉了揉有些泛紅的眼角,勉力平復下翻湧的思緒,正要去奪葉裳手中的酒罈,葉裳卻一避,抱著酒罈痴痴一笑:“不可以,這是我家阿昭最愛喝的梨花白……”

聲如囈語,唇齒間流連的情愫連葉裳自己都要當真了,元昭更是一顫,上前動情地奪過酒罈,一把擁住葉裳,抵著她的額頭,胸膛起伏著道:

“裳兒你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有眩暈的感覺湧上腦袋,許是酒精的作用,這一刻的相擁,竟叫葉裳不辨真假,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

直到元昭捧起她的唇深情吻下去時,她一個激靈,才陡然驚醒,瞬間想起無數個日日夜夜,她透過氣孔窗望向外頭,他就是這樣抱著另一個女人親吻,纏綿,深情到無以復加。

就像如今這樣,深情到絕不會讓人想到,當日就是他,當著夕音女皇的面,一棍又一棍地將她的腿活活打斷。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那種噁心的滋味又鋪天蓋地地席捲開來,葉裳猛地推開元昭,扭頭吐了一地。

難聞的氣味頓時瀰漫開去,這下,連最後那絲血腥氣都被遮掩住了。

葉裳抹了抹嘴,笑得眼眸泛起淚光。

元昭皺眉,壓下不悅,“你就這樣厭惡我嗎?”

見葉裳遲遲沒有迴應,他幾不可察地握緊了手心,許久,終是拂袖而去。

等到元昭派來的人將密室收拾乾淨,送來菜餚與傷藥,並一張紙條後,葉裳鬆了口氣,看著暗門緊閉後,轉動輪椅進了密室深處,伸手敲了敲角落裡的牆壁。

聲音緩慢而清晰,三長一短,正是她與殺手十一約定好的暗號。

燈燭昏暗地搖曳著,一桌菜色香味俱全,葉裳卻毫無食慾,只自嘲地想著,自己那齣戲終究沒有白演,到底勾起了元昭一絲半縷的情意與歉疚。

紙條上元昭的字跡也依舊清俊如昔,寥寥數語似乎飽含著無盡關懷——

少飲酒,飲酒傷身,雨天腿疾發作便抹上藥膏,可緩解疼痛。

卻只有葉裳才知道,從前的她看見這個會感動欣喜,而現在,她只覺得他的關懷與溫柔,是世上最不能碰的毒藥。

殺手十一倒吃得香,他摘下面罩後的臉竟是個秀氣的少年,湊過腦袋瞥了眼紙條後,又若有所思地看著葉裳把紙條一點點燒成了灰燼。

“是六王爺派你來刺殺的吧。”葉裳涼涼開口。

十一扒拉下最後一口飯後,一抹嘴:“雖然你救了老子一命,但作為一個出道七年的殺手,不透露僱主的資訊是最基本的原則。”

“你刺殺失敗了,即使元昭不捉拿你,六王爺也不會放過你的。”葉裳的語調無甚波瀾,只怔怔地盯著十一那雙眼眸,如失了魂般。

“誰知道呢,”十一喝了口酒,渾不在意地道:“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多活一天都是賺來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想那麼多做什麼。”

葉裳心頭一動,眨了眨眼,聲音莫名地有些發顫:“這些年,你是不是……過得很不好?”

密室有一瞬間的靜默,十一盯著葉裳,似乎想探尋些什麼,卻在葉裳閃爍的目光下,終是笑了:“好與不好跟你有何相干?你會不會善心太過氾濫,才淪落到現在這種境地?”

十一打量了下密室四周,一邊點頭一邊嘖嘖有詞,他方才躲在暗處將元昭與葉裳的對話盡收耳底,如今來了好奇,撐著桌子湊近葉裳,好看的眉眼揚了揚:

“不過我現在倒有興趣和你做筆交易。”

“什麼交易?”葉裳有些不自然地別開目光,似乎不太習慣十一忽然湊這麼近。

十一不以為意地勾起嘴角,一雙眼眸亮晶晶的,閃爍著孩童般的狡黠光芒:

“我叫十一,是因為我每做一筆生意都要收取十一顆金珠的酬勞,但現在,我更好奇你和那元相的故事,你告訴我,我便救你出去,如此只賺不賠的買賣,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怎樣?”

(四)

東穆是女強男弱的國度,歷代由施氏女皇掌權,皇族中有一條約定俗成的律例——

身患頑疾,體有殘缺者不得為帝。

元氏的滅門慘劇,元昭的復仇大計,夕音女皇的忽然失聲,葉裳的暗不見天日,一切的一切,便都是從這條律例開始的。

元家世代行醫,及至元昭父親那輩,已入宮門,成為了太醫院的院首。

彼時元家枝繁葉茂,風光無二,但盛極必衰,世事難料,一切在那一年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那時朝堂形勢嚴峻,分成兩派,一派是以六王爺為首的革新黨,擁六王爺為儲君,一派是對施氏忠心耿耿的保皇黨,擁當時的夕音公主為儲君。

兩派相爭不休,明爭暗鬥,在先帝病重,奪位一觸即發,劍拔弩張的最關鍵時刻,元家千避萬避,卻還是沒能避開殘酷的黨派之爭。

六王爺親自找上了門,給了元昭父親一包藥粉,一包能夠毒啞夕音公主的藥粉。

元昭父親嚇得怎麼也不敢接,六王爺重重一哼:“非本王不念手足之情,實在是那丫頭太過惹人厭,逼得本王不得不出此下策。”

夕音公主是先帝最小,也是最得寵的女兒,性情自小張揚跋扈,處處不甘示弱,此次先帝病重,迫於革新派的壓力,一時無法立愛女為帝,只能將大權暫時分別交予她與六王爺。

夕音公主氣不過,便在共同議政之時,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毫不客氣地譏諷六王爺:

“六叔叔,男人也妄想當儲君,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咱們的老祖宗打下東穆這片江山,千百年前就立下了規矩,您文韜武略,胸懷壯志又能如何?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您就註定輸侄女一著,所謂的革新派,革的是祖宗家法,新的是氏族制度,這落在東穆百姓眼中,換個說法可就是造反派!”

聲聲尖銳的諷刺中,兩派之間的最後一層布也被撕破,奪位之爭勢在必行。

“從出生就註定輸她一著?”六王爺冷笑不止,捏緊手中的茶杯,眸中射出精光:“本王倒要看看,任憑那丫頭有怎樣滔天的本事,有怎樣得天獨厚的優勢,一個啞巴,一個體有殘缺者,要如何與本王鬥,如何做上東穆儲君!”

後日便是祭祀大典,將由夕音公主登上天壇,面向滿朝文武來宣讀檄文,六王爺要的,就是夕音公主開不了口,徹底失聲,將莊重而事關皇室體面的祭祀儀式搞砸。

屆時,革新黨便可趁機發難,名正言順地取除夕音公主成為儲君的資格,兵臨城下,逼宮奪位。

六王爺派人暗中將元府團團包圍,以此來威脅元昭父親,一番話說得直白露骨,將元昭父親逼得無路可退。

成則榮華富貴,數之不盡,敗則難逃一死,連累滿門。

當夜,元昭父親便帶著那包藥粉進了宮。

夕音公主雖性情張揚,身體卻生來孱弱,一直由元昭父親來打理調養。

這個耿直的太醫院院首,是夕音公主唯一信任的主治太醫。

就在那一夜,她喝下了元昭父親端來的藥湯,毫無懷疑。

等元昭父親回去後不久,宮裡就傳來了夕音公主嘔血的訊息,六王爺這才展顏歡笑,答應了元昭父親的要求,撤了元府外的人馬,放手讓元家老小離了都城,遠走他鄉,再不捲進皇位之爭。

但當祭祀大典上,原本應該失聲的夕音公主登上天壇,面朝文武朗聲讀出檄文時,六王爺瞳孔驟縮,這才知道自己被騙了,被元昭父親耍了!

原來元昭父親早將藥粉掉了包,並未給夕音公主服下啞藥,而是一種清除淤血的補藥,那補藥藥效極猛,會使人一時半刻發不出聲音來,正好騙過了六王爺。

而夕音公主也覺察不對,心生警惕,早作部署,在祭祀大典上請出先帝,先發制人,公示了德輝女皇建國時親自立下的,男子不得為帝的詔書,反將了六王爺一軍。

六王爺一招行偏,錯失時機,與帝位就此擦肩。

就在都城風雲變幻,塵埃落定,夕音公主即將登上皇位之時,千里之外避難的元家老小卻還是沒能逃脫,他們被盛怒的六王爺派去的殺手追上,殘忍殺害。

但六王爺卻沒有想到,一片混亂中,元家逃掉了兩條漏網之魚。

他們一個是元家長子,元昭,一個便是元昭的未婚妻,葉裳。

有哪些讓人肝腸寸斷的虐文值得推薦?孤獨喵2021-03-08 17:15:56

前世她助良人上位

卻落得個家破人亡

慘死深井的下場

重生回來她才發現

對她最好的

竟然是那個曾經她親手賜死的人

長樂宮那個皇后死了。

滿宮都掛著白綢緞,但是沒有人為此流下半滴真誠的淚水。

「嘖嘖,好歹是一國之後,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我說你這小太監不知道吧,皇后哪裡暴斃的,分明是畏罪自盡,上頭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才這樣說的。」

皇宮裡忙著非議那個死去的皇后,但是那畢竟是層層高牆的皇宮,不如市井中如此顯眼,如今宮外人們議論紛紛的事情是,將軍府段家二房滿門抄斬,府中上上下下不管是男女老少,主子奴僕,甚至貓狗鳥雀,一命不留。

段家家主,大梁雙絕之一的段瑾瑜,五馬分屍與昭陽殿前,一代名將,落得一個如此下場。

令人唏噓。

說來奇怪,大梁雙絕,一個是戰無不勝的蕩親王,兩年前因謀權篡位被當今皇后賜死,一個是舉世無雙的段少將,如今又因為欺君罔上被誅。

可是,兩大反賊都誅殺殆盡,也不見這京都城的天,亮起來。

長樂宮門口還掛著白綢緞,只是大門緊閉,整座宮殿死一般的深沉冷寂。

寢殿塌旁,一個秀麗的宮女端著一碗湯藥,脆生生道:「娘娘,這是今日的安胎藥。」

端坐著的女子,一身朱紫色宮裝,臉上扣著一個銀色面具,望著那暗沉沉的湯藥,面具下的眉微微皺起,腹中只覺苦水翻騰,嘆了一口氣,便伸手端過來,閉著眼睛一飲而盡,此女正是外面傳言已死的皇后,段昭。

「只要是為了孩子好,本宮便受些苦也值得。」

宮女輕輕笑,望著已經見底的藥碗:「娘娘真是慈母心腸,只可惜這個孩子留不住的。」

「噗!」的一聲,一口血噴灑在磚地上,猶如點點紅花。

她捂著小腹,驚詫回頭,那碗安胎藥?

有人從背後而來,膝蓋猛的一痛,跪在地上,被好幾人縛在地上,動彈不得。小腹中絞痛無比,好像有一隻手在從她體內將什麼東西拉扯出來。

段昭心中擔憂和恐懼猶如潮水一般的湧來,大聲道:「你們反了麼!若本宮孩兒有半點不妥,本宮砍了你們的腦袋!」

首領太監拂塵一掃:「皇后娘娘多慮了,您都活不了了,孩子哪裡還會有呢?」

「吱呀」一聲,大殿的門微微的敞開了,抬腳進來一抹明黃色的華袍,上面繡著栩栩如生的金龍,張牙舞爪,在往上,卻是一張陰沉得可怕的面孔。

聶潤抬眼垂眸看了看她,沒有讓人放開她的意思,往日溫和儒雅的眉目間,有一絲陰戾和深沉,叫人看了頭皮發麻。

天子面無表情,嘴角一絲諷刺:「這個孩子留不得。」

段昭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一瞬間,一陣涼意滲透她四肢百骸,段昭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男子,腦海中浮現方才這些宮女太監的毫不畏懼的嘴臉,一個念頭從她心裡閃過,沒有皇帝的授命,這些人哪裡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動她?

一道雷劈在她胸口,忍不住四肢癱軟,手指都抬不起,她仰著臉,憤恨地問:「為什麼?」

「從你的肚子裡爬出來的孩子,有段瑾瑜那樣的舅舅,背後是威勇將軍府,只怕這個孩子一出生,容不得朕願不願意,都會被立為太子,那天下人眼裡,還有朕這個天子麼!」聶潤冷聲道,語氣中沒有半點愧疚和傷懷彷彿除去的不過是一個草芥一般。

「這種事情,難道皇后不清楚麼?」

段昭啞得說不出半句話,半晌才道:「我哥哥不是那樣的人,你知道的呀。」

天子眉目舒展:「知不知道不重要,反正段瑾瑜已經死了。」

「你說什麼?」

聶潤負手而立,像是計謀得逞的興奮,昂首道:「段瑾瑜勾結皇后,意圖謀反,昨日反賊已經五馬分屍,服誅於昭陽殿前。」

「什麼!」段昭大聲辯駁:「不可能!我段家為大梁江山出了多少力?我爹爹為大梁戎馬征戰近三十年,我哥哥赤膽忠心,平西北,戰反王,立下汗馬功勞,他忠君愛國,絕不可能謀反!」

「呵呵!將軍府重權在握,若非朕?只怕先皇早就下手除之,是朕多留了你段家幾年榮華,你還不知謝恩?」

段昭幾乎想衝上去將他大卸八塊,掙扎無果後,只能惡狠狠地大罵:「聶潤!你這個小人,你的皇位是我段家扶著你上去的,當初你無兵無卒,是我將軍府給你兵權!你逼宮先皇,被反王困殺之時,是我哥哥帶兵救你!若不是我段家,你早死了八百回了,我哥哥怎會謀反?分明是你利用完我哥哥,擔心他功高蓋主,所以卸磨殺驢!」

聶潤心中一陣駭然,最後一絲架子也被這一番話剝奪乾淨,他最討厭的就是背後有人說,當今天子本無能,不過是娶了將軍府的小姐,他的皇位,尊貴,都是靠這一個女人得來的。

他咬牙切齒地瞪著段昭,誰也不會相信這是素日裡溫和明朗的天子。

「啪!」

他猛的一耳光扇在段昭臉上,動作粗暴,惱羞成怒得像一個瘋子一般!

「朕是天子,朕說誰謀反誰就謀反!」

「啪!」

金屬落地的聲音,段昭臉上的銀色面具被掀飛。

本來一直沉默無言的宮女太監,都忍不住驚訝了。

皇后娘娘日夜帶著一張面具,聽說是因為長得奇醜無比,但是她們從未親眼見過,直到此刻,才知道,傳言不假,那不僅是醜陋。

還有猙獰,面上沒有半寸好的面板,都是褶皺的疤痕,連五官都是扭曲的。聽說皇后的母親是曾經轟動天下的絕色美人,所以他們以為,在醜也醜不到哪裡去。

直到面具被揭開。

就如傳言那般,這張臉,只怕羞見天日,永遠只能活在暗夜之中,如同鬼魅一般。

聶道澤第一次覺得這一張臉舒心,心上鬱悶的不堪的彷彿得到了舒緩,瞧瞧,比起他的心思,這張臉更噁心,更骯髒,不是麼?

他陰鬱的臉色得到緩解,接踵而來的是小人得志的陰險狡詐:「害死段家的,從來不是朕,是你啊!皇后!」

得意的說完這句話,聶潤拂袖而去。

段昭恍惚的晃了晃身子,再也無力掙扎,喃喃道:「是我害死段家?是我?」

她匍匐在地,雙拳緊握,突然仰天長笑:「哈哈哈!是我!是我害死了父兄,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

2

她笑著笑著就淚流滿面,聲音顫抖,都是她的錯,若不是她當初聽信了聶道澤的甜言蜜語,一門心思要嫁給他,段家多年中立,怎會倒向聶道澤?

若非她是皇后,她的孩子怎會還沒出世,就被親生父親,送上黃泉。

錯的都是她,是她受人矇蔽,是她有眼無珠,自以為嫁得如意郎君,誰知道竟是個人面獸心的畜生!

可是除了愛上他,她到底錯在哪裡了?

錯在對他一心一意?還是錯在為他殫精竭慮?

她慌亂地顫抖著,想去將那灘膿血重新塞入腹中,變成她的孩兒,嗚咽地顫抖:「孩子啊!我的孩子,是孃親無用……。。。。。」

「妹妹胡思亂想什麼?」清脆明媚的聲音響起:「不是你無用啊,是妹妹太有用了,才保不住這個孩子呢!」

來人身穿紅色華服,腰肢纖軟,貴氣非常,頭戴九鳳步搖,行動間嬌媚無邊,襯著一張國色天香的無雙面龐,一顰一笑令人心醉。

這是段昭的死對頭,盈貴妃,平日裡二人見面,總要爭吵兩句,而此刻,段昭再無心思與她多說,心中只有無限的悔恨與自責潮水般湧來。

她這番狼狽的樣子,讓楚輕盈心中大為快活。

楚輕盈伸手摸了摸自己美麗的臉龐:「妹妹你為國為民,殫精竭慮,可是姐姐我服侍皇上,讓他愉悅快活,難道不也是在替皇上分憂麼?你不知道吧,你跪在朝臣府門前的那兩日,皇上天天在我宮裡與我成雙成對呢!」

段昭抬眸看她,臉上的疤痕嚇得楚輕盈猛得往後退。

成雙成對?可是當初聶道澤說的是,他在御書房寢食難安。

「妹妹難道不知道,每次但凡有人與我過不去時,但凡宮中有跟我不對盤的嬪妃,我都會借你的手來剷除,可惜啊,你這個蠢貨竟毫不自知!」

「賤人!你利用我!」

「哈哈!」楚輕盈笑得花枝亂顫:「物盡其用罷了,若不是能借你的手鏟除所有朝廷上的障礙,你以為皇上會留你這個醜婦到現在?看著你一片痴情付諸東流的樣子,真是有趣極了,如今江山已定,朝綱已穩,你也無用了。」

「你剷除兵部侍郎時,皇上用我母家的人頂替了官位。」

「你送給眉妃的安胎藥,也是我在裡面下的藏紅花!」

「你在戰場上九死一生時,皇上擔心我得要命,親自護我安全!」

「……。。。。」

楚輕盈一一道來:「看著你為了皇上犧牲一切時,那副自我感動的嘴臉,真是讓人快活!」

楚輕盈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段昭咯咯的嬌笑,問:「除朝臣的是你,擂鼓振軍威的是你,那麼皇上呢?你做得越多,不是讓人覺得皇上越無能麼?你自己說,天子會容下一個比他更得民心的皇后麼?」

段昭不解。

「妹妹玩弄權術這麼多年,難道不明白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酣睡的道理麼?」

段昭心如死灰,任憑楚輕盈如何說,都只是漠然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這種冷漠的態度,讓楚輕盈十分不悅。

伸手摸了摸鬢邊的海棠花,笑道:「對了,姐姐我如今要給你帶一個好訊息過來呢!」

段昭冷漠,如今,還有什麼好訊息麼?

「陛下剛才說漏了,段家滿門抄斬是沒錯,但是死絕了的只有你們段家二房,大房和三房活得好好的呢!」

說道段家,段昭終於有了一點神情,不解地看著楚輕盈:「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啊!就是說,段家大房和三房不僅沒有受到牽連,還加官進爵,光耀門楣了呢!」楚輕盈眼角帶笑:「說來也是,若非你大伯和三叔收集證據,皇上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將你哥哥定罪!」

一瞬間,所有的原委從段昭心中閃爍而過,她段家忠義天下皆知,聶道澤想殺段瑾瑜,根本不可能如此輕而易舉,會引起天下人猜疑,滿朝文武動亂,但是如果是她大伯和三叔站出來指證呢?那就不一樣了,段瑾瑜會受天下人唾罵,說他道貌岸然,連自己的親大伯和三叔都看不下去,要揭穿他的把戲。

笑話,天大的笑話。

像段瑾瑜那樣的英勇兒郎,大梁戰將,應該戰死沙場,為國捐軀,名垂青史,怎麼會死在自家伯父與叔叔的算計之中?落得一個五馬分屍,萬人唾罵的下場。

「妹妹難道不知道?只要有段瑾瑜在前面,只要有威勇將軍府在前面,段家大房三房就永遠沒有出頭之地,永遠活在你們二房的陰影之下!」

段昭心中一口怨氣,猛地吐出一口血,喃喃道:「是我錯了,是我害了我父兄,是我……。。。。」

楚輕盈見她如此模樣,心中大快,笑了笑,站起身來。

「對了,本來我也想讓你死個痛快,只可惜有人要託我送你一份大禮。」楚輕盈道:「那我只好聽她的了。」

說罷一揮手,進來了五六個太監,手裡都捧著一個黑色的大罐子。

幾人進來,都被段昭面具下的臉嚇了一跳。

昭,是燦爛明亮的意思。

她本該恣意明媚的活在陽光之下,做那個最耀眼,最燦爛的女子,可是,卻踏上了這條無盡的深淵,與光明永絕。

楚輕盈好似覺得多看段昭的臉一眼,都覺得作嘔,也難怪聶道澤這般厭棄她,他那種俊美尊貴的男子,身邊本該是絕色美人,卻娶了這樣一個醜陋不堪的女人。

「動手吧。」

臨死的那一刻,段昭雙目留下血淚。

仰天長嘯!

聶潤,你這個亂臣賊子,負心薄倖的畜生!

所以害過我,害過我家人的人!

我段昭今日,死不瞑目!

死後絕不入地獄!我要化為厲鬼,日夜糾纏,魂飛魄散也要來找你們索命!

之後的半個月,整個皇宮的螞蟻都不約而同的向著長樂宮爬過去,而新進宮的貴妃娘娘卻不許任何人阻止這件事情。

一個月之後的一天夜裡,有人將一具白骨扔進了一口枯井,那具白骨上,扣著一張銀色面具。

看著成群結隊的螞蟻,新來的貴妃娘娘笑得很溫柔。

身旁的宮女提醒了一下:「娘娘,那是您的堂妹的宮殿,晦氣得很,皇上還等著呢,您別去了。」

段央回眸一笑:「自然不去。」

3

盛夏蟬鳴,在佛堂前叫得嘶啞,獨特的香味伴隨青煙繚繞在堂中,入了段昭的口鼻,她只覺腦袋昏沉無比,神志亦十分模糊。

膝下傳來痠軟的痛感,耳邊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聲音即近即遠,模糊的話語中,她聽見「阿昭」二字。

阿昭?

這些年,誰人見了她都會恭敬地跪拜,叫上一聲皇后娘娘。

阿昭?太久沒有人這麼喚過她了,那些這麼喚她的人,大多都入了土。

正是這兩個字,將她昏睡的意識拉得清明瞭些,於是外面的說話聲這才清晰地傳入了她耳朵。

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帶著哀求:「請您行行好,小姐身子弱得很,跪這兩天水米未進,恐怕會出問題。。。。。」

「不管怎麼說,阿昭也是將軍府的小姐,若是當真出了什麼問題,誰擔待得起。。。。」

段昭耳聽這女子和外面的人交涉著,一種親切的熟悉感讓她心裡不斷地冒著酸味,片刻之後,只聽輕輕一聲。

佛堂的門推開了,一個粉衣少女提著食盒走進來,看見段昭匍匐在地上,眼中深深地蓄著淚水,段昭眼見著這少女,這是她的丫鬟,名喚豆蔻的。

「阿昭,你餓沒有?」豆蔻將食盒裡的點心端出來,又去看她膝蓋:「你腿疼不疼?你不要擔心,等你哥哥從涼州回來,肯定會給你討回公道的。。。。。」

涼州?

哥哥?

她哥哥不是被聶潤五馬分屍了麼?怎麼還會在涼州?怎麼還會回來?這一大連串的疑問讓段昭有些驚詫,她又細細的環顧周圍的情況,這是段家的佛堂,可是那一尊佛像旁為何沒有她父親的往生牌位?

她記得,她父親死於四年前,直到段家被抄,父親的牌位不是一直供在佛堂麼?

現在怎麼不在?

心中萬千疑惑,下意識地扶上自己的額頭,剛碰到額頭之時,她卻發現這觸感不一樣,摸到的東西竟然有一絲溫暖……竟然不是她那終日冰冷的銀色面具?!

她下意識的驚恐,她這麼醜,不能不戴面具的,會嚇死人的,趕緊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可是另一個事情更讓她吃驚。

為何手心的觸感,沒有褶皺?沒有疤痕?

手心覆蓋下的肌膚,光滑細膩,哪裡像是被毀容之後的衰破皮肉,這根本是少女嬌嫩的肌膚啊!

重重的疑惑中,段昭心中心魂衝蕩,一個驚天的想法浮現在她腦海,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她深吸一口氣,將亂飛的心神攥迴心口。

望著豆蔻,聲音嘶啞:「給我一面鏡子。」

豆蔻眼見她神志昏花,本不解,但是段昭一雙眼睛無比清明,帶著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覺,便將自己懷中的妝鏡摸出來遞給她。

然後她看見,段昭拿著那一面小小的鏡子,一寸一寸的端詳著,眼睛睜得大大的,一滴眼淚滴答地落下來。

鏡中少女一雙桃花美眸,眼尾勾起,好似一隻狐狸一般勾人,睫毛纖長捲翹,如同黑色羽毛一般的濃密,鼻若瓊瑤一般精緻小巧,唇如點朱。

十四五歲的臉,卻已經鋒芒畢現的美豔。

段昭微微張開了嘴,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彷彿只有這樣,她才能夠得到喘息,因為她驚詫的發現,她回到了五年前……

這是五年前的自己!

巨大的情緒翻湧著,段昭說不出什麼話,豆蔻眼見她這副模樣,以為她是憤懣,也哭啼啼的開始說話。

在豆蔻絮絮叨叨的聲音中,段昭大致明白瞭如今的處境。

她現在是在佛堂被罰跪,理由是她衝撞了客居段家的表小姐,夏姍姍。

她是將軍府的正經主子,夏珊珊不過一個親戚,二人之間的地位,居然用段昭衝撞一說,更何況。。。。。此時段昭的性子還極為忍讓,萬事以和為貴,怎麼可能與夏姍姍起爭執,不過是因為夏珊珊看重了段昭的珊瑚手串,想據為己有,沒想到的是一向忍讓的段昭居然不肯,二人起了爭執,夏珊珊轉頭一告狀,老夫人便罰了段昭跪佛堂。

「莫哭了,莫哭了。」段昭輕輕地搖搖頭,溫柔的替豆蔻拂掉了頰上的淚水:「你別怕,有我在。」

豆蔻嘰嘰喳喳的聲音停下,委屈巴巴地看著段昭:「阿昭。。。咱們太受氣了。」

段昭還沒來得及擺手否定,門簾就被轟地掀開,一個美貌少女氣勢洶洶而來,豆蔻忙起身擋在段昭身前:「表小姐,你想幹什麼!」

來人正是欺負了段昭的表小姐夏姍姍,她一把推開豆蔻,揚手就扇了段昭一耳光,段昭左臉火辣辣的疼著,牙根都酸得冒泡。

眾丫鬟見了,只是驚呼,卻也沒什麼動作,畢竟段昭在段家的地位低下,佛堂都是說跪就跪,打一巴掌又算得了什麼?

段昭還懵著,抬手捂著自己的臉。

夏姍姍看她如此,更是得意,抱著手臂道:「段昭,你是被罰跪,祖母可沒說允許你進食,你這丫鬟卻進來了,你最好把珊瑚手串給我,不然我現在就去跟祖母說,讓你再跪上三天三夜!」

豆蔻氣得跳起來,臉上的怒火比那少女更甚,呵斥道:「你做夢吧,手串是影姑娘送給阿昭的,阿昭才不會給你,這事要是讓影姑娘知道了,你信不信……。」

話還沒說完,夏姍姍就冷哼一聲,鄙夷道:「怎麼?你以為這裡是邪醫谷啊?再說了,如今段昭對於邪醫谷是人人喊打,你威脅得了我?」

豆蔻被堵得話都說不出,是的……若是從前,段昭是飛揚跋扈的小霸王,哪裡會受這種氣,可是現在。。。。。卻落得受人欺壓的樣子。

而這種變化,最心酸的不是豆蔻,應該是段昭自己。

從前呼風喚雨,如今一朝失勢,雲泥之別,想到這裡,豆蔻有些疼惜地看了看段昭,本以為她會暗自傷懷,沒想到她居然在。。。。吃東西。

段昭一隻手捂著被夏珊珊煽紅的臉,一隻手伸到食盒裡,抓了兩塊點心塞嘴裡,迅速的咀嚼完了,身上才有了些力氣。

「你想要手串是麼?」段昭問夏姍姍。

段昭慢慢地站了起來,將自己的手伸過去,皓腕白皙,上面戴著紅澄澄的珊瑚手串。

4

如今段昭臉上還有剛被夏姍姍打紅的傷痕,卻只能可憐兮兮的將手串伸出來,夏珊珊看她這副樣子,心中好生愉快。

「早些識相,又何必受這些苦?」夏珊珊哀嘆一聲,伸手就要去退段昭的珊瑚手串。

然而她手還沒伸出去,只覺得頭上一重,整個人被一股力量提拉著,一切來得措手不及,她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怎麼了的時候,額頭傳來一陣劇痛。

不僅夏珊珊,在場所有的丫鬟,乃至豆蔻都有些接受不了。

一陣驚呼中,只聽「咚!」的一聲。

段昭提著夏珊珊的後頸,猛的就將她腦袋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想要,你也配!」

丫鬟們壓根沒有反應過來,就算是段昭反抗,她們也還能接受,可是這根本不是女兒家糾紛撕臉抓發的小動作。

這段昭是會功夫的,一旦動手就不是抓抓撓撓,直接往死了撞!

一隻手提著夏珊珊猛的往柱子上磕,另外的也沒閒著,直接拳打腳踢起來。

大家怔怔的,一堆小姑娘都沒見過這種場面,怔在原地反應不過來,只有豆蔻心中一快,這才是段昭!從前誰敢招惹她,就是這種打法!

夏珊珊哭叫起來,丫鬟們這才反應過來,要去抓段昭。

然而段昭哪裡是她們拉得住的,幾人沒討得找半寸好處,只聽見夏珊珊地哭叫聲越來越大,一頓混亂之中。

一個暴怒的聲音響起。

「住手!」

這個聲音一出,眾人都迅速看向了身後,只見兩個嬤嬤扶著一個年老的貴婦人怒氣衝衝地站在門口。

身後還跟著兩個中年貴婦,和兩個年輕的貴女。

「老夫人來了!老夫人來了!」有人叫出來,夏珊珊也及時從段昭手中逃脫,一頭撲進那老婦人的懷裡,哭道:「祖母,您可算來了,不然孫女兒真是要讓人給欺負死了!」

夏珊珊髮髻散亂,衣衫都被撕破,滿頭的青包,這個樣子讓趕來的人都大吃一驚。

她們只是聽說佛堂裡起了爭執,想著莫約是夏珊珊又找段昭麻煩了,可沒想到趕過來,看到的竟然是這種場面。

皆是面面相覷,十分震驚。

在場人臉色各有變化,有震驚的,有竊喜的,還有等著看一場熱鬧的,一個個面色都像調色盤一樣,變化多端。

唯有段昭,剛打完人,卻迅速恢復平靜,懶洋洋地拍了拍袖子,嘴角彎著得體的笑容,面不改色地看著眼前的人。

那個老婦人是她的祖母,將軍府的老夫人,兩個中年貴婦,一個大房的主母,是個精明能幹的,她的大伯母俞宛如,跟在她身後的那個美貌貴女是她女兒,將軍府四小姐段宣。

另一個是三房的主母,是個心高氣傲的,她三嬸嬸鄭玉欣,鄭玉欣身後的是三房的女兒,將軍府五小姐段央,雖然段央也有些吃驚眼前的場面,可她控制得很好,片刻驚訝之後又恢復了平靜,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段昭覺得眼睛有些髒,因為一連來了五個人,都不是好貨色。

夏珊珊嚎啕大哭,委屈極了:「外祖母,到底我是外人,比不得六表妹是您的親孫女,姍姍留在這裡也是討人嫌,不如明日我便回夏家去,免得留在這裡,來日叫人打死了也不知道。」

這話既是故意刺激段昭的,誰不知道段肅不是段老夫人所生,而夏姍姍的母親又是段老夫人的掌上明珠,什麼孫女外孫女的,段昭才是不親的那一個。

「珊兒委屈了,你是外祖母的心肝,說什麼要走的話,你這不是戳外祖母的心窩子麼?」段老夫人慈愛地摸著夏姍姍的手哄道。

隨即一張老臉氣得鐵青,雞爪子一般乾枯的手直指段昭,聲音有若烏鴉一般刺耳:「混賬東西,你幹了些什麼!」

她是段家資格最老的人,又在後院混了這麼多年,氣勢拿得十足,若是旁人被這樣指責,只怕是要膽寒的,然而段昭沒有。

她的目光很平靜,輕輕的打量著段老夫人。

段老夫人本是老將軍的原配,由家族定親所娶,可是不得老將軍喜愛,所以年輕時吃了不少苦頭,堂堂原配卻落得和妾室爭風吃醋的境地,若不是生下二子一女,加上是髮妻,只怕早就被老將軍送了一紙休書。

上一世的段昭還很憐惜這位祖母,覺得祖父薄情,寵妾滅妻,在聶潤登基後,還求了聶潤封了她一品誥命,如今想來,真是一隻老白眼狼。

眾人都等著段昭認錯,出乎意料的,她站得筆直,臉上一點沒有被抓了現行的慌措。

往日委曲求全的人,此刻面容平靜,紅豔豔的衣衫裹挾得她身段窈窕,眼睛平視前方,下巴微微抬起,倨傲地看著段老夫人。

段老夫人險些沒被她這樣子氣死,怒火猛增,再次高聲問:「段昭,你都幹了什麼好事!你剛才在做什麼!」

少女眼角微微彎了下去,吐出一抹笑容,聲音甜甜的。

「如老夫人所見。我在衝撞表姐。」段昭說道「衝撞」二字之時,格外的將聲音咬得重,好像生怕她們聽不清一樣。

不是說她衝撞夏姍姍麼!

好,既然擔了這個名頭,那就不能吃這個白虧,衝撞給她們看!

「你好大的膽子!要反了不成?」段老夫人高聲叫起來,年長的人這麼叫起來,總像個老妖婆一般,聲音太刺耳,嚇得一旁的三夫人鄭玉欣連忙扶起夏珊珊,眼中滿是疼惜道:「哎喲,好好的孩子,日後若是破了相該如何是好啊?段昭。。。。你一個小姑娘,下手怎如此歹毒?」

段昭看著鄭玉欣,前世她在外面長大,不瞭解內宅爭鬥,一直不太明白,為什麼三夫人對她有這麼大的敵意,直到後來做了中宮皇后,像這種人見得多了,便也知曉了。

鄭玉欣膝下只有段央一個女兒,所以正妻的位置岌岌可危,三老爺唯一的兒子由小妾所生,在段家子輩中排行老三,取名為段修禮,段修禮做了武將,就在段昭兄長段瑾瑜手下任職。

5

這個庶出的兒子越出色,鄭玉欣的位置就越危險,鄭玉欣惱恨段瑾瑜提拔段修禮,但是又不敢找段瑾瑜的麻煩,只能變著法的把氣往段昭身上撒了。

「歹毒?」段昭平靜地看著鄭玉欣,道:「這歹毒二字,倒還覺得耳熟得很。」

她這副好死不死的樣子,真叫鄭玉欣看了就來氣,直言道:「自然是,段昭,你從前乾的什麼事,自己心裡不清楚麼?你怎麼回的段家,不就是因為太過歹毒!」

此話一出,聽得豆蔻眼皮一跳。

段昭回到段家是一個機緣巧合,她從前是在江湖長大,是邪醫谷的少主,原本飛揚跋扈,是出名的紈絝,不過一朝驚變,老谷主死了,而段昭則是殺害老谷主的兇手,一時間段昭身上掛著手刃恩師的歹毒罵名,被江湖中人一路追殺,才躲到了京都,卻不知段昭正是將軍府昔年流落在外的小姐,因此回到段家。

也正因為這樣突如其來的變化,所以段昭不如從前跋扈,又因為她自小無父無母,沒有親人,所以她真心將將軍府的人當做自己的親人,才如此一味忍讓。

而不管怎麼樣,手刃恩師的罵名,是段昭心中巨大的創傷,豆蔻有些擔憂段昭。

鄭玉欣也是狠,一說話就往人心口上戳刀子:「自己做下的事情,難道敢做還不敢讓人說麼?」

卻不曾想,段昭只是輕微地笑了一聲。

「我自然是不怕人說。」段昭平靜地看著對方,聲音溫和,道:「只是,三嬸嬸這麼一說,我倒是更想說清楚了。」

眾人一怔。

段昭好欺負誰都知道,一直都是受了委屈往肚子裡咽的性子,此刻雖然聲音平淡,但是卻平白無故的讓人膽寒。

「我是身上揹著人命的,我殺人都敢認,這算什麼!」段昭冷笑一聲:「知道我為什麼殺人麼?就因為。。。。」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段昭緩緩的綻出溫和的笑容,緊緊盯著鄭玉欣,一字一句道:「因為。。。。。他教訓我,我段昭,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教訓的。」

鄭玉欣忍不住一個激靈,往後退了一步,段昭回到段家之後,一直是懦弱膽小的脾氣,就連這一回,儘管她大概也清楚是夏姍姍無故找段昭的麻煩,但是柿子撿軟的捏,反正段昭不敢還手,自己還可以到夏姍姍面前討一個人情。

但是她一氣之下竟然忘記了,眼前這個才十四歲的少女,是殺過人的,殺的還是一手將她養大的師父,連自己師父都能手刃的人,對於她這個嬸嬸?這些祖母?堂姐?怎麼會手軟?

屋子裡的氣氛陡然冷了下來,熱死人的六月天,眾人卻覺得脊樑骨都是冷的,不自覺的往後退縮了一步,就連段老夫人也不禁有些莫名的畏懼,是呀,這個段昭無情又冷血,對自己師父都能下毒手,那她這個祖母?

段老夫人啜囁著開口,想壓一壓段昭,好歹血濃於水,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且不說段昭是個冷血無情的殺人犯,就是她們何曾對段昭有過血緣情深?

她要是也教訓她,會不會像她師父那樣……。被段昭親手送上死路?

望著眾人的表情,段昭滿意地笑了,前世她一直辯護自己沒有殺人,得到的不過是嘲諷和輕視,既然背了這個罵名,那就索性認了,惡人怕惡人,叫那些小人畏懼她,有何不可?

大家一時膽寒,向來柔弱可欺的人突然換了一副爪牙,反而叫人不知該如何應對,更何況,這段昭還笑眯眯的,無端讓人更加恐懼。

詫異過後,大夫人俞宛如輕輕的打量了段昭,她終究是當家主母,有幾分見識,自然比旁人更加敏銳。

這女子撞人是絕狠,好似粗魯無知,可轉瞬間又能平靜如山,嘴上承認她殺人的事情,引得人憤恨,卻偏偏無可奈何,段昭既然進了將軍府,那麼她殺人的事情自然也是封了的,不然這將軍府有個殺人犯的事情傳出去,且不說對誰都沒有好處,若此事讓段昭父兄知曉,那肯定是會找上她們的麻煩,說她們沒有顧忌段昭的名聲。

段昭四兩撥千斤,從前。。。。。倒還是小看她了。

「小六說的哪裡話。」俞宛如輕輕笑道:「咱們都是一家人,你從前的事情我們自是不相信的,不過。。。。。你此番這麼對待你表姐,總是我們都看在眼裡的,快先給你表姐認錯,想來老夫人仁善,也不會過於怪罪你。」

段昭眉頭一挑,這俞宛如到底是個人精。

場面話說漂亮了,讓段昭先認錯,段家家訓,認了錯就得認罰,只要段昭鬆了這個口,那麼不管段老夫人怎麼罰,段昭父兄都不能說什麼,至於所謂段老夫人仁慈,她是覺得段昭瞎麼!

聽了自己兒媳的話,段老夫人氣勢也漸漸起來了,只要段昭松這個口,那麼。。。。等著進段家內獄吧!不好好教訓她,她今天怎麼出這口惡氣!

「說實話,也不是認不認錯的地步,我今日如此作為,其實也是替老夫人著想的。」段昭輕輕道,說得話簡直像從她肺裡吐出來的,要多真情實感有多真情實感……

俞宛如心裡翻了一個白眼,段昭是覺得別人沒長眼睛?就這。。。。還說是替段老夫人著想?

「老夫人以我衝撞表姐名義罰我跪佛堂,可是……。我之前沒有衝撞表姐啊!」段昭笑道:「這沒個名頭就罰人,實在有損老夫人的名聲,所以我身為孫女,自然得替老夫人著想,因此特地「衝撞」一回表姐,好維護老夫人名聲。」

這……。

段老夫人臉色氣得鐵青,一張老臉上肌肉都在顫抖,正要豁出去直接讓人拿了段昭,然而還沒下令。

只見段昭上前一步,聲音咬得鄭重:「對了,我兄長前些天來信說,讓我莫要與人起爭執,但是若有人不識好歹招惹我,也不該忍讓,他說了,我是大梁少將唯一的妹妹……應當沒有人敢欺負,您說是吧,老夫人。」

段昭言語像針,刺得段老夫人心尖發顫。

她言語中不提起她父親段肅,因為知道段肅是個把孝道看得比命重要的人,何況今日段昭的確動了手,段肅的性子可不會如此明目張膽的偏頗。

可是段瑾瑜不是啊!

6

段瑾瑜是她的長孫,這個長孫名滿天下,算是繼承了段肅的職責,可是他比段肅還厲害,段肅是個木頭腦袋,說一不二,可段瑾瑜雖說忠義仁孝,但可不愚蠢!

這本是後宅之事,一般不會驚動前面的爺們,可要整的分出來,往大了鬧,就是家族牽扯……各中利益,夏珊珊不清楚,老夫人和兩個夫人卻是清楚的,夏姍姍說到底是外人,為了她得罪段肅和段瑾瑜,那可划不來。

……。。。

京都長華街,是最繁華的地段。

長華街中央,一棟華麗的高樓中,有一間昏暗的樓閣,布致精美,青煙從金獸爐中徐徐溢位,餘韻悠長。

聶淵斜倚在長椅上半垂眸,一席黑衣盛大的鋪滿了長椅,燭光下可見隱隱閃光的銀色圖紋,遠遠看去像是籠罩在一片黑雲之中。

再往上,一隻修長的手輕巧地握著一把小銼刀,漫不經心的替自己修著指甲,散漫之極,薄唇微微勾起,唇上一粒微不可見的小痣。

聶淵生得極美,姿勢慵懶,好像一隻貓兒在午睡一般,但當注視到他眼睛中的濃黑時,就會讓人不由膽寒,從心裡發出的畏懼,瞬間就可以明白,那隻握著銼刀的手,翻轉之間就可顛覆風雨。

他面前的男子月白色衣衫,身姿挺拔,模樣雖不似他那般俊美逼人,卻也是親切溫和的俊美,若是段昭在此,一定能認出這是她前生少數欣賞的人之一,富商公子沈之白。

「聶七,邪醫谷雖是方寸之地,但手裡有大量藥材,且天下名醫半數出自邪醫谷,若可得之,實為一大助力。」

「不必。」聶淵懶洋洋道:「現在邪醫谷被老九的人控制了,我們再動手,適得其反。」

沈之白思索一陣,點頭,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咂砸嘴,道:「不過倒是有一樁趣事,邪醫谷谷主過世,是邪醫谷少主殺了他,江湖上有人追殺那個少主,結果那人逃到京都,成了段家小姐,真是有趣。」

黑衣男子不為所動,檢查自己的指甲,散漫地開口:「段家?哪個段家?」

沈之白斜了他一眼:「京都有幾個段家?天下有幾個段家?」吊兒郎當地道:「自然是大將軍段肅,聽說那邪醫谷少主是段肅的女兒。」

聶淵修著指甲,吹了吹碎末,平淡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絲漣漪:「段肅的女兒?段……昭……昭?」

沈之白怪異地看著他,轉瞬又明白過來,嬉笑道:「我還差點忘了,那段家小姐和殿下您是自幼相識的。」

說著他便不懷好意的笑了:「聽說當初她失蹤,殿下您還傷懷了好一陣呢?」

他顛了顛手裡的銼刀,做勢要砸:「沈之白,東街的鋪子你不想要了?」

沈之白頓了一下,無奈地瞪了男子一眼,道:「開句玩笑而已,蕩王殿下這麼小氣。」轉而又討好道:「殿下,東街的鋪子我收了好久,那些人不好收拾,還得殿下您出馬呢!你就可憐可憐我這生意人,為您鞍前馬後,替我周旋周旋嘛!」

聶淵不動聲色,閉眼無言。

沈之白樂呵呵的笑,抓著桌上的點心往嘴裡塞,邊吃邊道:「雖然您又冷漠又無情,但是。。。。。」

他話還沒說完,房門就被咚咚敲響,想起一個激越的聲音:「掌櫃的,東街的鋪子有著落了!」

沈之白差點沒被噎死,費力的將嘴裡的點心吞了進去,嬉皮笑臉的就撲到男子面前:「我就知道殿下面冷心熱,最疼小的了!」

聶淵斜了斜眼睛,眼中有一絲疑惑。

夥計已經進來了,走到沈之白麵前恭賀道:「掌櫃的,下面來了一個人,說可以替您收了東街的鋪子!」

「嗯?」沈之白奇怪道:「不是您?那是誰?」

聶淵沒有說話,但是眼中也有疑惑,東街是塊肥地,其中魚龍混雜,十分棘手,沈之白又是個扣門的,不肯出大價錢,所以才磨到現在,如今誰敢放這麼大的話?

沈之白看著聶淵神色,知道不是他做的,頓時就洩了氣,心道又是哪個大言不慚的傢伙,想坑蒙拐騙他,隨即不悅道:「給我打出去!耍爺玩呢!」

夥計道:「不像是騙人的,好歹是將軍府的人,不至於騙您吧。」

沈之白心中又驚了一下,回想著將軍府的人,開始有些相信了,道:「將軍府的?段貴?段榮?哎,都沒那個本事,莫非?段瑾瑜!」

沈之白險些跳起來:「可是段瑾瑜不是在邊疆麼?」

那人撓撓頭:「不是段少將,是個小姑娘,好像是段少將的妹妹,段。。。。段什麼來著。。。」

「段昭。」

「段昭!」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了名字。

「對!」那人拍手叫出來:「就是叫段昭的,掌櫃的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沈之白頓了頓,雖然來人是段昭,著實讓他有些意外,但是他是個商人,走南闖北,三教九流的朋友認識得不少,之前也聽說過邪醫谷少主,心裡對段昭的印象停留在紈絝二字上。

關於段昭之前不學無術的性子是有所瞭解的,旁人不知道,他卻曉得,如今九殿下的人控制了邪醫谷,那老谷主死得蹊蹺,罪名卻讓段昭背了,這麼一個身邊有財狼虎豹的無能之人,如今說可以替他收鋪子,他才不信。

便擺了擺手:「去說我不在,打發她回去吧。」

來人有些為難道,躊躇著。

沈之白來氣了:「沒聽見我說話嗎?怎麼著,你們還反了不成?」

夥計無可奈何,正要退出去,一直沉默的聶淵開了口:「她怎麼說?」

夥計不曉得聶淵的來頭,只知道和自家掌櫃關係緊密,但段昭說出的話實在是不方便讓旁人知曉,便猶猶豫豫地看著沈之白,沈之白知道夥計的心思,無所顧忌地擺擺手:「你說吧!他可是我的掌櫃的!」

夥計心中還有疑惑,沈之白富甲天下,怎會還有人是他的東家?但是沈之白已經說出來了,他便也不再避諱,一閉眼道:「她說您若不見她,就把你屋子裡那尊白玉美人是贗品的事情說出去,讓你變成一個笑話!」

7

沈之白「蹭」的一聲站起來:「她怎麼知道!」

夥計不明所以地看著沈之白,開始還以為段昭只是造勢,故意刺激沈之白露面,可是聽沈之白這話,莫非那尊白玉美人真的是贗品?

自家掌櫃的扣門他知道,可是當初為了那尊白玉美人可是一擲千金,難道還真的買了一個贗品?

一旁的聶淵笑起來:「沈之白,你也有今天。」

沈之白臉上掛不住,那尊白玉美人是他花了不少銀子才弄到手的,自然是真的,不過剛到手沒幾天,就被偷了,他臉上無光,只能自己弄了個贗品,堵住那些想嘲笑他的人,此事知道的人,也就他和那個黑衣男子而已,所以當他聽到段昭說那白玉美人是贗品時,不可謂不震驚。

此刻被聶淵嘲笑,他心裡不痛快,只能催促那夥計:「走走走,小爺就去看看這段昭,是哪裡來的瘟神。」

說著就催促夥計帶他過去。

「別了,把人帶過來。」聶淵俊美的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笑道:「我也瞧瞧,小丫頭長成什麼樣了。」

對於沈之白揶揄的神情,視而不見。

……。。。。

此刻沈之白口中的瘟神,還在茶室裡將點心倒在豆蔻隨身攜帶的小包袱裡,她在段家的日子看起來金尊玉貴,實際上根本不好,每日送的點心飯菜都十分尋常,屋子裡的擺設都是入庫的,想拿來變賣也不可能。

這鋪子裡上的點心不錯,她便讓豆蔻悄悄裝起來。

剛封好布袋子,便有夥計進來了,對她道:「段姑娘,我家掌櫃的請你去閣樓洽談。」

段昭雖然剛偷完東西,但面上平靜得很,不慌不忙的跟著夥計上了閣樓。

沈之白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心想一會怎麼也要把面子做足了,可不能讓人知道他最心愛的白玉美人是個贗品。

不一會便聽見門外有腳步聲,輕快些的自然是他的夥計,另一個沉穩妥帖,每一步都留下的聲音十分輕微,一點也不像那些朋友所說,段昭是個咋咋呼呼的性子。

人的步伐,往往和人的品行相似,沈之白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什麼人都見過,自然也練出了一身識人的本事。

門簾被微微掀起,夥計諂媚地躬身,將段昭迎了進來。

沈之白故意留了一個背影給段昭,想給個下馬威,誰讓她知道自己的秘密的!還威脅他要大肆宣揚,自己這大富豪的面子往哪裡擱!

「沈掌櫃。」段昭微微的行了一個禮,她聲音還有些沙啞,但是掩不住清脆悅耳,不但不讓人厭惡,反而生出憐愛之心。

沈之白回頭,想故意拿捏風度一笑。

然後傻眼了。

眼前的女子身著紅衣,紅色本就扎眼,奈何她腰肢纖細無比,肌膚通透白皙如美玉,額上描畫了芍藥花鈿,鼻若瓊瑤精緻小巧,唇如豔麗紅花,更襯上那一雙桃花流水一般的狐狸眼,風流多情。

明明才十四歲的年紀,臉上還有些未退去的稚嫩,可是偏偏眼中風情萬千,倒像是一個婦人一般有韻味。

沈之白不是沒有見過美人,只是這種年紀不大,韻味卻十足的美人,他還真沒怎麼見過。

段昭被他看得久了,提醒道:「沈掌櫃?」

沈之白原本質問的情緒化為烏有,知道自己失態,便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道:「嗯,請問姑娘怎麼稱呼啊?」

段昭頷首:「我姓段。」

「段小姐!」沈之白一抬手,邀段昭入座,段昭笑著應下,便也坐下了。

沈之白笑笑:「在下聽段小姐聲音有些低啞,可是著了風寒?這夏日裡啊,可別貪涼,還是要注意些的。」

段昭微微一怔,上一世她和沈之白交往不多,除了知道他有錢之外,就是知道他扣門,頷首道:「多謝沈掌櫃。」

「呵呵。」沈之白搓著手笑,顧左右而言他地問:「不知段小姐芳齡?」

「……十四。」

「啊!十四好啊,再過一年就要及笄了。」沈之白點頭應了一下,接著問:「不知道段小姐可曾婚配?」

暗閣中的聶淵神色一頓,有些無奈地笑了。

段昭眸色一下就冷了,之前只知道沈之白有錢,而且和官府關係匪淺,上一世這天底下風起雲湧,多少大家勢族樹倒猢猻散,多少富商家財散盡,孑然一身,可這沈之白卻屹立不倒,反而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天下首富。

她原以為是個穩重深沉的,可這話聽起來倒像個登徒子。

段昭有些不悅,冷笑一聲:「明日,沈之白一擲千金,買了一個贗品的事情會傳遍京都城。」說完作勢要走。

「別別別!」沈之白嚇了一跳,本覺得這女子貌美,忍不住要多和她說笑幾句,趕緊將段昭攔住:「是在下失禮,給段小姐賠罪了,咱們好好談生意吧。」

段昭只是嚇唬他的,自然不會真的走,便也就停下。

沈之白心裡嘟囔,也許他朋友沒騙他,段昭當真是個火爆性子,迎接上段昭深邃的眼睛,一怔,忙道:「姑娘說能幫我收東街的鋪子,此話可是真的?」

「沈掌櫃交友遍天下,邪醫谷少主是個一諾千金的人,你應該知道。」段昭直接就把自己邪醫谷少主的身份抬了出來,給沈之白吃了一顆定心丸,自己原先在江湖上,頑劣是出名的,但是唯一有一個好處,就是說一不二,答應旁人什麼一定會做到,沈之白是清楚的。

她接著道:「何況這做生意的,又不是隻做一回,言而無信說大話的人,想必沈掌櫃也不屑來往。」

沈之白一怔,看著段昭的眼神漸漸少了許多輕浮,段昭手刃恩師的事情雖然被段家封了,可是他們卻是知曉的,本想按而不發,誰知段昭竟然大喇喇的說了出來,還沒有半絲怪異,這反而讓沈之白對她放鬆了些警惕。

身邊的夥計也愣住了,他們不知道段昭殺師的事,但是邪醫谷的名聲卻是聽過的,沒想到這段家小姐還是邪醫谷少主,看她的眼神瞬間就多了一份恭敬。

沈之白反應過來,咳咳一笑:「在下自然相信小姐,不過也還想聽聽小姐的看法,若真能助我,在下定重禮相贈。」

8

段昭輕笑,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沈之白看著她抿茶的動作,想出手阻攔,卻為時已晚,只能乾巴巴地看著,這杯茶,方才是聶淵喝過的!

段昭並未發現不妥,斂著眼睫,微微一笑:「沈掌櫃,做生意可不是這麼個做法,哪有套我話的道理?不是應該先把價錢談好麼?」

段昭可是精明的,如今她無錢無勢,靠著的就是前世的記憶,此番來也不過是獻計,沒把需要的東西搞到手之前,怎能先鬆口?

沈之白一訕,他空手套白狼的計被段昭識破,只能笑道:「在下倒是忘了,先給小姐致歉,請問小姐,是要什麼價錢?」

「沈掌櫃閣中有一支紅山芝,治療外傷有奇效,我想要那個。」段昭微微一笑:「除此之外,你還得給我尋一個名醫來,讓他替我友人治傷。」

沈之白詫異了一下,隨即又瞭然,暗自嘆息了一下,當初段昭是邪醫谷少主,紅山芝雖難得,但是邪醫谷卻是有的,再說什麼名醫,不說老谷主,就是段昭的師哥師姐們,哪一個不是妙手回春,如今有友人要救,卻要和旁人交易,不可謂不心酸。

沈之白沉默許久,還是開口問:「不知小姐要救的友人是?」

段昭顰眉。

沈之白知道自己問得多了,便住口:「好,我答應你,價錢談好了,就請小姐說,我該如何收鋪子?」

「東街中央那二十間鋪子,每間一月可入白銀百兩,二十間就是兩千兩,一年下來就是二萬四千兩,按照目前來看,卻是一筆橫財,只不過,是目前而已。」段昭道:「可是若朝廷徵收,可不會按照市價而估,只看地界寬廣,買下來也不過千把兩銀子,沈掌櫃若花心思買下,結果給朝廷收了去,穩賠不賺!」

沈之白倒吸一口涼氣。

驚訝的是段昭對於鋪子收入的估計之精確,根本不像尋常只曉得胭脂水粉的姑娘家所能懂的,更驚訝的是,之前也有人向他說過,只怕東街會被朝廷徵收,不過他當時只曉得銀錢出入,沒在意那麼多,如今段昭說來,他心裡卻咯噔一下。

若當真被朝廷徵收,戶部肯定只會出點地皮錢,那他可就賠大了!

「朝廷為何會突然徵收?」沈之白瞪大了眼睛問:「段小姐雖是官家女兒,但是你父兄都在邊疆,這等事情不該知曉啊!」

段昭又抿了一口茶,徐徐道:「聖上有意提濟州協領入京,就準備把東街商鋪賞賜給他。」

沈之白聞言抖了抖眼皮,沒反應過來,等他再捋一遍,方被這話裡的意思驚呆了,險些沒將屁股下的凳子坐穩,下一秒像看瘋子一樣地看著段昭。

且不說,皇上突然提拔官員的事情段昭如何得知,就是連皇上賞賜的東西段昭也知道,莫非段昭是皇上肚子裡的蟲子?

他不是不通官府,可這種事情,官府也不知道,段昭怎麼知道的?

連忙揮手將屋子中的夥計丫鬟遣走,望著段昭平靜如水的目光,這種莫須有的話,在她口中說得如此篤定,他居然還真就有些相信。

「段小姐,你可知,你說這話,是臆測天恩,要殺頭的!」沈之白按在茶壺上的手都在抖:「若是假的,你這罪名誰都幫不了。」

「我與父親有書信往來,父親曾提起過。」段昭面不改色,傲嬌道:「沈掌櫃若不信,且等待些時刻,小心駛得萬年船,與其少賺些,也不能賠了不是,你雖是大富,卻也沒有將銀子平白送出去的道理。」

沈之白汗顏,只覺得惶恐不安,險些賠大了,對於他來說,銀子就是他的命,賠錢等於賠命。

段昭見沈之白神色,淡然問:「所以,沈掌櫃覺得,我這個訊息,比之替你收東街的鋪子,哪一個更好?」

沈之白指節都捏緊了,默默點頭。

「事情真假,過段時間自會有分曉,不過小姐的友人既然需要紅山芝,必是性命垂危,等不得,在下願意先將紅山芝付給小姐,以證誠心。」

段昭呵呵一笑,覺得沈之白還有點腦子。

她起身行禮謝過,抬頭道:「沈掌櫃很爽快,那我就再和你做一筆生意,事成之後三七分,我三你七,不過你得先交定金。」

她伸出三個指頭:「三千兩白銀。」

片刻之後,段昭被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出來,豆蔻在外面等得望穿秋水,見她出來便迎了上去:「阿昭,你去幹嘛了啊,怎麼這麼久?害得我擔心死了!」

段昭手裡捧著一個紅木匣子,輕輕開啟給豆蔻看,方才平靜深沉的神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小姑娘的雀躍。

「紅山芝!」豆蔻一眼就看出來,驚喜道:「茯苓有救了!」

她欣喜的將匣子搶過來抱在懷裡,輕輕地撫摸著,喜極而泣,委屈巴巴道:「阿昭,你真是受苦了,肯定是答應了很多條件吧,要是讓茯苓知道,她會傷心的,都是我們沒用,保護不了你,還讓你受這麼多委屈。。。。。」

兩個月之前,段昭被誣陷殺死師父,邪醫谷的師哥師姐提著刀要砍死她,是豆蔻和茯苓一心護著她,和她一起逃了出來,茯苓替段昭擋了好幾刀,半條命都搭了進去,一路來到京都,本以為回了段家會治好茯苓,結果一屋子都是財狼,茯苓傷重,段昭苦苦哀求許久,段老夫人只是讓人用藥吊著茯苓的命,從來不肯花重金救治茯苓。

段昭以為只要自己委屈求全,一定會感動段老夫人,如今卻知道了,那些人,是喂不飽的狗,根本不會出手,她是邪醫谷叛徒,京都裡的名醫,怎麼求都求不動。

以茯苓的身份,想請太醫來幫忙,段老夫人堅決不肯。

她也是走投無路,才敢冒著臆測聖恩的風險來找沈之白。

高樓之上,望著段昭遠去的身影,沈之白眼中的疑惑更深,問道:「殿下,你說段昭說的話是真的麼?」

9

聶淵淡淡道:「八九不離十,父皇確有提拔濟州協領的意思,東街的事情我之前也和你說過。」

他眼色深沉,盯著那漸漸遠去的紅色身影,用不明情緒的語氣道:「只是段肅那個老東西,一向不是個多嘴的,怎會在書信中給她提及此事?」

沈之白倒不知道官場上的彎彎繞繞,隨口答:「她是不久前才被找回來的,當爹的嘛,明珠重得,一時間多說了幾句也有可能。」

男子閉眸想了想:「讓人查一查。」

沈之白可不關心他們朝政上的事情,一心只想著銀子,又問道:「她方才說,讓我運糧去北地,定會大賺一筆,那這話信不信?」

段昭方才對沈之白說,八月之前,將糧草運送到北地,可賺上一筆橫財,糧草價格以三番定價。

聶淵淡笑:「你試一試吧,反正你家大業大,最多不賺,虧不了。」

沈之白一笑:「那倒也是,不過這段昭卻失算了,我還以為她是個老手,殊不知若真照她所說,北地有旱災,糧草運過去,就是十倍價格也賣得完,我這種奸商,怎麼會賣三倍?小姑娘還是太嫩了!」

心中想到此番可以大賺一筆,不由欣然。

「是你太嫩了,被人當了筏子。」

沈之白一向以奸商自稱,他不過二十三四,但是商場手腕已經老辣,別人可以罵他奸商,可以說他扣門,但是他絕不允許旁人質疑他賺錢的能力,所以被人這麼一說,當下就不開心了。

「聶淵,你什麼意思,你別以為你是皇子,就能這麼說我了,我好歹是大名鼎鼎的富商,你可別瞧輕了我,我怎麼可能給這個小丫頭做了筏子?」

聶淵頭疼地看著沈之白:「我問你,北地若干旱,會有什麼影響?」

沈之白翻了一個白眼:「老百姓沒飯吃唄。」

聶淵覺得他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嘆氣:「想深遠一點,對大梁有什麼影響?」

沈之白望著聶淵的眼睛,沉思片刻,猛然抬頭,眼睛瞪大了,這個想法聶淵想到很正常,朝中任何一個權臣,甚至當今皇上想到也很正常,只是段昭,她不過十四歲,這些年又一直在姑蘇邪醫谷,不經世事,在所有人眼中都只是一個正當年幼的小姑娘罷了,她怎會想到這一層。

「北地乾旱,糧食沒有收成,北邊的將士就會捱餓,作戰不力,很有可能就會失守城池,到時候戰火會燒過來。」沈之白低聲道:「到時候,大梁就亂了。」

想到此處,沈之白不由膽寒。

聶淵首肯道:「還不算笨,繼續說。」

「賣十倍太客氣了,我要賣二十倍,發了,我肯定發了!」沈之白原本寒冷的表情一下又迴轉過來,好像看見了一座金山一般兩眼發光。

「……你是真的蠢。」

聶淵毫不客氣的評價。

「北地鎮守的人是段瑾瑜,你賣三倍價錢他可以容你,若是賣高了,只怕他不會出錢,直接暗地裡搶走,你一分都沒有。」

沈之白後退半步,不可置信地開口:「他,他好歹是個將士,怎麼能搶我東西呢?」

聶淵勾唇,俊美的臉呈現出逼人的光輝。

「打仗的人,旁的不會,搶糧草最是在行。」他道:「沈掌櫃,北地糧絕,對段瑾瑜打擊最大,你這回糧草送過去,得益最大的人,不是你,是段瑾瑜。」

沈之白這才反應過來,猛的一拍頭。

恍然大悟:「我他孃的真中計了!這小丫頭算計我,我累死累活送糧食去,北邊給她哥哥解了困,這邊還得給她三千兩銀子,我,我虧死了!」

聶淵很少看見沈之白這個奸商被算計的樣子,關鍵他還不能拒絕,因為即使是三倍價錢,這一回也有得賺,想到沈之白一邊罵罵咧咧,又一邊不得不按照段昭所說的去做時,就覺得有些好笑。

大名鼎鼎的奸商沈之白,居然輸給了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確實有趣。

只是,這小姑娘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她這些年是經歷了什麼,不是說是邪醫谷少主,嬌生慣養,無法無天的麼?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沈之白還在那裡氣憤,看見聶淵,心情更不好。

「行啊蕩王殿下,我堂堂沈大奸商,這輩子算計我的人不多,你一個,段昭算一個!」他謾罵之餘還不忘記拿帖子去請名醫,畢竟答應了段昭要替她找大夫的,末了他覺得不解氣,又加上一句:「讓薛大夫去看看,段昭那個友人是誰!」

段昭出來的時候是早上,從沈之白的鋪子裡出來時,已經是正午了,日頭大得很,吹過來的風都是燙人的。

和豆蔻歡歡喜喜地回了將軍府,剛進了門,便見著段老夫人身邊的丫鬟秋霜站在夾道邊,見著段昭後,眼神閃爍了一下。

隨即迎上來,笑道:「六姑娘,老夫人說請你去壽安堂用飯呢!」

自從前幾日段昭在壽安堂向夏姍姍發難了之後,段老夫人便不讓她去請安了,想要晾一晾她,等著段昭恐慌了去道歉,若是從前,這招是得逞的,如今對於段昭來說,她巴不得不見她。

雖不知為何突然想讓她過去用飯,但是終究是祖孫的關係,段昭也拗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也不怕,抬了抬下巴。

「好。」她帶著豆蔻就走,笑道:「請秋霜姐姐先去回稟,我回屋換身衣裳就來。」

秋霜一步擋在段昭面前,笑了笑。

段昭皺眉:「秋霜姐姐什麼意思?」

秋霜忙擺手:「婢子不敢,只是老夫人等了許久了,讓婢子見了您即刻請過去呢,老夫人是您的祖母,換不換衣裳都沒關係的。」

沒關係?前些日子段老夫人故意挑刺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段昭覺得有些古怪,但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吩咐豆蔻:「你先回去,看看茯苓。」

豆蔻隱隱約約有些擔憂,總覺得沒什麼好事。

段昭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擔憂。

便由秋霜領著往壽安堂方向去了,她拔了頭上一支簪子塞到秋霜手中,笑盈盈道:「秋霜姐姐,祖母喚我過去是什麼事啊?我這心裡沒個底,萬一又惹她老人家不高興了可怎麼好?」

10

秋霜突然手裡多了一支簪子,她是段老夫人身邊的二等丫頭,例銀不多,何況段老夫人是個吝嗇的,平日裡不怎麼賞賜人,逢年過節才有些銀兩。

突然得了這麼一支金簪子,她知道段昭不得老夫人喜愛,本不該收,但是手裡哪又捨得呢,假意還回去,低聲道:「六姑娘這是做什麼?老夫人只是請您過去用飯啊,別的事,婢子也不知道。」

段昭又將簪子塞回去,笑了笑:「我剛回府,也不太懂規矩,還望著秋霜姐姐提點提點,這簪子是我的一點心意罷了,還請姐姐莫要推辭。」

段昭說話甜得很,沒有拿半點主子的架子,片刻就讓秋霜收下了簪子。

秋霜低聲道:「六姑娘,你身邊的丫頭,太不懂事了,您是主子,她們怎麼能直呼您的名字呢?就方才豆蔻姑娘,怎麼能叫您的名字呢?也太沒規矩了。」

段昭輕輕笑,豆蔻和她一起長大,在邪醫谷裡本該叫她少主,不過她一向隨和,旁人也不會多說什麼,谷中大部分人都直接喚她的名字。

難道就這事?

段昭不信,不過她心裡有隱隱的不安,問:「祖母叫我過去,莫非是為了讓我管教管教下面的丫頭?」

秋霜不敢再說:「婢子只是下人,哪裡敢猜主子的心思,六姑娘不要再問了。」

知道她為難,段昭也不再問,只能細細推敲方才秋霜說的話,前生豆蔻直到死也是叫她的名字,不過這一世,儘量不要行差踏錯,讓豆蔻改一改也是應該的。

她突然抬頭,心中暗道不妙。

若是因為豆蔻的事,以段老夫人的性子,直接痛罵一頓打板子就可以了,何必將她叫去吃飯來敲打她呢?豆蔻因為這個就要被罵,那?那一直用著府中藥材的茯苓呢?

段老夫人這麼吝嗇,向來又是瞧不起奴才的,把她叫過去,不許她回院子,莫非?

「茯苓呢!」她突然開口,擰住秋霜的胳膊:「她們要動茯苓!」

段昭暗道一聲不妙,上一世她如此退讓,段老夫人都放任茯苓活活病死,那麼她前幾日頂撞了段老夫人,她不敢動段昭,肯定是要拔她身邊的人來敲打她。

她轉身就往自己的冰潔院走,秋霜拉住她:「六姑娘,你做什麼?不過一個丫頭罷了。」

聽到這句話,段昭更加確定了,甩掉秋霜,拔腿就跑。

一路奔至中院,便聽見有人在爭吵。

有人罵罵唧唧地叫:「等阿昭回來了,你們要死的!阿昭不會放過你們的!」

豆蔻!

段昭才看清楚情況,豆蔻被兩個婆子狠狠地壓制住,因為掙扎,衣服被扯得凌亂,頭髮也散開了,她拼命的向一旁爬去,有兩個丫鬟正拖著一個女子往外拉,那女子昏迷不醒,身上大片大片的血斑,不是茯苓又是誰!

段昭憤怒至極,大喝一聲:「在做什麼!」

眾人回頭,見到是段昭,臉上都有些慌亂,不過片刻也就鎮定下來,不過一個不得寵的女兒,她們有什麼好怕的?嘴上喊了她一聲六姑娘,卻並未行禮。

豆蔻掙開壓制她的婆子,忙奔過來,哭道:「阿昭,她們要把茯苓扔出去!」

「誰敢?」段昭呵斥一聲,一雙眼睛燃了火一般的灼向眾人,幾人手裡的動作都不由放輕了,看向為首的一個婆子。

那婆子倒不怕,虛虛的行了一個禮:「六姑娘,您這院子裡養著個半死不活的丫頭,老夫人怕她把病氣過給你,所以讓我等來將她挪走。」

這婆子四十歲左右,生得肥胖,圓頭大耳的,身上穿著硃色的褂子,內裡一件青色長衣,料子都是中等的綢緞,脖上還吊著一根金鍊子,不過脖子上的肥肉將金鍊子都擠得沒多少空隙了,如果段昭沒有記錯的話,這是夏姍姍的奶媽子,馬嬤嬤。

段昭無心跟她多說,如今天氣大得很,茯苓本就受了重傷,在這麼拖拉,又是大太陽的,哪裡受得住,,她壓下心中的怒氣,道:「把茯苓帶回去。」

一直跟在後面的還有她院子裡的丫鬟,好幾個都嚇哭了,聽了段昭發話,趕緊上前將茯苓攙扶住。

「六姑娘這是做什麼?莫非要違抗老夫人的命令?」馬嬤嬤不悅道。

眼裡飛了一個刀子給要去攙扶茯苓的小丫鬟,小丫鬟手伸到一半,眼巴巴地望著段昭。

「你算什麼東西?」段昭上前瞪著馬嬤嬤:「也敢違抗我的命令。」

這馬嬤嬤本是得臉的,被段昭這麼不客氣的質問,臉上掛不住,但段昭終究是主子,只能硬著頭皮道:「老奴是表小姐的奶媽子。」

「你也知道你是表小姐的人?這是哪裡,這是將軍府,是段家,你一個夏家的奴才,也敢動我的人?」段昭冷笑出聲:「信不信我宰了你的手爪子!」

馬嬤嬤還要再說,卻被段昭瞪得不敢開口,段昭冷聲道:「愣著幹什麼?還不把人扶進去?」

得了段昭的話,幾人才將茯苓扶著進去。

……。。

正好有人來報說大夫上門了,五十多歲的樣子,身材清瘦,留了一把山羊鬍,身後跟著兩個藥童,替他拎著箱子。

段昭不認得這個大夫,畢竟上一世京都的名醫不搭理她,不過既然是沈之白搞來的,應該不會太差,她欠身:「人在裡面呢,還請大夫幫幫忙,照看一二。」

張大夫隨著段昭進了屋子,茯苓還昏迷著,豆蔻在一邊照料,見人來了立即退開,張大夫先替茯苓診了脈,久久不語。

看得段昭和豆蔻心驚膽戰,忙問:「怎樣了?」

張大夫捋了捋鬍子道:「還好,有得救。」

豆蔻給張大夫打下手,幫著替茯苓施針,過了好一陣,才穩了茯苓的血脈,張大夫開了方子,交代了紅山芝的用法,才提著箱子出去。

段昭想親自送他至門口,向他道謝,又送上了二十兩銀子:「此番多謝先生了,還請先生收下診金,聊表謝意。」

張大夫看她的眼神都是厭惡的,吹著鬍子道:「不必假惺惺了,邪醫谷少主。」

11

段昭心中一頓,寒冷的潮氣迅速蔓延在胸腔中,雖然段家已經將訊息封死了,但是該知道的人還是會知道,比如將軍府里人,比如結交三教九流的沈之白,再比如,名醫。

邪醫谷是天下醫者的朝聖地,老谷主便是當世華佗,死在自己徒兒手中的事情,但凡有些名氣的大夫都會知曉。

不過這種傷懷沒能感染段昭太久,她柔和地笑起來:「先生慧眼,識得小女子,不勝榮幸。」

她笑得和和氣氣,聲音也是溫柔的,好像這並非是張大夫刻意羞辱她的話,倒像是二人隨口攀談尋常事,她沒有窘迫,沒有憤怒,也沒有羞愧,只是這麼溫和地笑著,連帶著嫵媚鮮豔的五官也柔和起來,像一朵明明豔麗無雙,卻招搖出端莊大氣,溫文爾雅的風度。

相反,張大夫覺得自己有些狼狽。

他出言傷人,對方卻笑意盈盈,而且還是一個小姑娘,搞得好像他為老不尊一般,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又覺得面子上掛不住,暗道這小丫頭臉皮是真的厚。

段昭看出了他的意思,因為他出手救了茯苓,也不和他置氣,因為張大夫越討厭她,就證明他越敬重老谷主,這是好事。

「先生辛苦了。」段昭笑笑,把張大夫這個尷尬的話題就此揭過。

張大夫猶豫了一下,拱拱手,也不想說什麼,轉身就走。

門外有人大聲呼叫。

她回頭一看,竟是府門外的家丁和兩個年輕人扭打在一起,那兩個年輕人身後護著一個半百的老者,不是張大夫又是誰?

段昭即刻出聲:「住手!在做什麼!」

眾人方才停手,為首一人道:「六小姐,我等奉了表小姐的命,前來捉拿庸醫。」

張大夫本來仙風道骨,清流單薄的身軀也被衝撞得有些狼狽,段昭看得慚愧不已,忙上前喝止:「住口,先生是我請來的人!」

看著張大夫被逼得節節後退的樣子,段昭實在心中不忍,她在江湖中長大,一身的江湖氣,對於有恩於她的人,她都會報答,但是如今張大夫卻因她受辱,作為一個大夫,自然最厭惡旁人叫他庸醫,段昭雖不會醫術,但是好歹在邪醫谷長大,對這種事情十分了解。

她即刻福身:「對不住先生,是這些人無禮了,我一定會好好教訓他們的,此刻多有衝撞,來日必定擺酒請宴,當面向先生致歉。」

這就是江湖上的規矩了,張大夫有些異樣地看了段昭一眼,見她說話坦坦蕩蕩,有禮有節,臉上真摯的歉意也不似作偽,一點也不像是個會手刃恩師的殘酷之人,心中不免打起了鼓,一時也恍惚了。

一旁擰住藥童的幾個家丁卻一臉輕蔑的樣子,教訓他們?他們可是夏姍姍的人,段老夫人視夏姍姍為心頭寶,怎麼會讓段昭來教訓他們?不免冷笑,這個六姑娘只怕還不知道這段家到底是誰做主吧。

為首一人最得夏姍姍寵信,根本不拿正眼看待段昭,嘚瑟道:「六姑娘可不要糊塗了,老夫人都說了這人是庸醫,您還是不要為難小的辦差了,快些讓開,我們這些人沒個輕重的,衝撞了您可就不好了。」

段昭忍無可忍,抬腳就踹進那人膝蓋,將他踹得跪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段昭厲聲道:「給先生道歉!」

那人本就有些功夫,又是得臉的,這麼被人當街壓制在大街前下跪,何等氣憤,但段昭是主子,他還是不敢太放肆,甩開段昭壓制他的手,不悅道:「六姑娘可是要護這個庸醫?您就不怕老夫人。。。。。」

「老夫人?」一個冷靜的聲音將他的話打斷,竟是方才一言不發的張大夫,他理了理袖子,淡淡道:「既然貴府的老夫人如此斷定老夫是庸醫,那便去瞧一瞧吧。」

說著他大步跨向前,背脊挺得直直的,絲毫沒有被指責的狼狽。

段昭趕緊上前,抱歉道:「先生,此事由我而起,我會護先生周全,要不您還是先回去吧,改日我一定向您好生至歉。」

張大夫擺擺手:「這等不白之冤,張某等不到改日。」

……。。

壽安堂,夏姍姍正歪在段老夫人懷中,委屈巴巴道:「外祖母,孫女不過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將那幾個不知尊卑的丫頭趕出六表妹院子裡,誰知六表妹非但不領情,還將我的人都趕了出來,外祖母,您可要為我做主啊!」

夏姍姍哭哭唧唧,惹得段老夫人一陣心疼,臉色也陰沉起來,問:「六丫頭怎麼說的?」

馬嬤嬤方才在段昭那裡受了氣,一轉身就去找了夏姍姍來告狀,因此面上裝的無奈,嘆氣道:「六姑娘說她是主子,叫奴才不要多管閒事,奴才就告訴她,是奉了您的命令,本以為六姑娘會感念老夫人是一片真心,誰曉得說出了您,她更囂張了,喊著要砍了奴才的手,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提起您,她就如此反應。」

段老夫人聽來,臉上更加陰沉了,怎麼著,一提她,段昭還要砍人的手?這是做給她看嗎?是在警告她,還是要爬到她頭上來了?

什麼東西!

不過是個庶子生的女兒,殺了人躲到將軍府來,不謙遜孝順也就罷了,還敢如此猖狂?當真是仗著自己有個當將軍的爹,就無法無天了?

一想起段肅,段老夫人就更不高興了,憑什麼,一個小妾生的兒子,比兩個嫡子還要得丈夫喜愛?自己的兒子哪裡不如那個段肅,為什麼丈夫走到哪兒,都將段肅帶在身邊。年輕時,丈夫就寵妾滅妻,那幾個小妾都敢在她頭上作威作福,好不容易自己熬出了頭,結果那個庶子卻翻身成了大將軍,把自己的兩個兒子都踩在腳底,現在連他的女兒也敢不將她這個祖母放在眼裡。

反了!當真是反了!

馬嬤嬤看著段老夫人越發晦暗的臉色,哀嘆道:「奴才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段老夫人抬頭:「你說。」

12

馬嬤嬤方才被段昭好一陣拿捏,此刻對段昭是恨之入骨,有些悽慘道:「老奴覺得,在六姑娘心裡,老夫人還不如一個丫頭重要。」

一個茶杯被撫落在地,「嘭」的一聲,茶水濺開。

段老夫人呵斥道:「大膽!你要反了麼馬婆子!」

馬嬤嬤順勢跪下,臉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哭道:「老夫人,奴才這是實話啊,您可知,六姑娘拿了什麼給她那丫鬟療傷?紅山芝啊,奴才聽說那紅山芝是難得的藥材,可以延年益壽,滋陰補陽,包治百病,人用了可以長活七八年呢!」

其實紅山芝就僅僅是對外傷有奇效,至於什麼滋陰補陽,效果還不如尋常藥材呢,只是馬嬤嬤一心抹黑段昭,也顧不得這麼多,張口便是胡話,反正段老夫人也不懂,所以越發誇大其實,連什麼多活七八年的胡話都扯了出來。

段老夫人也只是隱約聽過紅山芝的名頭,臉色愈發不好:「你是說,六丫頭得了紅山芝,給她的丫頭用?」

延年益壽的噱頭對於老年人誘惑太大了,尤其是對於段老夫人這種人,好不容易熬成今天的富貴榮華,兒孫滿堂,怎麼捨得死?一想起段昭將這麼好的東西給一個丫鬟,而不是來奉給她這個祖母,便氣得發抖,儼然認為那東西本該是自己的,覺得段昭太不孝順了,卻沒想過,段昭不像個孫女,自己又哪裡像一個祖母,放任旁人欺負她,還奪她的丫鬟,如今更是聽風就是雨,被眼前的利益矇蔽。

馬嬤嬤見效,點點頭:「老奴親耳聽見豆蔻那丫頭說,用的是紅山芝。」

「好,好!」段老夫人一連說了兩個好,臉上卻是冷笑:「好個六丫頭,如今敢爬到我的頭上來了,我到要讓她清楚清楚,段家是誰做主!」

夏姍姍和馬嬤嬤相視一笑,馬嬤嬤畢竟年紀長,見過的風浪多了,尚且還忍得住,只是夏姍姍臉上的笑意已經掩藏不住了,這個段昭敢跟她鬥,前幾日不過想要她一串珊瑚罷了,還將自己拉下了水,一轉眼竟然敢指責上她了,如今倒要她看看,自己的威風。

於是又和馬嬤嬤添油加醋地說了段昭許多壞話。

外面響起秋霜的聲音:「老夫人,大老爺來了!」

段老夫人陰沉的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自己的兒子來了,正好!

「快請進來。」

外面走進來一箇中年男子,肥臉油膩,腰腹滾滾的一大圈,這種人,只要有一天被抓出去了,往他腦門上貼「貪官」兩個字,都不用拿證據的。

只是今日段貴的臉上沒有笑容,反而有些焦急,一進門就倉促道:「母親,您糊塗了!」

段老夫人一怔,這個兒子一向孝順,怎麼這樣說自己?

不由也不舒服,道:「你怎麼說話呢?還有沒有孝道可言?」

段貴也覺得自己方才有些焦急,臉上露出一絲歉意,給段老夫人拱手行了禮,緩緩道:「是兒子的錯,是兒子魯莽了,還請母親莫要怪罪。」

夏姍姍也乖巧地站起來,福了一個身道:「見過大舅。」

段貴瞧了夏姍姍一眼,低低的嗯了一聲,像是有些不樂意,不如往常總要對她關懷幾句,夏姍姍有些意外,但也不敢說什麼,只是退到了一邊。

「你急衝衝的做什麼?」段老夫人問道,她也覺得自己這個兒子今天有些反常。

段貴拱手道:「母親,您怎麼汙衊張先生呢?還說他是庸醫,如今人已經在正廳了,要找兒子拿個說法呢!」

段老夫人抬頭,鬆鬆垮垮的眼皮撐了起來,眼睛瞪大了:「什麼張先生?」

她轉頭看向夏姍姍,夏姍姍方才也沒來得及跟她說段昭請了一個大夫的事情,心想如今段昭無錢無勢,能請什麼好大夫,不如連那大夫也收拾一頓,讓段昭曉得她的厲害,所以她也不清楚為何段貴會這麼問。

迎著段老夫人疑惑的目光,夏姍姍嬌嬌地說:「好像是六表妹請的一個大夫罷了,又沒有帖子,就上將軍府來了,不就是個庸醫麼?」

「閉嘴!」段貴鮮少如此嚴厲,冷不丁的就斥了夏姍姍一句。

看他往常溫和的臉上已經有了怒火,夏姍姍也被嚇了一跳,眼巴巴地看著段老夫人,委屈道:「外祖母。。。。」

「好了!」段老夫人看見夏姍姍又哭了,便瞪了段貴一眼,道:「不就是個大夫嘛,你至於這麼兇?再說了,姍兒都說了,帖子也沒有,就進了咱們府門,我看也不是什麼好人,打發出去就行了。」

段貴一拍腦袋:「母親,張先生可是聖上面前的紅人啊!聖上親自贊他神醫妙手,如今您說他是庸醫,這不是打聖上的臉麼?母親,這可是殺頭的罪名啊!」

段老夫人險些沒坐得住,嚇得往後倒了一倒。

夏姍姍更是恐懼,她知道如今聖上好像很寵信一個江湖遊醫,好像就是姓張的,不過她怎麼也無法理解,這張大夫平日裡連權貴都請不到,怎麼會讓段昭找了過來,段昭回京不過也才一個多月,怎麼會認識張大夫?

而且讓去抓張大夫的人是自己派過去的,萬一讓他知道了,要是在聖上面前說自己父親幾句話,那豈不是完了?

越想越害怕,她只能靜靜抓住段老夫人的手,道:「外祖母,這可怎麼辦啊?我只是不希望什麼奇奇怪怪的人進來而已,我也不知道那是張先生啊!」

段老夫人也沒個主意,望向段貴:「兒啊,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和姍兒去道歉?張先生既然是個名士,應當不會計較吧?」

段貴搖搖頭:「他可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

正廳中,張大夫正坐在一把太師椅上,段昭坐在他對面,回想起剛才段貴對他言辭恭敬的樣子,才反應過來,上一世,好像皇上是有過一個十分信任的醫者,不過他好像只給聖上診斷,自己自然也沒見過,如今看來,很有可能就是眼前這個人。

張大夫察覺到段昭審查的目光,她的眼睛很溫和,可是又好像一根針,細密得刺破自己,他皺起眉頭,斜了段昭一眼。

段昭並不躲避,溫和地問:「我還忘記問先生了,您和沈掌櫃是有交情麼?」

13

她知道沈之白和官府有聯絡,但是很明顯不會是張大夫,張大夫雖得皇上寵信,但是卻沒有官職,而且他不像是一個貪財慕利之人,若他真的貪財,為何旁的達官貴人請他診病,卻要推辭?不是應該結交權貴麼?

張先生押了一口茶:「沈之白是我兒子。」

段昭:「……。。」

鬼才相信!

閣樓里正在翻賬本的沈大奸商突然打了一個噴嚏,看了看身邊的聶淵,疑惑道:「殿下在罵我?」

聶淵賞了他一個老子沒空的眼神。

沈之白嘀嘀咕咕半天,心想應該是自己的老對頭徐老闆了。

「沈掌櫃姓沈,先生姓張,有爹姓張,兒子姓沈的麼?」

張大夫託著下巴思索了一下,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那他就給我當孫子吧!」然後對段昭微微一笑,看似胡扯,但實際上滴水不漏,讓段昭根本猜不出他和沈之白的親疏。

看來口風探不了了,段昭索性放棄,反正對於她來說,沈之白不過是個招財貓,自己只要從他那裡弄銀子就可以,所以她也沒有再追問。

時間很快,半盞茶的時間,正廳裡已經聚集了段家的主子們。

大夫人俞宛如,大房嫡女段宣,三夫人鄭玉欣,三房嫡女段央,以及哭哭啼啼的表小姐夏姍姍,強作端莊的段老夫人,和滿臉笑容的大老爺段貴,幾人一進門便看見正與張大夫對坐喝茶的段昭。

她們大概都聽說了,夏姍姍派人攔截一個大夫的事情,也知道了,這個大夫不是尋常人,而是當今聖上身邊的紅人張樸,張先生。

長輩們都來了,段昭肯定是不能再坐的了,便起身退到一邊,心想著一會能有怎樣一場好戲。

鄭玉欣看段昭的眼神就不好,她本就厭惡二房的段瑾瑜提拔了她的庶子,如今好不容易二房有個可以拿捏的段昭,沒想到她居然能替自己的丫頭請來了當今皇上的貼身醫者,心裡更是氣得發慌,皮笑肉不笑道:「小六好不懂規矩,直到我們來了才起身,也不怕怠慢了貴客?」

段昭笑得溫和:「三嬸嬸懂規矩,您的院子就在我的冰潔院旁邊,這麼吵,也沒見您出來見張先生啊!」

鄭玉欣麵皮一紅,她當然知道夏姍姍找段昭的麻煩,不過想坐山觀虎鬥,看個熱鬧,反正不管怎麼弄,吃虧的都不是她們三房,最好還能看段昭栽個跟頭。

張大夫也起身,立在一旁笑而不語,段貴見狀,以為是他起身行禮,心想這個張樸也沒有傳言中那麼大的架子嘛,看見自己這個五品官,居然也這麼有禮貌,便笑道:「張先生客氣了,快快請坐,倒是我要像先生賠罪呢!」

看著段貴這個笑面虎,段昭幾乎要噁心死了,她永遠也無法忘記上一世自己死之前,楚輕盈一字一句說,是段貴和段榮收集段瑾瑜謀反的證據,才使得聶潤坐實了段瑾瑜的罪名,五馬分屍啊,那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沙場血戰的威武將軍,居然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而段貴兩兄弟,加官進爵,何其諷刺!

段昭目光平視前方,盡力壓住內心的怒火,使自己平靜下來。

眾人心裡皆一鬆,只要張樸沒有太氣憤,那麼事情也還有商量的,看來這聖上身邊的紅人也不過如此嘛,畢竟段家是世家大族,他也曉得忌憚,不免有了底氣。

張樸反常的轉身向內,拱手行了一個禮。

鄭玉欣恍惚,這裡的人,段老夫人和段貴都在這裡呢,給自己行什麼禮?她一愣,想到自己父親是禮部尚書,官居三品,是比段貴要高一些,莫非這張樸也曉得敬畏權貴?

心裡暗笑一聲,福身道:「先生客氣了。。。」

卻聽身後響起一個聲音:「不必如此。」這是段昭的聲音。

張樸方才那個禮,看起來與尋常拱手並無不同,實際上他雙手的小指收攏,這是外人進邪醫谷時,對老谷主和她行的禮,所以她明白,張樸是在給她行禮。

張樸笑:「少主都站著,我怎敢入座?」

堂內的空氣驟然冷了下來,眾人這才想起,段昭是邪醫谷少主啊,可是,她這個少主不是殺了她師父,被追殺著回到京都的麼?

鄭玉欣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個耳光一般,方才她還自作多情的以為張樸是給她見禮,沒想到居然是身後的段昭,真是氣死她了。

一時間笑起來:「張先生久居京都,還不知道呢吧,我們家小六已經不在邪醫谷了。」

言下之意是段昭不是邪醫谷少主,而且還是邪醫谷的仇人,不過她當然不能直接說出來,畢竟段家是封了這個訊息的,於是只好說一半留一半。

段昭知道張樸是在給她長臉,此事因她而起,等段家給張樸道歉之後,段家肯定會找段昭興師問罪的,所以不妨在這裡給段昭一個面子,讓他們也好掂量掂量。

段昭自然也想得到,不過她才不怕,上一世這麼多權臣貴人都讓她拿得住,段家這些蛇鼠,她還不放在心上。

於是笑了笑:「三嬸嬸說得對,我如今不在邪醫谷了,也不是什麼少主了。」說著就退到後面,段家大房,三房各成一處,老夫人和夏姍姍成一處,她倒是孤苦伶仃的自己站在一邊,不過眼中平靜,絲毫沒有落單的孤獨之感。

張樸見段昭不領情,心中也不太高興,若不是因為上頭交代了,他才不會這麼給段昭這個人情,畢竟在他心裡段昭還是那個手刃恩師的叛徒。

段老夫人和張樸坐在上首,段貴坐在下首,其餘女眷都在後方站著,此事有老夫人和當家爺們在,還輪不到她們來說嘴。

段昭看著眾人,事不關己的段央,隱隱擔憂夏姍姍的段宣,眼睛裡精明算計,想看看能不能拉攏張樸的大夫人俞宛如,臉色還未平靜,有些羞憤的鄭玉欣。

掛著討好笑容的段貴,段貴膽子還不如自己夫人的大,俞宛如還敢想著和張樸攀上交情,化敵為友,而段貴只想著不要得罪張樸就好。

還有,正端坐著的段老夫人。

一邊是自己最心疼的外孫女,一邊是得罪皇上身邊的紅人,怎麼選?

段昭嘴角微微勾起,她知道。

珠玉謀:重生奇女子的乾坤手段

有哪些讓人肝腸寸斷的虐文值得推薦?宮牆往事2021-06-08 13:20:18

那日我的夫君帶回一位姑娘。

彼時,我正叫丫鬟幫我染著丹蔻,玉蘭匆匆跨進屋來。

她湊近我耳邊,輕聲說道:「夫人……那位,回來了。」

我手指一動,丹蔻便散了。

我自是知道的,那位是誰。

她回來了。

我看著指甲上的紅豔,一時回不過神,過了許久,竟不覺笑出聲來。

回來了啊,回來了好。

我朝窗外望了一眼,那株桃樹還是如往常那般好看。

面上滑過一股熱意,我伸手拂過,掌心一片濡溼。

「玉蘭,我們該走了。」

1

我與何熠是打小便認識的,不過動了心,卻是憑著英雄救美的戲碼。

那時我尚是無憂無慮的大小姐,一襲紅衣,縱馬奔騰,矯然恣意。

卻怎麼也想不到,會正巧衝撞了凱旋迴朝的大將軍。

馬兒受了驚,我抓著韁繩怎麼也安撫不住,慌亂間便溜了手。

預想中的慘烈落地不曾到來,我落入了一人的懷抱。

硬的硌人,不甚舒服。

「小姐無礙吧?」他扶我站好,卻又接著說道,「幾年不見,性子越發冒失了。」

我這才緩過神來,看向他,越瞧越眼熟,驚叫起來:「何熠?」

何熠挑眉,爽朗笑道:「難為葉大小姐還記得我了。」

不管他如何調笑,對於何熠的歸來,我卻是真心歡喜的。

他須前往宮中覆命,同我道別後便匆忙離去。

我瞧著他比幼時更加寬闊的背影,一時間竟有些出神。

何熠……我口中反覆叨唸著他的名字,只覺當真是人如其名。

2

何熠此番是平了邊關戰亂回朝的。

皇上龍顏大悅,賞了他許多東西,還為他設了慶功宴。

父親從宮中回來便大談特談何熠此人英雄才俊,我心中竟不知為何,也跟著高興起來。

次日將軍府便遞來了帖子,邀我明日夜晚一同遊湖。

我欣然允了,叫玉蘭給我收拾的好看些。

到了帖子中告知的船坊,我才知道此次遊玩不只我一人,還有三皇子裕斂和相府千金凌歡。

我撩了衣裙坐下,雖有些悵然若失,卻也欣喜能與幼時玩伴再聚。

若說起來,我們四人在何熠參軍後,便再不曾聚過了。

裕斂顯然已喝了些酒,拉著何熠在說些糊里糊塗的話,凌歡也跟著搭腔。

何熠見我看過去,眼神示意著他的無奈,我便笑出聲來。

誰知他聽我笑他,就將裕斂扔給凌歡,起身坐我旁邊來,將手肘撐在桌上托起半邊臉,歪著頭看向我,問道:「在笑什麼?」

他的視線落在身上,教人有些不自在。我拿起茶水來掩飾般地喝了一口,含糊道:「沒笑什麼沒笑什麼。」

他便輕輕笑起來,末了,我聽見他說:「卿卿這番模樣,倒是我不曾見過的。」

說罷,他便叫凌歡過來同我玩耍,自己去與裕斂糾纏。

我摸了摸耳朵,熱熱的。

3

我記憶中的何熠,同現在的他是不同的。

他幼時調皮,常常捏了蟲子來嚇我,還喜好揪我頭髮,極為討嫌。

可後來我生了風寒,嘴中寡淡無味,他揣著燒雞翻過牆頭來看我,我就不再討厭他了。

自那之後,我便成了跟他一起搗蛋的人,再後來,就成了我們四個。

何熠要去邊關那天,我站在城門送他,他一身戎裝,同氣勢浩瀚的隊伍融為一體,他衝我揚揚手,笑的那般恣意。隨後便越來越遠,漸漸縮成一個小點。

那時他還不是將軍。

他軍中事務繁忙,我倆的書信往來只持續了一年便斷了,我聽著父親從朝中得來的訊息,方知他一切安好。

「卿卿?」有人叫我。

眼前模糊了一陣,便看見一個人影。。

何熠擺弄著桌上的酒杯,衝我說道:「若是困了就先回府吧,時辰不早了。」

我搖搖頭,揉揉眉心。

桌案那邊的裕斂已經醉倒,凌歡嫌棄著幫他收拾了殘局。

我拿起酒壺斟了一杯酒遞給何熠,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雙手敬道:「還尚未恭賀你凱旋,這杯酒,我敬大將軍。」

何熠也噙著笑同我碰了杯,隨後一飲而盡。

這酒真嗆啊,我一邊咳著一邊想。

何熠便幫著拍了拍我的背,說著:「往後便喝果酒罷,烈酒嗆人。」

我轉頭看向他,卻正好看進他熠熠生輝的眸子。

那裡面,只有我。

我悄悄地想,那心裡,有沒有我呢?

4

烈酒不只嗆人,勁頭也大。

就像我正與凌歡開著玩笑,便癱倒在了桌子上。

只覺身體沉沉浮浮,再次醒來,便已經在我房中了。

我揉著頭髮坐起來,腦中昏沉,怎麼也憶不起昨晚是怎麼回府的。

窗外幾聲鳥叫,我起身到窗前,將信鴿腿上綁的信箋取下,是何熠的來信。

他說改日再聚。

字型昂揚,倒是像他。

我將信箋好生收在了紅木匣子裡,又提筆給他寫了回信,看著信鴿飛遠。

改日,怕是又要許久了。

大將軍事務繁忙,昨日一聚已是忙裡偷閒。不像我,生在深閨,每日不過琴棋書畫,時間是用來打發的。

我嘆了口氣。

往常心中沒人的時候,日子便是這般過的,如今心中住了人,竟覺了無生趣。

院中桃花開得盛,風一吹帶出一陣桃花雨,我叫人在桃花樹下襬了個鞦韆和小臺,往常無事便在這兒蕩蕩鞦韆。

紅木匣子裡的信箋已三十多封了,我也是頭一回嚐到思念的滋味。

「何時閒暇?」我提筆寫下,頓了頓,還是將「我想你」這幾個字收住,結了筆。

翌日,我正在院中撫琴,一曲作罷,便見院牆外翻進來個白色身影,我驚慌站起,那人便轉過身來,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容。

我嘴角帶著控制不住的弧度,「你怎麼來了?!」

「我道你是無聊,便來陪陪你。」何熠一邊說著話,一邊往我這走來。

風吹下的花瓣落在他的肩頭,他踏著落花朝我走來,一步一步,如同踏在我的心上。

5

無疑,何熠生的是極好看的。

劍眉英挺,黑眸熠熠,軍隊的磨礪讓他的輪廓愈發稜角分明,象徵著薄情的唇此刻卻翹起一個小小的弧度,融化了整個人的孤傲冷清。

我些許緊張地捏了捏手中的帕子。

「方才彈得是何曲子?」他抬手捻下一枚落花, 「煞是好聽。」

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名喚《長相思》」

「長相思…長相思,卻不是個好兆頭,不妨我教你一曲?」

我輕輕點了點頭。

彈起琴來的何熠像是變了一個人。

自長大以來,他在我面前出現,從來都是剋制且溫柔的,而看著此刻一襲白衣在我面前撫琴的他,我卻好似看到了千軍萬馬。

激昂壯烈的曲子在他指下翻騰。

我從不曾聽過這樣熱烈的曲。

「卿卿,」他以手闔於弦上,「此曲名為《關山月》,是……戰士們的歌。」

我輕聲應道:「我很喜歡,你教我罷。」

是戰士的歌,那便是他的歌。

我是個貪心的人,我想讓他往後再彈這首曲子,便想起我。

6

桃花落盡後,便是放燈夜。

何熠幾日不曾回信,想是無暇顧我,我便換了身衣裳,帶著玉蘭出了門。

我自小便喜歡街上賣的小玩意,此刻瞧見了一精緻的兔兒燈,就再走不動腳,正讓玉蘭掏著銀子,便覺肩上教人敲了一下。

我回頭,青面獠牙的面具一下子湊近我,我倏地笑出聲來。

熟悉的香味充斥在鼻腔。

他好似呆住了,拿著那面具竟也沒退開,我抬手將面具輕輕推開,露出他的好顏色。

我二人的臉相距不足一尺,我存心試探,他卻只看著我,眼底含著我看不懂的意味。

我退了一步,他才如夢初醒,也退了一步。

「本想嚇嚇你,倒是不想卿卿是個經嚇的。」

我仰著頭,笑盈盈問道:「你怎知道我在這裡?」

何熠將面具放回那攤上,又順手接過老闆遞過的兔子燈,回頭應我:「我想你就會來買這些東西,在此地轉了兩圈,就轉到了。」

他抬步同我並肩,又將那可愛極了的兔兒燈交於我手上。

往年逛慣了的花街,卻在此時顯得格外有趣了些。

何熠空出手來,從懷中取出個精巧的小木匣子。

「方才瞧見的,我想著配你,便買下來了。」

我開啟一看,是一個木簪子,簪上桃花雕的栩栩如生,中間銜著一枚紅豆珠。

我內心瞬間湧起軒然大波。

「何熠。」我壓著心緒,聲音帶了些微顫抖,問他,「你知不知道,簪子代表何意?」

紅豆簪,取相思喜愛之意,此物相送,以示男子傾心之情。

他腳步頓住,轉身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緩緩說道:「卿卿,我知道。」

心頭的翻湧便在這一刻歸於平靜。

他說,他知道。

8

桃樹的葉子掉光了,覆上了一層白色絨被。

玉蘭開窗瞧了瞧外頭的雪,回來又往衣櫥裡翻出一件織錦皮毛斗篷 。

我坐在妝臺前,瞧著那桃花簪子出神。

「卿卿啊,你已及笄,是時候該教你娘給你張羅婚事了。」父親昨日的話猶在耳畔。

是啊,我已及笄了。

銅鏡中的人兒唇紅齒白,眉目似桃花,已不再是當年留著總角的無知小兒了。

我圍上斗篷,去了先前約好的茶莊。

推翻了三盤棋,直至茶莊內掌上了燈,我才驚覺,已是等了三個時辰。

夜色茫茫,我絞緊了手中的帕子。

「小姐,咱們回去吧。」玉蘭將茶盞換了新一杯,欲言又止。

我將手伸出窗外,一片瑩白的雪花便落在我掌心,慢慢融化。

「玉蘭,你聽,」我將掌心慢慢合攏,「是雪花落下的聲音。」

9

何熠還是沒來。

我躺在床上揪著頭髮,竟是難以入眠。

視窗有絲絲響動,我的心跳突然有些快。

「卿卿。」我聽見了我期待的聲音,他輕輕喚我,「我來晚了。」

淚水便奪眶而出。

我跑過去抱住他,他只輕撫著我的背,一時之間竟無言語。

「卿卿,我要走了。」

我將手收得更緊了些。

父親早便同我說過,北境屢次來犯,已至猖狂,屆時何熠便要前往鎮壓。

「多久?」我抬起頭來問他,「你要去多久?」

他撫著我的頭髮,輕聲道:「此次北境來勢洶洶,怕是……」

「何熠,」我打斷他的話語,「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何熠無奈的笑了,「卿卿啊…。。」

我將手一攬,微微使力,迫使他低下頭,堵上了他末了的嘆息。何熠只愣了一瞬,便反客為主。他的吻極熱烈,帶著些霸道與不捨,讓我無法承受。

「卿卿,」他一手攬緊,將我壓在了他懷裡,「最多一年,我若歸來,定來娶你,若…」

「好。」我打斷他未盡的話,他笑開來。

何熠翻過視窗,拿著我常用的手帕,衝我揚了揚,笑道:「卿卿合該給我留個念想的。」

我也衝他笑,看著他的身影翻過牆頭,淚便落了下來。

一年啊,也不長。

10

一年光景,不過眨眼。

我捧著暖爐坐在窗前,看著那株桃樹光禿禿的枝丫。

三月前,何熠便不再來信了,幾乎與之同時,父親帶回來一個訊息,說我朝部將連連敗退。

我不敢想,直到朝中傳來了將軍以死相抵的訊息。

好似一下子失去了力氣,我瞬時便癱坐在地。

父親將我扶進他的書房,看我這幅模樣,連連嘆氣。

末了,他出口道:「卿卿啊,你也莫要太過憂心,宮中的訊息,何熠的屍首還尚未找到,說不準……」

彷彿又有了光。

是啊,既然屍首都未找到,那他就還活著,一定活著。

活著,便總會有一天歸來。

玉蘭幫我綰髮,卻突然停住,我聽見她遲疑的聲音:「小姐……一根白髮……」

白髮?我如今不過二八年華,怎會有白髮?

我看向鏡中,女子仍如往常般明媚。

我本以為將憂愁藏起來便好,卻不想它仍會自己跑出來。

11

「小姐,這首曲子好好聽,叫什麼名字呀?」玉蘭歪著頭問我。

我抬手接住一朵落花,竟又是三月了。

「《關山月》——這是戰士們的歌。」

也是何熠的歌。

我本貪心地想著讓他每次彈奏能想到我,不想到頭來是我想起他。

這也算報應吧。我樂呵呵地想。

「小姐,小姐!!」父親身旁的陳伯衝我跑來,甚至絆了一跤,我不由發笑。

「陳伯慢慢說,不著急。」我打發玉蘭去備茶。

陳伯嚥了口唾沫,衝我說道:「小姐,大將軍回了,大將軍回來了啊!!!」

我怔住,一時之間竟還有些不敢相信,「大將軍……何熠?」

「是啊小姐!老爺知你心急,特意叫我來接你!」

我提起裙襬便往外跑,腦中流動著幻想過多次的場景。

終於,終於。

「小姐,宮中沒有牌子不得入內,咱們在此處等吧,將軍總歸會出來的。」

我便在宮門口站著。我想他一出來就能看到我。

到時候,我問他:「回來啦?」

他會對我笑,然後回答我:「嗯,回來娶你。」

我擦掉眼角的淚,又將那桃花簪子帶上,站在日頭下等他。

我等啊等,等到日暮落下,華燈初上,宮門大開。

他眾星捧月般的走出來,我揚起笑臉迎上去,他卻只冷淡瞥了我一眼。

只這一眼,便教我全身僵住。

那不該是何熠的眼神。

12

我忘了我是怎麼回到府中的。

我只知道我的心好似被紮了孔,生生地疼。

父親又一次將我叫到了他的書房。

「何熠回來了……可他這腦子卻因戰而傷,忘了很多事,也……忘了很多人。你莫要怪他。」

我哭著搖搖頭,我怎能怪他,又怎會怪他。他能回來,已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

父親摸著我的發頂,緩了口氣,對我說:「卿卿,若你真的想嫁,我便去求皇上賜婚罷。」

我淚眼模糊的看向父親,他神色認真。

賜婚的聖旨下來時,我正在院中盪鞦韆。大公公捏著嗓子喊我接旨。

我跪在地上,聽著他尖細的聲音,卻忍不住地想,何熠此刻也收到聖旨了麼,他會開心,還是會憤怒。

我將紅木匣子裡的信箋都拿出來,已數不清有多少件了。

「卿卿,今日前往練兵,竟摔了一跤,教我手下一番嘲笑,明日定要練他一頓。」

「卿卿,今夜月兒很圓,真想帶你來看看。」

「卿卿,今日彈了一曲《關山月》,便不由想起你,真想早日回去。」

「卿卿,今日喝到北方特有的果酒,煞是好喝,我藏了一些,等我帶回去給你嚐嚐!」

我一封一封看著,彷彿又看到了曾經那個何熠,那個愛我的何熠。

最後一封,他說:「卿卿,我好想你。」

我將眼淚擦乾。我想,那個愛我的何熠,他離去了。

13

孃親說成親前要自己繡喜服才吉利,我便窩在榻上勾著金絲。

玉蘭自外拿回個帖子交於我,我開啟一看,是凌歡邀我去喝滿月酒。

年前她與裕斂成了婚,風風光光,成親後也如膠似漆,倒是羨煞旁人。

我坐到妝臺前候著,讓玉蘭去幫我挑了件衣裳。

無意間往外一瞥,我才驚覺,桃花竟已落盡了。

玉蘭挑著衣裳回來,見我看著窗外,便笑道:「小姐,今兒正巧是放燈節呢!」

放燈節啊,那真是巧。

何熠不只把我忘了,也把裕斂和凌歡忘了,裕斂氣憤不已,揚言要將何熠打一頓。我知他是為了教我開心點,也配合地笑笑。

自三皇子府出來,我只覺有些頭暈。

往常他說烈酒嗆人,可今日我三杯下腹,竟仍覺毫無滋味。

「玉蘭,我想自己一個人走走。」玉蘭應了我一聲。

這條花街還是如同往日那般繁盛。如那年一樣的,繁盛。

我站在街頭,聽著喧鬧,不由往曾經那個小攤上走去。

可我看到了心中日思夜想的那個身影。

我腳步頓住,看著他拿著一個青面獠牙的面具,逗一個姑娘開心。

那女子被嚇了一跳,揚手作勢要打他,他便笑著跑開。

他從我面前跑過,一個眼神都不曾給我。

我突然好像忘了怎麼呼吸,只覺心痛到了極致。

我可以接受他了無音訊,可以接受他忘了我,但我,接受不了他愛上別人。

我情願我看錯了,可我怎麼會認錯呢,那張臉,是我日思夜想,便是做夢都會夢到的一張臉啊。

我抬手捂住胸口。

何熠啊。你叫我該怎麼辦。

14

玉蘭正站在門口等我。

見我提著個兔子燈回來,明顯舒了一口氣。

我若無其事的笑笑,問她:「怎麼了?」

她搖搖頭,接過我手中的燈,將我迎了進去。

我摩挲著手中的木簪子,心想,不礙事,何熠總會有一天能想起我。

我用了一個月,一針一線,將喜服繡完,就到了他迎娶我的日子。

母親站在我身後,給我梳著頭,從頭梳到尾,卻不發一言,喜婆子催了幾句,她才停下,哽咽著對我說:「卿卿啊,若是……若是何熠待你不好,就回府來,爹孃永遠在這呢。」

說罷又慌忙擦了擦淚,讓開了身子,讓喜婆子幫我上妝。

紅蓋頭覆上,我眼前便只餘了一片紅。

我由喜婆子引著,抱了抱我娘,抬步往外走去。

過了火盆,我聽見喜婆子說,新郎來了。

他來了嗎。

我感覺我的手被拉住,從蓋頭底下的縫隙中,我能看見,是他的手。

他來了。

我在婚房中靜靜坐著,直到聽見他的腳步聲,才不由緊張起來。

等他掀了蓋頭,我該對他說什麼呢。

他已經走到我面前,「我不會碰你,」我聽見他說,「我已有心悅之人。」

往日所有的心痛都不如此刻猛烈,我只覺渾身血液倒流。

他親口對我說,他已有心悅之人,而那人,不是我。

我忙拉下這紅蓋頭,看見的卻只是他離去的背影。

「哈哈……」

可笑,真是可笑至極。

16

大將軍府沒什麼規矩。

我在房中用完早膳,遣人在院中植了株桃樹。

往日在家中看慣了,如今沒了總覺得空落落的。

種樹的下人見我有興趣,便和我說了好些,末了,他告訴我,「夫人,等著來年三月,這桃花便能長得極為繁盛,可好看哩!」

我笑著應了聲好。

臨近午時,玉蘭匆匆回來,帶回了那些我不知道的事。

「小……夫人,奴婢方才去打聽了,將軍府內還住著位姑娘,名喚林露清,說是將軍的救命恩人,」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將軍府的下人說……將軍平日拿她當塊寶似的寵著。」

我聽完,微微點了點頭,便繼續吃著粥。

她是寶,那我是什麼呢。

用完午膳,我小憩了一會兒,帶著玉蘭出了院子,打算去轉轉這個何熠自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將軍府裝飾極好,雕樑畫棟,連池中的魚兒都無比可愛。

我站在湖旁喂著些錦魚,突然聽聞一聲熟悉至極的「卿卿———」

魚食便撒了一地。

我不可置信的轉過身,看到的卻是一個女子。

何熠在她身後無奈的看著她。

原來不是「卿卿」,是「清清」啊。

林露清看著我,轉身對何熠說:「將軍,既已娶妻,好好待她吧。」隨後便跑走了。

何熠看了我一眼,終是追了上去。

「夫人……」

「無事。」我擺擺手,將難受的滋味嚥下去,說道,「回去吧。」

17

凌歡邀我去府上吃茶。

我拿著小鼓逗著她的小兒玩。

凌歡看了我許久,突然發聲問我:「卿卿,你真的甘心嗎?」

我斂下眉眼,「不甘心,又能如何。」

「卿卿,」她拉過我的手握住,「你得爭一爭了。」

爭。我從不曾想過,愛是要靠爭的。

我又彈起了《關山月》。

一曲作罷,仍未有人來。

我不禁笑起來。我怎麼爭啊,便是他的影子,我都見不到。

我甚至不知,我在這將軍府的意義是什麼。

我喜歡上了喂湖裡的魚,每日每日。

在湖邊亭子裡休憩時,有時能看見林露清。

她很自由。是的,自由。她可以肆無忌憚的跑,肆無忌憚的大笑。

她是一隻自由自在的鳥兒,生機勃勃。而我,卻是後院一朵只待凋零的花。

我小啄一口茉莉茶,一時間有些恍惚。

我好像有些忘了,曾經的我也是如她一般的。

那時我最愛穿紅衣,熱烈勇敢,府上規矩嚴,我便偷著跑出去,騎著我的馬兒馳騁。

我怎麼成了如今這幅模樣。

凌歡曾問我,怨不怨。

我想,我是怨過的。

我怨何熠會忘掉我,我怨林露清無憂無慮,便得到了何熠的心。

我將最後一口桃花酥送入口中,和著苦茶嚥下。

當真是苦,入口便苦,餘味也是苦的。

18

我安然地在將軍府中過著我的小日子。

何熠雖不曾來過我院中,但也不曾苛刻過我,只當沒有了我這個人。

我也好像忘掉了所有的事,玉蘭都說我近日的笑多了起來。

可她不知道,有些事是忘不掉的。

多少次午夜夢迴,我都會聽到那一聲 「卿卿。」

是何熠貼在我耳邊,喚我「卿卿。」

當我醒來,才發現不過是一場空。

所以我開始學著不抱幻想。

是以當他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有些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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